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心里一格蹬,心说,“好小子,一下子就抓住了老佛爷的痛处了。”急忙偷眼瞧慈禧,见慈禧并未有不豫之色。这些天,慈禧最上心的除了李鸿章与洋人即将展开的外交斡旋,便是如何收拾将要面对的烂摊子了,国家连败,财赋枯竭,来钱的地方比如海关,两淮盐税逐渐被洋人把持,正常的开支都支撑不下去了,怎么重建国防?加派税赋?又担心激起民变。
龙谦接着讲,“兵部尚书杨嗣昌说,没关系,加税不会害百姓的。因为按土地收税,拥有过多土地的都是豪强,加税不但没有坏处,还能让豪强增加点负担,减少土地兼并。皇帝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唔,说的不错,继续说。”慈禧看了眼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苦着脸的光绪。
“皇帝又征求了其他重臣的意见,大家认为杨尚书的话不错。于是便加征练饷。”
“讲的很好,说下去。”慈禧微笑着说。
“一晃过了五年,原来企图解决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局势反而恶化了,李自成从流窜转为了战略进攻,连皇帝的叔父福王都给杀了,李闯的大军由西安向北京杀来。杨嗣昌本人也因剿匪失利自杀了。皇帝想,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加饷加错了,于是征求下面的意见,一个皇上身边的小官上奏说练饷本就是祸国殃民的坏政策,应当追究倡议者的责任。”
慈禧看了荣禄一眼,荣禄回道,“确有此事,此人叫光时亨,是个给事中。”
“哦,大人真是博学。”龙谦不失时机地拍了把荣禄的马屁。荣禄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内阁有位大臣便替皇上起草诏书,但这位大臣不小心写了令皇上不高兴的话,他说加派练饷是小人之为。皇上很生气,便问他小人是谁……”
“等等,后面的故事我是知道的。崇祯帝停了练饷,但是大明也亡了。”慈禧的眼光锐利起来,龙谦所说的和当今何其相似,自道光末年,朝廷的岁入便不敌支出了,将几任英主积攒的老底子吃得精光,从洪扬乱起,到中法战争,再到甲午之败,财政赤字越来越大,赔款如山般压在朝廷身上,现在又出了八国联军这档子事,不花钱哪里摆得平……
“太后圣明。后来有人说。崇祯皇帝遇到的是一个死弯,拐不过来的。但臣以为其实还是可以解的。”
“死弯?”
“就是拐不过的弯子。加税激起民变,亡于内乱,不加税有国无防,亡于外敌。”
“哦,说说看。”
“无他,唯变法耳。”
“你赞成变法?”慈禧看向龙谦的目光变了。
“是的。”龙谦抬眼瞧了下慈禧,隔得远,看不太清老贼婆的表情,像慈禧这样在阴谋圈里厮混了几十年的人。早已修炼成精了。内心即便有想法也不会写在脸上,龙谦垂下头,“臣之变法,不同于康梁。其为乱法。非变法也。”
这句话是狠抽光绪的脸。却大合慈禧的心事,“说的好,乱法。非变法也。龙谦哪,你来说说,该怎么变法啊?”
李莲英跟荣禄交换了一个眼色,觉得这小子不简单,俩人将起初的担心放下了,就这么奏对下去,老佛爷不会生气的。
“微臣是受了此番洋人攻京津的刺激。咱们十几万人,怎么就打不过两三万洋人呢?这样的局面,不加以整顿革新怎么了得?但具体怎么变微臣是不懂的,不过,再变,万世不易之纲常不能变。咱中国的老百姓几千年就认这个理啊。”
这话又挠到了慈禧的痒处,“哼,一帮大臣,还不如小龙子看的清楚。坐下,慢慢讲。”
“谢太后。微臣是这样想的,变法的目的在于富国强兵,在于消除外患,重现祖宗的荣光。如何变法,朝廷自然有大主意,不过,事情往往坏在执行层,所以﹍﹍”
“等等,什么叫执行层?”
