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昨晚住在华源招待所,感觉如何?那些家具,都是我们生产的。”其实,家具厂隶属华源集团,但在江浙客商面前。张莲芬认为华源、中兴本属一家。
“不错。不错。想不到家具竟然可以漆成这种颜色。”陆闰庠指着一件上下两层的床铺说。
那是件粉红色的儿童床,是家具厂的新品,尚未推向市场,“这是给孩子们做的。又漂亮。又省地方。是不是?”
“不错,不错!若是方便,真想带一件回去。”陆闰庠想到自己的两个孙儿在这张床铺上休憩的情景。心痒起来。
“哈哈,完全可以。这种家具是可以拆装的,运回去再组装,至为方便。”
“好,便拜托张大人了。”陆闰庠点头道。
“噗”地一声响,随即冒出一股白烟,章士钊明白那是照相机的闪光,有些鄙夷地看了眼受惊的孔繁瑜,心里暗骂一句土包子。而孔繁瑜则痴迷地流连于华源纺织的展台不肯离去,纱布的价目表让他吃惊,因为这个价格足足低了他一成有余。
“喔,这位先生,”孔繁瑜忍不住去问站在柜台前充作解说员的华源职员,他们都穿同样的服装,很好辨认。
“先生有何疑问?”
“这个价格可以给我吗?”孔繁瑜有些怀疑价目的真实性了。
“哦,当然。这是零售价。若是批发,要比这个低。”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们的棉花价格低吗?”
职员注意到了周总裁陪着的张謇就站在不远处,“不,皮棉很多采购自江南,山东的产量还低。”
“缉之,”张謇也注意到了,“贵公司给工人的工资开多少?”他因有着深厚的官场背景,光是在南通就圈下了十万亩良田,专门建了棉花种植基地,不相信自己的成本会比华源低。
“这个比较复杂。”周学熙沉吟道,“就我看来,华源和中兴两公司对于薪水这一块不低了,初进工厂者,不少于三块银洋,公司还管饭并提供住宿,若是最高级的工程师和技工,都快赶上我这个总裁的薪水了。哈哈。”周学熙开心地笑着,他明白华源和中兴成本的秘密,管理出成本,效率出成本,质量出成本已经不是空言,自己办实业也不是三五年了,只有在华源,才初窥管理之秘密,但这却是华源纵横商界的至宝,绝不会轻易泄露于人。
张謇摇摇头,心里根本不信。他的大生纱厂也算国内著名了,最近由于主业外的开支日多,还准备降薪呢,“喔,贵公司的成衣真是新潮呢,这些衣服,怕是只有给洋人穿吧?啊啊,缉之兄用真人试衣,真是别开生面呀。”张謇避开了刚才的话题,目光落在成衣展台上,那里站了十几个“模特”,当然都是年轻的男子,身上穿着彼此不同的衣衫,除掉两个传统的长衫外,其余的都是洋装。
“哪里,季直先生没有见我公司职员的穿着吗?衣服无所谓洋装汉装抑或旗装,谁穿算谁的。像这件,”周学熙指着一个身材挺拔的“模特”,“这身衣服就脱胎于第五镇的军装,略做改动而已。鄙以为,公司文职,包括学堂的教师,官府的文吏,都非常适合。它完全是我们自己的发明,洋人可没有这样的衣服。”
“官府的吏员怕是不能穿,毕竟有朝廷的脸面。但是公司的职员穿了,确实很精神。就是……”说话的是白瑞庭,他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越来越发现,脑后拖一根猪尾巴一样的辫子实在是难看之极,难怪龙谦手下的官兵全部剪掉了辫子!这点已经引起了杨抚台的注意,会不会引起朝廷的干涉?剪辩易服可不是小事,那些在海外闹的很凶的革命党不就在叫嚷着剪辩易服,恢复我煌煌汉装吗?
许思看到父亲陪着一群人走过来,其中有她认识的陆闰庠,赶紧躲开了。若是陆闰庠认出自己,自己真就不能再在学堂念书了。
第二十八节招商会四
“子俊,那帮苏浙商人情况如何?”杨士骧问他的首席幕僚罗筱才。
“大人,张季直被他们迷住了。自从鲁南回来,就整日钻在华源总部,与周缉之、张毓蕖等人商谈代理华源中兴商品之事。据说已经达成不少协议。而且,苏浙方面有意入股两大实业集团了……”
“张季直何时回到济南的?”
