德州城不大,但很干净,街市上并没有想象的成队出没的军人,百姓们照常生活,北门一带的商贸市场照常营业就是证明。当然,城门口有山东军的士兵把守,莫里循特别注意了士兵的装备服饰,发现山东军的军服与北洋军的颜色式样根本不一样,在莫里循眼里,这就是两支完全不同的军队。混乱的清国,连自己军队的服饰都难以统一,简直是不可想象。
“叶将军,”莫里循觉着,称呼将军总没有错,眼前这位年轻的军官用清国人的眼光(莫里循自认已经完全掌握了清国人的审美观)看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完全可以到戏院去扮演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而不需化妆。
“叶将军,我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路过德州,想采访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只要不涉及军事秘密。对了,你不要叫我将军,我不是将军,只是山东巡防营的一名普通军官。”叶延冰微笑道。
莫里循想问的正是军事问题,没想到这位年轻英俊的军官一开口就堵了回来。不过。作为老牌记者,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叶将军,我问的问题和军事机密无关。最近京师传言,山东军与北洋军在德州一带相互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这是真的吗?”
“这就是军事问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谣言。”叶延冰回答。
“但是在城北,我见到了贵军在构筑工事……”
“演习。明白吗?这是我军例行的演习。”
“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演习?要知道,这可能给衡水方面的部队带来误会。”
“这就不是你管的事情了。你问的太多了。”叶延冰板着脸说。“我看了外务部给你开具的证明。你可以去济南或者山东其他地方采访。但德州一带是演习区域,为了不发生误会,请你立即离开德州。”
“啊,这太遗憾了。我要抗议您对大英帝国不友好的态度……”
“你去向山东巡抚衙门抗议吧。带他们走。”叶延冰挥了下手。“给他们戴上眼罩。直到出了演习区域。”
“啊。我抗议……你侵犯了我的人生自由!”莫里循在中国十几年,第一次遭受如此的“凌辱”,但他被两个士兵拽起来。拉出了叶延冰的指挥所。
莫里循在德州遭遇叶延冰的冷遇的时候,陈超正在家里接待两名德国客人。其中一位是老熟人,莱茵洋行的德罗德克,另一位是托尔帕尔总督的“特使”,叫戈特利布。冯。贾高,代表德国驻青岛总督来拜会陈超。
蒙山军系统与青岛德军保持着密切合作的关系,但主要限于军事领域的合作。自龙谦用一款超越麦德森轻机枪的设计图和对98式步枪的改进方案拉开了德**方深远合作的序幕后,这几年里,蒙山军先后采购了莱茵金属、克虏伯等军火大亨的火炮、重机关枪、步枪、望远镜、工兵铲等大批武器及军用物资,也向德方采购了大量的军工技术及生产设备。可以说,就蒙山军初步成型的,但在德国人眼里还很幼小的军火工业,主要技术及设备均来自德方。
不仅如此,蒙山军与德军还举行了两次军事演习,彻底改变了德国人对蒙山军的观感。而以后按照龙谦建议成立的用于沟通协调驻青岛德军与蒙山军之间矛盾的定期协调会让德国人感受到了蒙山军主要军事领导人对国际局势的深邃理解和军事技术上的某种先进性。这更奠定了两军合作的基础。总体上说,在蒙山军主持山东政局的期间,青岛德军与蒙山军的合作是极为愉快的。
不过,总督派出“特使”郑重其事地会见在蒙山军体系中地位超然的陈超,还是第一次。
“陈先生,总督阁下委托我,向您转告几条消息,”戈特利布大约四十来岁,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灰色的眼珠总是不停滴地转动着,显得很精明。
“什么消息呢?贾高先生?”陈超听龙谦详细讲述过德国人的姓名特点,知道这这个“冯”是容克贵族的标志,但至今他也没有搞清楚容克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他总算知道洋人的姓名结构了,呼姓而不名。
“最近贵国政府研究了对于山东的一系列人事任命,不知陈先生听说了没有?”充当翻译的是德罗德克,他来山东多年,一口胶东腔很是标准了。
陈超的耳朵竖起来,“什么样的人事调整?”济南最近发生的事,德州“边界”的军事对峙,让陈超不能不格外关注朝廷的举动。
“据可靠消息,你们的朝廷已经撤销了龙谦将军山东提督的职务,布政使白先生也被调入京师当副部长了。”
“什么?!”