“禀太后。执行层的意思就是领了朝廷圣旨去承办的那些人,其实还不止巡抚总督这些高官们,更主要的在于知府知县们,他们难免念歪了经﹍﹍”
“说的好!本宫看你才能不局限于练兵打仗,你放胆说来,本宫绝不怪你。”这话又大合慈禧的脾胃,她一贯认为,自己从来没错,都是下面大大小小一帮昏庸无能的家伙颟顸误事。这也是最高统治者的通病了,绝非慈禧一人而已。
“太后,微臣斗胆进言。微臣久居海外,回国没多长时间,对我大清的体制了解不多,说错了话,还望太后恕罪。”
“嗯,本来就是要听你说嘛。你大胆讲。”
“微臣以为,治国之道虽然艰深,但与治家还是有共同之处的。古代先贤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家里太穷,子女们便免不了做违法之事,父母的话也就不大管用了。所以,治国之道,首重财赋。国家有了钱,做什么也方便了。康有为从改官制入手,不能使国家增加一分钱,不是乱法是什么?而且,微臣以为,祖制有可变之处,有不可变之处。什么可变呢?简单的就是术。比如武器,我大清以弓马定天下,但自西洋火器之普及,取代弓马便是必然,当然要顺应潮流,而且要动脑筋造出比西洋人更犀利的火器来。什么不能变呢?就是经,简单说,儿女孝敬父母,臣子忠于朝廷,那是不能变的,一变就会天下大乱。而且,大凡变革,应当谨慎从事,择其一州一府试行,总结经验教训,再徐徐推广。哪能先从中枢开始呢?”这又是很批光绪,两年前的戊戌变法,可是眼前这位比木偶多出一口气的皇帝主持的。
“很好,继续讲。”慈禧微微叹了一口气。
“太后,微臣生于美国,对美国算是比较了解,那美国原是英国的殖民地,建国不过二百年,已是世界一流之强国。如果单论实力,美国犹在英国之上。微臣以为,不出二十年,美国定能力压英国,成为世界之雄。微臣想,那美国国土不及我大清,人口更是稀少,物产也未必有我大清富饶,更不要比我中华数千年的灿烂文明了。但为何其能在区区二百年间成为世界的头号工业强国?”
“那你认为是什么缘故呢?”慈禧打断龙谦问。
“回太后。从表面看,主要是教育和科技的落后。因为美国国民的受教育程度高,故能开矿山,建工厂,多税收,强武备。究竟背后还有什么原因,微臣愚钝,一时也说不清楚。但微臣回国之后,深感国民之科学素质的低下,知私不知公,知家不知国。空守宝山而不知利用。所以,微臣以为,还是要进行变革,将国家的财富挖掘出来,办教育,建工厂,通商业,多税收,从而能强武备,建国防,一雪耻辱。”他停了一会儿,一狠心,“若是太后信得过微臣,给臣一府之地,臣不要朝廷一分钱,定为朝廷编练一支强军出来。如果三年无效,臣甘愿领罪。”
慈禧耸然动容,“喔,你说不要朝廷一分银子?就能编练一支强军出来?练兵总要花钱,钱从何来?”
“微臣以为,只要措施得当。发展地方经济的办法很多。举一个例子,微臣落草啸聚鲁南之时,曾组织属下兵勇以及当地百姓,挖渠引水,变靠天吃饭的旱地为旱涝保收的水田,今年预计亩产增收一百五十斤是有的。仅此一项,便可解决数村之温饱。发展经济的路子很多,只要用心去做,心里想着朝廷和百姓,自然会有办法……”
“好一个用心去做。龙谦,你且去北京,助庆王与李鸿章与洋人交涉。等此事一了,本宫便答应你的要求。”这番召见,令慈禧很是开心。
第三节重逢
龙谦与司徒均陪着庆亲王奕匡回到北京时,李鸿章已从天津来到了被八国联军分占的北京。偌大的北京城,只有两座院落属于满清朝廷管辖,一座是预定作为谈判场所的庆王府,另一座就是清廷的高级迎宾馆——东城的贤良寺。李鸿章目前就住在那里。
奕匡一路上跟龙谦建立了“友谊”。本来,以亲王之尊,就算在落难中,也轮不到一个出身草莽的汉人副将往跟前凑。但奕匡在太原看出了西太后对龙谦的喜欢,而路经娘子关时对蒙山军的检阅也让他加深了对龙谦的认知。而龙谦天南海北的胡吹令骨子里毫不保守的奕匡大感兴趣。从娘子关出来,几乎每顿饭奕匡必要龙谦陪同,每晚都要喊龙谦到他的卧房聊上半个时辰,聊天的内容很广,但大部分是聊海外各国的风俗人情。龙谦发现这个被自己狠狠打劫了一把的满洲亲王其实是个不错的老头儿,他思想颇为开明,没有或着很少表露满族贵族的自大和愚昧,相反,对于龙谦介绍的西洋各国已经出现的各种新鲜玩意儿表现出一种孩童似的喜爱,其实,一些东西究竟有没有龙谦自己也说不清楚。当然,奕匡虽然昏聩,但其身份注定其更为关心政治。奕匡对美国的政治架构很感兴趣,竟然说主动放弃“皇位”的华盛顿是了不起的人,但奕匡对于美国的所谓竞选感到不可思议,难道那些下台的政客们不会受到迫害吗?在奕匡眼里。竞选被赶下台的政府就如同中国历史上被倾覆的王朝,国破必然家亡。
龙谦解释说靠得是法律的庇护。他们不仅不会受到迫害,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组织力量推翻现任政府,当然,靠得还是法律授予的和平选举的权力,不是武力暴动。
从奕匡的表情看,他根本就不相信。也难怪他不相信。在中国的历史上,几乎没有一个王朝被取代而前朝权贵可以善终。宋朝算是比较文明的了,南唐后主李煜被带至开封后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在赵匡胤手里还好。等赵光义上台。李煜的妻子被公然淫辱,他本人因写了几首怀念旧日时光的小词也被赵光义毒死了。至于法律,更是可笑之至。大清朝也有法律,大清律不就是吗?靠一部大清律能保证皇室的安全?
