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议政……”
“可笑之至!一帮大字不识的农夫,懂什么参政议政?”杨士琦脱口而出。
“你休要低估这个‘乡村自治’!为兄到山东后,曾于去年夏天去了趟费县,也就是龙谦当初的‘根据地’,所闻所见令我吃惊非小……龙谦充任提督后,更是利用驻军各地的机会,不遗余力地完善推行他的乡村自治。委任其妻叔主其事,起初我并不为意,但数年下来,收效表面上不如实业之明显,但却将根基牢牢扎入了山东!办学校以扫除文盲,今年我派人在沂、兖、曹、武四州做了调查,农村孩子入学率达到六成半!据丁谓济讲,济南府辖下农村的儿童入学率竟然达到九成!这是多大的善政?订公约以根除陋习,不许买卖人口,不许吸食鸦片,捣毁赌场烟坊,禁绝缠足,种种善政,深得乡民拥护。至于兴修水利道路,培育推广良种以增亩产,设立村镇医疗所,限制地租以纾解民困,发展经济更是一言难尽……最可畏的,是第五镇实行了预备役制度,士兵服役期满退役,或进入巡防营为下级士官,或返回乡里主持乡村自治,领着低于在役的薪金,以联庄自保为名训练青壮,让第五镇有了取之不竭的后备军。本次第五镇南征,征集民夫征一来五,乡民视第五镇为子弟兵,倍加爱戴,出人出力,踊跃万分,令我大为惊奇。你说,龙谦将根子深扎农村,谁能夺取?”杨士骧说了半晌,感到口渴难耐,端起茶杯猛喝,抹了把嘴,直觉还有许多事例还未讲出来。
“朝廷未必没有看到这一点。”杨士琦沉思片刻道,“不然,也不会小题大做,将第五镇全军调离了。依我看,越是如此,龙谦越难回返山东了。”
“龙谦是聪明人,此人目光之深远,不在袁慰庭之下。临走数次与为兄深谈,早已料到了。”
“什么?你说龙谦已经估计到朝廷会将其彻底调离山东?”
“是的。所以他希望将目前的政策延续下去。他低估为兄了。既然利国利民,为兄岂能囿于派别之争?”
派性?怕是老袁早已将你视为叛徒了。杨士琦想了想,“兄长,据我所知,铁良可是看上了山东的军火厂子了,若是朝廷派人接手,会当如何?”
杨士骧没有正面回答,“怪就怪朝廷吧,办新政,朝廷亡。不办新政。国家亡。两难。”
这话让杨士琦更觉心惊。这些年辅佐袁世凯。以进入中枢执掌更大权力为目标,却没有仔细想过新政与朝廷的厉害关系。憋了半晌,“兄长以为,龙谦能成事?”
弟弟的意思很明白。想法也很危险。杨士骧对弟弟热衷于帝王术有些担心。不过。弟弟已经不是他板着脸教训的年纪了。想了想说,“说实话,这个人我看不清楚。但是。朝廷绝不会轻易控制山东,更不会轻易拿走山东的兵工厂。便是德国与美国,利益纠缠,绝不会置身局外。而且,袁公自顾不暇,何必趟此浑水?”
“兄长,”杨士琦终于将话题拉回来,“兄长说的没错,朝局正面临千古未遇之大变局,我等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袁公实力,超过龙谦数倍,何况还有英国人的鼎力支持……便是将四镇新军交由朝廷又当如何?各级官佐,都是袁公一手栽培。如今之世,有兵即有一切,龙谦看的清楚,袁公更是明白。以小弟之见,兄长此番进京,无论如何当去见一见袁公……”
“你来,是他派来的?”
“那倒不是。小弟正好来京公干,听说兄长进京了,岂有不来之理?”