“前天晚上。”
“嗯,”杨士骧思索了一下,“苏报那位章士钊呢?他在干什么?”对于去年夏天发生的《苏报案》,杨士骧倒是听说过。但印象不深。关键是那场案子里章士钊不是主角,仅是《苏报》的主笔而已,并未被朝廷惩戒。但章氏昨日在《泉城新闻》上刊登的一篇关于农村自治的文章给杨士骧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那片文章里,章士钊不遗余力地赞扬了鲁南推行乡村自治的做法,认为这是自三代之下对农村最为有效的治理,选贤任能,和睦邻里,老有依,少有养,几近圣人之治了。
“他还在费县没有回来。”
“这个赵慕英……”杨士骧嘟囔一句。关于章士钊在费县,县令赵慕英至今没有给巡抚衙门的报告。
“他是龙谦的人。”罗筱才直截了当地说。
“他们的荣军农场搞出了什么饲料?这篇文章你看过了吧?”杨士骧抓起书案上的一张报纸抖了抖。
关于蒙山军留在费县的荣军农场养猪养的好的消息,杨士骧也是看了章士钊的文章才知道。章氏的文章竟然说。荣军农场圈养的猪只需九个月便可出栏了。
“纯属一派胡言。这个姓章的怕是有些来头,我怀疑他和海外的孙文是一伙的……大人不可不防。”
杨士骧手抚额头,“你去趟华源,给张季直送个帖子。就说我请他吃顿饭。这个状元郎啊……”
张謇是袁世凯老友,又与张之洞关系莫逆,还受到了太后的重视。那天杨士骧宴请苏浙商团,却没有机会与其单独细谈。
“好的。我这就去。”
当晚,在巡抚衙门,杨士骧单独宴请了张謇。菜是让酒楼送来的,为的是避人耳目。
“季直兄。招商会马上就结束了吧?”酒过三巡。杨士骧问道。
“延期了,要推倒二十五号了。”
“为何要延期呀?”
“主要是合资之事。大家对华源中兴在苏浙建厂很有兴趣,一些细务要谈下来,原定的时间不够了。”
“哦?这么说此番招商。成果不小?”
“不小。除却贵省的军火业。几乎都有生意谈成。尤其是纺织、玻璃和家具方面……据昨日的统计。苏浙方面共计签订了代理商品的协议三十三份,达成合资意向九项,还有十一项正在商谈。”张謇兴奋地说。
“这么多?金额几何啊?”
“说出来大人恐不信。最终的金额不会少于七百万两!”张謇满面红光,“这是第一期。估计还会有商户闻讯过来,或许会超过一千万!”
“一千万两银子?”杨士骧被吓了一跳。
陪席的罗筱才心直往下沉。自招商会开幕,他便一直关注着进展,这也是杨士骧交代给他的任务。第一天的商品展览会他是去了的,苏浙商团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但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成果。
“大人治鲁有方,堪称疆臣楷模。真是可喜可贺!”张謇拱手道。
这句话在杨士骧听来却有些讽刺的意味。山东实业蓬勃发展,跟他这个巡抚真没多少关系。一千万银子流入华源和中兴,能办多少事?杨士骧真的想不出来了。
“苏浙果然富甲天下!想不到竟然可以拿出一千万白银出来!”
“这些银子并非全部投入华源和中兴,”张謇解释道,“其中大半是要花在苏浙的,江苏的比例大一些,大约占了七成。山东方面嘛,华源占了大头,中兴实业旗下更多是重工业,哦,这是龙军门发明的词,很贴切。苏浙怕是做不来,那边缺铁缺煤,条件不具备。不过,此番下来,贵省的商品怕是要大举进入苏浙了。就全局而言,对于抵制洋货是有利的。”
杨士骧有些困惑,“季直兄,你的大生纱厂我是久仰了。难道棉纱也要从山东买吗?”