龙谦怀疑奕匡已经预感到了满清政权的朝不保夕了。
回到北京。留守北京的理藩院侍郎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那桐在西直门接了奕匡。报告庆亲王说李鸿章已然来京。住在了贤良寺,现在由俄国兵保卫着。肥胖如猪的那桐姓叶赫那拉,是慈禧太后的本家。因为不赞成义和团和对列强开战与他在总理衙门任职的缘故,留在北京的那桐倒是没有什么损失,过了一段有惊无险的日子。那桐说似乎李鸿章已经和俄国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俄国人准备撤走部分军队表示对和谈的诚意。而李鸿章与俄国人的亲密已经引起了英德两国的不满,他们公开宣布支持光绪皇帝。这让李鸿章很是发愁。正式的和谈尚未开始,李鸿章说要等庆王回来再谈。
奕匡当然要先回家。他邀请龙谦住到他的王府,龙谦婉拒了。他说自己有朋友要看,他当然不敢公然住到庆王府去——怕被人认出来。那天晚上虽然蒙着面,谁知道人家会不会记住他的体型和声音?
那桐对于龙谦似乎很熟悉。龙谦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释,还是因为自己手里的那批俘虏,特别是英国中将西摩尔。窦纳乐公使要求李鸿章立即将西摩尔将军释放并护送回北京。所以,李鸿章也极为盼望龙谦的到来。
“龙谦那,北京眼下虽然稍微平静,但你那位做生意的朋友是否安全谁也不晓得。太后如此器重于你,还是以国事为重吧。等公事已了,再办你的私事吧。”那桐对龙谦说。
“多谢大人提醒。卑职正是心忧朋友的安危,所以一定要去探视一番。卑职有武艺在身,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安全是没问题的。而且,我手下的参谋长司徒均曾留学德国,与被害的德国公使克林德有些私交。我计划先与司徒均拜会新来的德国公使,摸一摸德国人底,对王爷接下来与洋人的和谈大有好处。”龙谦微笑道。
“龙副将手下倒是什么人都有。”那桐瞟一眼如标枪般肃立的司徒均,“也好。德国人瓦德西是联军统帅,倨傲的很,至今不见李大人。若是能知道德国人的底牌,倒是大功一件。”
说好晚上到贤良寺碰头,龙谦便与奕匡、那桐及吴永分了手。吴永本欲跟龙谦一起走,龙谦拒绝了,让他先到贤良寺找李鸿章报道,自己随后便去。于是带着司徒均和精选的十几名士兵,化妆步行去了德胜门。
龙谦确实担心宁时俊和王明远等人的安危。时隔两个月,北京的变化很大,到处是断垣残壁,街道上行人寥寥,商铺也大多关着门,不时遇到身穿各色军服的联军巡逻队,龙谦身上有朝廷的公文,自己会英语,司徒均则英德两门语言精熟,即使被拦住盘问也足以应付。好在一路上并未遇到情况,顺利来到江云所租的那座三进院落。
院落倒是完整,没有遭遇兵火的痕迹,龙谦放下了悬着的心。之前他最担心的是联军逐户搜查住户寻找义和团,难保不与自己的留守部队发生冲突。现在看来,仗好像没有打。
敲响紧闭的大门门环,许久,才有人开门,龙谦尚未认出对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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