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被这个游戏迷住了。探索与发现,打开一段段被锁住的过往,这个过程让我着迷极了。无论如何,最终,我找到了我原本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当我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入锁眼并轻轻转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上方的玻璃会应声而落。那层半透明的保护膜如释重负地完成了她的使命,在地上碎成许多没有棱角的小方块。很显然,母亲并没有听见楼上的动静,她大概依旧沉浸在她的肥皂剧中。我吁出一口气,爬上扶梯,将那本书取了出来。”
“书的封面是金属做的,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黑色的宝石。我沮丧地发现,这本书竟然也是锁住的!一个小小的金属搭扣,成为了我和这隐秘中的隐秘之间唯一的阻隔。我甚至都已经能看到里面发黄的纸页!不过好在,我很快就用从地下室中一个破损的瓷娃娃的体内里找到了相应的钥匙,并打开了这最后一道关卡。”
“终于,我翻开它厚重的封面!扉页上有几行手写体的字,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从第二页开始,几乎每一页上都有精美的插画。瞧!我竟然在这种地方找到了一本绘图读物!我兴奋极了,抱着沉重的书在地毯上打滚。”
“为了读懂这本来之不易的书,我决心开始我的学习阅读之旅。我一遍遍揣摩书上的意思,并偶尔会趁母亲心情好的时候询问她一些单词。有一次,她被我问得不耐烦了,开始用尖酸的语气嘲讽我:‘难道你竟然会对《圣经》感兴趣吗?’她在架子上找到一本口袋装的书,丢给我。在我接住的时候,她用古怪的表情吹了一下口哨。‘我还以为这个会融化掉你的手指呢!’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继续专注于她的电视节目。”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搞明白,她丢给我的是一本《圣经》的简装版。那里面除了圣经的原文之外,在每一个小故事下面都有一段相应的解释。我发现《圣经》和我的那本书在用词上十分接近,但是内容却又完全不同。那时我的词汇量已经有了一定的提高,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看懂了母亲丢给我的那本《圣经》,并通过下面的解释,读懂了许多那本书里我原本不能理解的内容。”
“我激动起来,仿佛看见了一片隐藏在层层迷雾后的美好未来——我站在高高的山峰上,高举着我的那本书,黑暗犹如实质一般,从我的指间流泄下来,将我脚下的整个世界缓缓淹没。”
“我的日子变得更加充实。白天我阅读书里的内容,夜晚则对着我的影子复述一个个美妙而又离奇的故事。我把那本书藏在我认为最隐蔽也最安全的地方。那是一个介于底楼的地板和地面之间的夹层,借由这条隐秘的通道,可以从地下室直接爬到房子外面去。我敢肯定,母亲臃肿的身体无法进入这里。事实上,任何一个成年男人都很难进入这片狭小的空间。”
“我在一根柱子边上挖了一个洞,把那本书层层包裹起来,然后放在里面。我往上面盖了一块木板,再朝木板上铺了一层土。没有人能想象得出,这个地方竟然会藏着我的宝贝。每当我有空的时候,就把书挖出来继续我的阅读。也许您很难理解,是什么驱使我如此锲而不舍地试图读懂那本书。那栋房子里有数不清的书籍,要从中挑出一些可以轻松阅读的读物,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我偏偏选择将大量的时间都花在那本书上。我也很难解释我的选择。这就像是冥冥中有人在召唤我,或者是这本书本身在试图与我沟通,每次打开它,都能让我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满足。它让我渐渐知道了上帝的伟大,体会到了那些无法企及也无法抗拒的力量。”
“大约又过了两年不到的时间,那时我已经十四岁多了。这两年我长得很快,身高甚至已经超过了母亲。我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肩膀后面。母亲懒得再为我修剪头发,而我只在它们影响我干活的时候,用剪刀把刘海的部分剪短。”
“那本书我只看了一半不到。它实在太厚了。而且插图的比例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艰涩难懂的词语。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干完了所有的活,正坐在房子后面一颗高大的松树下看书。这里是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从房子里面的任何一扇窗户都看不到这个角落。而且如果想要从房子外面绕到这里,就必须经过花园中一条迂回曲折的小径。我随时都抬起一只眼睛观察前面的动静。万一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母亲走过来,我还可以直接钻进我的秘密通道,藏好书,爬回地下室,佯装自己正在整理打扫用的工具。”
“当然,我的注意力仅止于前方,我从未想过有人会从背后偷袭我。我的身后是一大片树林。事实上,这栋屋子的前后左右都是森林,那是真正的上了年头的密林。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界。母亲偶尔会开车出去,第二天下午再回来。我至今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选择将一栋如此美丽的房子建造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
“总而言之,我当时认为,除了我的母亲,这周围并没有别人,我只需要防备她心血来潮的突击检查就够了。所以,当有人从背后轻轻拍我肩膀的时候,我真的是吓了一跳。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合上书。僵硬了几秒后,我转动脖子朝后看去……”
斯科特的脸上露出复杂难辨的表情。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获父爱。”他低声叹息,“就像他也从未想过会因为遇见我而命丧黄泉一样。”
“你遇见了你的父亲?”神父不禁大吃一惊。
“父亲?哦,不不,爱德华并不是我的父亲,我指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种。”忏悔者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空洞的语气说道,“不过在我心里,的确是把他当成父亲看待的。在夏日的午后,一个恰恰失去了儿子的男人,同一个从未体验过父爱的男孩相遇了。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仁慈的上帝让伤痛者走到了一起,让他们籍由一双相似的或是理想中的眼睛获取力量,彼此温暖并抚平往日的伤痕。这难道不是一个仁慈的奇迹吗?”