“要恭喜陈先生,您接替了白瑞庭先生的位子。”
“我?我当了布政使?这不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
“任命很快就到山东了。陈先生,托尔帕尔总督阁下派我来,有更为重要的口信带给您,并通过您传达给龙谦将军。”
“什么口信?”陈超压下心底的震惊,凝视着戈特利布。
“您可以将总督阁下的态度视为德国政府的态度。”戈特利布想了想,“总督阁下非常尊敬龙谦将军,认为他是有能力主导贵国前途的人物。总督阁下代表德国政府,希望进一步加强与龙谦将军的合作。这种合作,不仅限于军事方面……德国政府可以提供技术和贷款,帮助龙谦将军进一步发展他的势力,以促使他取得更高的地位,负责更大的方面……德国政府理解龙谦将军目前的处境,如果担心山东在龙谦将军外出期间不至于受到贵国中央政府军事上的进攻,德国政府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
陈超基本明白了戈特利布的意思。
“明白了,你的话,我会转告龙谦的。”
“那好极了。总督阁下迫切地希望得到龙谦将军的回信。”
德国客人走后,陈超马上派人通知方声远、宁时俊及宋晋国来开会。
陈淑晚饭时感到叔父心事重重。饭后,陈淑到叔父的书房,看到叔父坐在书案前发呆。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
“淑儿,还记得咱们在陈家崖的日子吗?”
“当然记得。”
“你觉得那时候好还是现在好?”
“咋问这个?就是想回去,房子也让给别人了。”
“房子可以买回来,也可以再盖。但那种日子却永远回不去了。”
“叔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今天德国人告诉了我一个消息,龙谦的提督一职被免了。”
“哦,啊?为什么?”
“淑儿,朝廷盯上了他,盯上了山东啦。他怕是回不来啦,不,我的意思是龙谦以及第五镇,朝廷不打算再让他们回来了。”
“不让回来,让他们去哪儿?”
“去哪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龙谦不跟朝廷翻脸,仗暂时还打不起来。因为白大人调京师为官了。而白大人的布政使,朝廷竟然委了我!”
“什么?”陈淑以及刚进屋子的尤氏和陈娴同时惊叫道。
“奇怪吧?我一个举人,一下子便升到了布政使高位。那可是从二品的高官哪。我这是不是平步青云?”话题很轻松喜庆,但陈超的表情却极为凝重,“现在没有退路啦。化国为家也由他,满门抄斩也由他。”陈超望了眼陈娴手里牵着的龙谦次子龙兴华,“想再牵黄狗出东门,办不到啦。龙谦在,家里自然安稳如山,龙谦败了,咱们一块儿完蛋。”
尤氏楞了半晌,她自然听不懂陈超的典故,“咱家又不缺钱,实在不行,让龙谦辞了职,咱们不干还不成?”
“哈哈,”陈超大笑,笑声中带着苍凉,“真是妇人之见。你以为到了如今,还能舍弃富贵做一介平民吗?别做梦了!”
第十三节危机与变局五
“你想好了?”闻着他那带着酒味的气息,她去摸他粗硬的胡茬。窗外还是漆黑,静谧安详,偶尔听到哨兵的走动声。睡意全无,她想跟他好好聊聊。
“唔?你说什么?”似乎他睡着了,但她知道他没有睡着。自接到济南转南昌的电文,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但他昨天一切正常,电报内容只有司徒参谋长及王协统知晓,并未传达下去。上午他去指导山地攻防演习,搞得浑身**的,下午他还叫了连树鹏去钓鱼,收获了一条三斤重的花鲢,晚上还亲手做了剁椒鱼头,破例与连树鹏和欧阳中喝了酒,谈笑风生,完全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但她知道他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你要就此起兵吗?”她嗅着他呼气中淡淡的酒味。
“你觉得我起兵有几成胜算?”