“说来惭愧!最初张某看了展览会的标价,还以为是亏本做买卖,等看过华源的厂子并与纺织厂的人谈过后,才知道差距在哪里。没办法,山东的东西就是便宜。大概比我便宜一成多。按照他给我的价格,运到苏州、南京甚至上海也是有赚头的。”张謇坦承自己的厂子竞争不过华源。
“怎么会这样?”罗筱才插话道。
“管理工厂是有秘密的。华源纺织公司的效率要远高于我,而且,设备也新,更关键的,是他们有一套办法,可以大幅度地减少废品。这样就大幅度降低了成本。原来以为华源给职员的薪水开的低,谁知竟然错了!”张謇举起酒杯,“大人,最令我吃惊的是他们那套办法竟是龙提督设计的,此人有大才,局限于治军可惜了。”
“这有何难?学一学不就会了?”罗筱才不以为然。
“不是那么简单!华源实业虽成立未久,但其制度规划,远胜于我!比如他们搞的技术级别制就极为高明,让工人们争相学习技术。他们内部搞的技术入股,每个在技术上有发明的人,即使是普通的工人也会赠与股份,这条措施实行下来,人人努力是肯定的了。他们搞的技术培训也很厉害,所有的工人都必须接受技术培训,培训级别越高。薪水就越高,使得工人们学习文化技术的劲头很足。另外,华源和中兴实业竟然实行了退休金制度,真是令张某惊讶。有了这个保障,工人哪有不卖力气的?最令我佩服的是他们的研究院,集中了很多的工程师们琢磨新产品,连其中任事的洋人都赞叹不已。光是服装式样,每个月都至少推出上百种!这还了得!”张謇笑道,“所以恭喜大人了,有这两大实业公司。山东省的前景当真不可限量。”
罗筱才心里忧虑。华源和中兴日益膨胀。已经成了左右山东政局的一股巨大的力量了。薪水高足以收买人心,而实行退休金制度更是将两个实业集团的职员彻底绑在了企业身上!没有人不将企业当做自己的依靠了!试想吧,养老靠儿子搞了几千年,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保证其老年生活的办法。谁还不是趋之若鹜?难怪连官府的一些下级职员都跑到华源做事了!而龙谦又是两大实业集团的幕后掌舵人。这次搞招商会。第五镇参议方声远自始至终参与其中,指手画脚,不可一世。观周学熙、徐建寅之态度。皆视其为当然。如果策划驱逐龙谦,别说他手下的军队,便是两大实业集团也会阻挠的!该当如何?
杨士骧的心思与罗筱才差不多。华源和中兴是省里的纳税大户,他们多挣钱,省里应当高兴,至少税收会逐年增加。但杨士骧心头却蒙了一层阴影,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张謇却转了话题,将话题从经济转到政治了,“杨大人,您对立宪怎么看?”
“本抚对此素无研究。”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杨士骧不想轻易表态。
“去年张某去日本,前后待了两个多月,亲眼见到了彼国朝野一心,奋发进取的景象,颇多感慨。方知十年前败于其手,并不冤枉。”张謇此番来济南,游说杨士骧将其拉入立宪阵营是主要的目的,商务上的事情反在其次了,“朝廷在庚子国难以来,痛定思痛,决心振作一番。新政的目的,不外乎富国强兵。但以朝廷祖制,实现这个目标,怕是很难。就说中枢吧,一帮贪婪昏聩之人把持权柄,如何济得大事?立宪乃世界之潮流,你看满洲之战局,日本人明显占了上风,足见立宪乃强国之路。我等恰逢其时,当顺应潮流,促使朝廷改弦更张,迅速实施宪政。之前,我曾致函香帅并蔚庭大人,他们两位都有此意。莲府乃朝廷柱石,山东又蒸蒸日上,各省无不仰慕,便是袁慰庭对大人也是赞赏有加,若是大人出面,联络数位有分量的疆臣促成此事,富国强兵,指日可待。”张謇直指满洲贵族颟顸无能,让罗筱才很是吃了一惊,急忙去看杨士骧,见他目光盯着窗户,似有所思。
最近袁世凯给杨士骧回了封信,除却谈及第五镇在山东的势力膨胀外,用很长的篇幅讲了立宪问题,表明了袁世凯在立宪问题上的基本态度,那就是静观其变,既不反对,也不公开赞成。听张謇谈及此事,竟是要自己出头了。杨士骧沉吟片刻,“兹事体大,涉及朝廷的根本大政,一时间杨某怕是难以决断啊。”
“孙文在海外鼓吹革命,颇能迷惑人心。那帮革命党是瞎折腾,成不了事。但立宪却是救国之良方,纵观天下强国,无不是立宪而成,守旧而败!我朝之政治,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就连躲在日本的梁启超,也极力赞成走君主立宪之路!大人目光如炬,不会看不清此中之利害吧?”
“季直,身在其中,不能不三思而后行啊。说实话,我倒是觉得,踏踏实实地走实业救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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