“若是有时间,自然会去见他。若是没时间,也就罢了。为兄以为,我这个山东巡抚,怕是已做到头了……”
杨士琦再次吃了一惊,“兄长何出此言?小弟从未听到任何的消息啊。”
“朝廷召见我,定是为了山东实业之归宿。前者陆军部调拨军火,被周缉之言辞拒绝,坚持带款提货。铁良曾电示我斡旋此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华源弹厂是私营,总不能公然抢夺吧?杏城,为兄自有主张,便是归隐乡里,这辈子也算够本了,不曾为祖宗丢脸。倒是你,还要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前程才是。”
兄弟俩的密谈进行的不甚愉快。在杨士骧等待召见的两天里,并没有袁世凯的消息。或许这位直隶总督并没有来京。杨士骧所见的都是京师故友,所谈的也不过官场轶闻,欢场风月。对于要紧公务,主客双方都只字不提。
值得一提的是,英国《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莫里循上门求见。
杨士骧认识这个澳国人,他是袁世凯的老朋友,曾与李鸿章有过交情。在京师官场算是个著名的人物,因为其居住地的缘故,连紫禁城以东的一条南北向的大街都叫成了莫里循大街。
莫里循来见杨士骧,提出想在杨返回山东时一同前往,山东近年风头甚劲,作为记者,理当实地采访才是。
这个要求,杨士骧自然一口答应。话题迅速转到山东实业,莫里循说,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表示,大英帝国希望在各方面,特别是军事工业上加强与山东省的合作,无论从资金还是技术,大英帝国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希望抚台大人促成其事。
杨士骧虽然不了解英、德两国越来越大的分歧和对立的真实情况,但就山东而言,德国与美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军火方面德国为主(火炸药主要源于美国),钢铁电力,现在又加了汽车,则是美国为雄。领导世界逾百年的大英帝国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莫里循的这个要求,杨士骧无法答应,讲了山东实业的基本情况,欢迎这位澳国人到山东做客,他可以代为引见华源及中兴的负责人。
腊月二十六下午,杨士骧在养心殿东暖阁接受了慈禧的召见。杨士骧希望见到的光绪帝并未在场,在场的是军机大臣瞿鸿禨及陆军部尚书铁良。
例行的问对后,慈禧问及第五镇开拔后山东防务。
“山东大小响马早已扫平。地方上很平静。第五镇走后,防务依靠龙谦一手训练的巡防军。目前已有一镇之规模,分驻莱、青、济、曹、沂数州。除却定期整训外,还承担了修筑道路,维修水利的差事。”
“这很好嘛。”慈禧心情不错,“杨卿实心任事,本宫甚为心慰。之前,尔曾与龙谦联名上奏,希望编山东巡防营为一镇台,现在还这么想吗?”
“太后。臣以为山东连接南北。大运河贯通其中。又有海防重任,必得重兵驻扎。臣闻听兵部有整编三十六镇之规划,极为赞同。山东新编一镇的条件完全具备,财力也可养一镇之兵。”
“唔。”慈禧点点头。转眼去看铁良。
“哦。听说山东巡防营的军官都是第五镇调过去的?”铁良问道。
“有一部分是。巡防营之整顿编组本就是龙谦所办。从第五镇抽调人员很正常。”
“军队是朝廷的军队,不是私人的。第五镇组建,朝廷放任并未插手已是不当。巡防营之整编更不能依赖私人。杨大人,我曾听说巡防营的调动任命完全听命于龙谦一人,可是真的吗?”铁良语气不善。
杨士骧没有理铁良,起身对慈禧叩了个头,“太后,龙谦与臣并无私交,更算不得朋友。臣初去山东,在政务上曾与其有过冲突。但臣以为,龙谦才华横溢,不止是对山东军务,便是政务方面,贡献亦极巨大。此番奉调南下,雷厉风行,足见对朝廷的忠诚,又何必无故生疑呢?”
“谁说朝廷疑他了?龙谦平乱有功,朝廷已经封赏,便是当初,他漫天要价,毫不体谅朝廷的难处,”瞿鸿禨冷笑道,“这就是杨大人说的忠诚?”
“好啦好啦。”慈禧制止了两位权臣对龙谦的攻讦,在慈禧看来,索要军饷算不了什么,“龙谦平叛迅捷,本宫甚为欣慰,已着令封赏。山东巡防营是否可以整编为一镇,陆军部妥为筹划吧。但是,山东所产的军火,当满足朝廷的需求,此事不容争辩。具体事务,尔可与铁良细细商议,具折奏闻。杨士骧,美国人在山东设厂造汽车一事,尔可清楚?”