“我不知道。”她卷曲在他怀里,“那是你的事。不过,如果胜算不过六成,那就不成。”
“哦?说说看。”
“我觉着啊,”她翻了个身,将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收回来垫在脑后,就像他喜欢的姿势,“我觉着啊,这不是单纯的打仗,便是你的部下,也会在心里问,为什么造反呢?你要做皇帝吗?我们这些人又能得到什么呢?将领们好说,封侯之愿嘛,但一般的士兵呢?你在当地招募的那些新兵们,也和山东子弟一样忠诚于你?人家可是有二百年的王朝了,福泽深厚……”
“啊。还福泽深厚呢……不简单。这就是说,政治问题大于军事问题了,是吧?”
“是。虽然我讨厌政治。父亲说过,世界上最肮脏的职业就是政治。你应当做宣传了,就像同盟会那样,让你的兵士们知道满清坏透了,否则,你就不能起兵。”
“福泽深厚谈不上吧?正统观念倒是有。老百姓嘛,都习惯了做某个人的统治了,但说人心厌清。你相信吗?”他换了个话题。
“我看不出来。那只是革命党的宣传。就像你们在这儿周济贫困孤寡。人家可认为,日子过得苦,是自己命不好,关朝廷何事?”她想到他带头帮百姓插秧的笨拙姿态。无声地笑了。
“命啊……百姓就是太顺从了。”
“就像你们杀了陈春山。百姓连你分给他们的粮食家具都不敢要。”陈春山是临江府恶霸。良田数百顷,奴仆数百人,还有个外甥在省里做着高官。但让他以勾结匪寇之罪名枪毙了,一同被杀的还有陈老财的长子和三个护院,陈家浮财全部籍没,充作军用。但土地就那样闲着,没人敢要,官府也不敢过问,是蒙山军新兵团的士兵们买了秧苗播了种,不至于荒废一年。
“不说这个了,要是你,从哪里切入?”
“切入?”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宣传啊,你不是说我该加强宣传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管是回山东还是下广东,都该大力宣传了。否则军心就乱了。”
“会吗?我不觉得。”他嘿嘿一笑,黑暗中,她清楚地看见他雪白的牙齿。
“连我都想家了呢,何况他们?”
“唔?真想家了?”
“我没法子见父母了……都是你害的。”她翻身抱住了他。
“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唔,你知道我为啥喜欢你?”
“好色呗。”她捏了吧他坚实的胸肌,“男人都是属猫的,哪有不偷腥的。何况是我犯贱……”
这个话题说过不知几次了,每次都没有她满意的结果。
“我们好像有过前世的。前世我们就是恋人,我发狂地爱着你,但却没能娶到你……和你现在一样,那一世的你也很美,喜欢音乐,会作曲,会唱歌,还会绘画,而且是西洋画法。你给我做的画,我一直珍藏着……我想,这一次不能再丢失你了……”
“骗人!你真笨,骗人都不会。如果我不来,你会找我吗?当初父亲为我说亲事,我吓坏了,孤立无助,那时你在哪里?”她说着有些生气了,松开了他,背过了身。
“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强夺也夺不来……”他并没有用温存去安慰她,语调淡淡的。
“哼,还给我讲唯物主义呢。你这是唯物主义?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你为啥不许我出门?不许你的部下知道我的存在?”
他长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我决定去广东了。明天,我派人送你去广州,先在那边安顿好你。再有一两个月,最多两个月,我就到了。等我扫平这乱世,我亲自去你父母跟前请罪。”
“你定了?”她翻身坐起来,“我不要先走。我要跟你一起走。”
“听话。”他也坐起来,靠着床架将她揽在怀里,“我想做曹操,却做不来。没人家那样潇洒。有些事,我必须给下面做出样子,便是装,也得装下去……委屈你了。”
“怕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多了。我又不是要你休妻另娶,我只是愿意跟你在一起……”
“这不过是小别嘛,我又没赶你走。良弼就要到了,对于我,这是一个大坎。你说的对,我那些部下们,未必都愿意跟我走。”他转移了话题。
“那,那……”
“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些天我太迷恋你了。欧阳中护送你过去,就这样定了!或许,不等你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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