“臣谨遵圣谕。”杨士骧又叩了个头,“关于美国人建汽车厂之事,纯属民间所为,官府并未参与其中。华美机械是美国企业,这些年在山东多有投资,尤其在钢铁和电力方面。这次华美在其国收购了数个汽车厂,看中了我国潜在的市场,决定在济南设厂造车。臣以为对朝廷有宜无害。正如龙谦所言,我国所缺着,资金技术耳。厂子建在我国,美国人又搬不走,我们还可以坐收税金。即便运营不良,亏损的也是他们。所以臣准了此事。目前厂子已经动工,大概再有一年就可以组装生产了。零件先从美国运来,所产汽车,也由美国人代为销售。”
“汽油也从国外运来?”瞿鸿禨问,语气里带着讥讽。
“那是他们的事。不过,龙谦曾言,中华地大物博,谁敢说地下便没有石油?他曾委托华美机械与美国洛克菲勒公司联系,希望组织一个勘探队在山东进行探勘。因此事干系重大,又涉及风水,下官未曾同意。”
“美国人还算规矩,勘探石油之事要慎重,”想到之前铁路修筑的风波,也是一片反对之声,现在几乎听不到了,好多省份都积极筹集资金修筑铁路了,慈禧沉吟道,“传闻华美机械与龙谦关系极深,尔可知究竟?”
“回太后的话。华美机械董事长狄文之子曾在山游历,不幸落入拳匪之手,幸赖龙谦将其救出。所以,龙谦与该父子关系甚好。”
“这个,本宫倒是听说过。另外,闻说山西票号将大笔的银子投向山东,这其间有何关联?”
杨士骧心道,山东办实业需要大笔银子,人家就是能将银子筹来,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了,这也是问题吗?“回太后的话。山东商业银行的前身是晋源银行,晋源银行的前身是晋源票号,主事人为山西人贾继英。因为此人曾在山西票号做事,与山西各大票号甚为稔熟。而且,商人逐利,投资山东自然就是首选了。具体事务,微臣并不过问。”
慈禧主要是了解第五镇南下后山东的政局,因为之前很多人说杨士骧在山东实为傀儡。现在看来,龙谦走后山东一切如故,她就放了大半的心,说了半晌,慈禧感到累了,“今儿就这样吧。杨卿暂留京师,就在京师过年吧。”
“臣遵旨。”
陛见结束了。杨士骧出宫,罗筱才带人等在宫外。扶着杨士骧上了蓝呢大轿,杨士骧招手,让罗筱才也坐上来,将廷对之事大致说了。
“看来朝廷是眼红山东了。”
“哼。”
“没有问入股之事吧?”罗筱才最担心这个。
“没有。他们不问,我又何必说起?”华源三年两次扩股,罗筱才闻听红利惊人,背着杨士骧入了三千两,这两年收益很是满意。在第二次扩股时说服杨士骧以自己的名义投入了两万两银子,虽然所占股份不足百分之一,但却成为了华源的大股东之一。
“东翁,此事还需他们来顶。”
“你说的是。”
第二节春节一
陈超在过年前听到一个传闻,说山东大学许文夫校长的女公子出奔了,许家急的发昏,派人去了江西寻找。告诉他此事的是他的一个属下,其实也算不得属下,因为那个人不过是陈超临时性的调查局雇佣的临时工。
陈超的“社会调查局”是按龙谦的建议成立的,目的是做全方位的社会调查,并不是做特务工作。调查局不是正式机构,官府不认,军中也不设,有些像民办的了。人员也是临时的,每次针对不同的课题选调不同的人员。唯有经费来自军中,从龙谦的特支费中列支。陈超在做农村普及教育情况的调查时,曾从山东大学借了两名年轻助教,这个人便是其中之一。因为祖籍沂州,算是陈超的乡党,而陈超在冬季又进行了一轮针对青州府乡村自治开展情况的调查,已经放假的那位乡党为了挣一笔丰厚的津贴便找了陈超,参加了青州调查组。结束后的陈超举办的“散伙席”上,这位乡党便讲出了这件事,说这件事成了山东大学最大的新闻,连许校长也气病了。
陈超起初并未在意,他对于许文夫也只是一面之缘,但当时另一个人严厉的眼神令他起了疑心,事后找了这位乡党问究竟,乡党被逼不过,说了事实,传说许校长之女许思暗恋龙大人,所以云英未嫁。谁知竟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这件事给陈超打击很大。他不能对侄女说,而是将女婿找了来。不在家里,而是在前院的司令部,如今成为了宁时俊山东纵队的指挥部。
陈超问叶延冰,“你不许瞒我!许文夫之女和龙谦究竟有无关系?”
叶延冰不知道龙谦和许思的故事。这件事在军中本来就几乎无人知晓,“这从何说起?龙司令绝不是那样的人!这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司令啥时候贪恋过女色?因为冯仑纳妾,龙司令还生了气……这是哪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