忏悔者微笑着闭上眼睛,就像是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次对他来说意义非常的相遇。年轻的神父静静地坐在隔板对面。他发现自己有些难以融入到这份欣喜心情中去。他一方面为斯科特能够获得一份正常的爱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在心灵深处却又酝酿着一种极为焦躁不安的情绪。
是的,他提及了死亡!
神父突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忏悔者暗示这次相遇最终导致了一方的死亡。神父的脑海中立即跳出“人心难测”这个词,然后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愧疚。他暗自祈求上帝的原谅。或许那个勇敢的男人是为了在危难中拯救忏悔者,才最终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高贵的灵魂不应该遭受这种下意识的诋毁。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男人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年轻的神父脸上浮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古怪笑容。“你是说你遇见的人叫爱德华,他刚刚失去了他的儿子?” 神父开始循循善诱。他丝毫不在意时间的流失,只想从忏悔者口中发掘出更多过往的辛秘。
“是的。他告诉我他叫爱德华,是这一整片树林的守林人。他的管辖范围甚至还包括需要翻过一座山才能看到的一个小小的湖泊。‘这么说来你和我母亲受雇于同一个人喽?’我故意用老成的口气问他。爱德华爽快地承认。他说他住在山的另一面,虽然知道这里有一栋房子也属于他的雇主,却很少会过来看。‘这么说来,去年冬天我在这一带看到的小白兔就是你喽?你跑得可真快,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他低下头开始打量我。我看到他的嘴角翘了翘,像是很愉快的样子。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皮革做的牛仔遮阳帽,肩膀上还扛着一把猎枪。”
“‘我还以为是见鬼了呢!’他笑起来,一口牙齿整齐漂亮,‘你知道他们都说这栋房子里闹鬼吗?’他大概是想要吓唬我,但我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鬼怪也好,恶魔也好,那些属于黑暗的东西,我天生就不惧怕他们。更何况如果那栋房子里真的有什么,我也应该早就发现了。‘上帝会保护我不受侵害。’我认真地说。‘你是教徒?’他问道。‘我不知道。我想我大概还没接受过洗礼。’我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缓深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在说话。母亲毫无疑问从来不去教堂,从她浑浊的眼珠里,我感觉不到丝毫虔诚之人应有的仁慈。她之所以会拥有那本圣经,极大的可能是来自于上门推销,我在电视里看到过差不多的例子。”
“于是我沮丧起来,觉得那个伟大的圣人未必会给予我保护。‘可你的确对上帝感兴趣,对吧?’爱德华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低落心情,他微笑起来,高大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他向我伸出手臂:‘如果你有兴趣入教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山那边的教堂。’我握上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我对他说。”
“爱德华是一个相当温柔的男人。不是那种甜腻腻毫无帮助的关心,而是守林人特有的粗中有细的体贴。他从未问过我为什么会整天穿着破烂的围裙,赤着脚跑来跑去。‘你有藏东西的地方吗?’在跟我认识之后的第三天,他提着一个袋子来找我。‘有的。’我想起了我的秘密夹层。‘这些都归你了。’他把袋子丢给我。里面是几套折叠得很整齐的衣服,还有一双半新的皮靴。我立即脱掉身上原本的围裙,按照爱德华说的顺序把这些一件件往身上套。‘行了,那件是给你冬天穿的。好像有点大了?’他侧着头打量我,‘我可不想给你惹麻烦,你会自己保管好这些的是吗,不被你母亲发现?’我点点头。”
“在夏天的末尾,我开始偷偷跟着爱德华巡视树林。他总是清晨就在林子边上等我,我们可以一起走上好几个小时,然后赶在午饭之前回去。之所以必须这样做是因为母亲已经厌倦了为我提供食物。从上一个冬天开始,做饭也成了我日常工作中的一部分。”
“我阅读的时间变少了,而且总是难以集中精神。爱德华温暖的手掌,老猎枪上深色的木头纹路,还有那些森林里打猎用的陷阱,全都让我兴奋不已。我尽量把所有的活都集中在下午和晚上,以保证上午有足够的时间和爱德华在一起。每天夜里,我总要穿上爱德华给我的衣服,蜷缩在地下夹层中累极而睡。”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件事?’某天下午,爱德华一面检查地上可疑的拖曳痕迹,一面问我。‘什么事?’我蹲下来,装模作样地跟着他查看。‘洗礼的事。你不想和上帝缔结永远的契约吗?你上次说已经读完了圣经?’可是另一本书还没有读完,我心想。不过我并没有向爱德华提及那本神秘而又古老的书。这就像是成长期的儿子总是习惯于对父亲隐藏起一些小秘密一样,我尊敬他,却不想将自己的一切与他共享。我努力让他喜欢,甚至为此摒除了一些过往的陋习,但是那本书却是支持我的另一股力量,一股黑暗却有深沉的力量,是我不想让他知晓的事。”
“‘斯科特?’爱德华转过头看向我。‘嗯,我想要去教堂,我想要接受洗礼。’我在思索片刻后说,‘下个礼拜三怎样?妈妈那天要去邮局,大概会很晚回来。’‘好的。早上的时候在老地方见吧!唔……’爱德华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怎么了?’我疑惑地问。‘你的头发……’他抓起我的一小撮头发,‘去之前我先帮你修剪一下吧!’后来我们在林子边上分开,爱德华一再叮嘱我,如果母亲没有按原计划离开的话,我们的小约会也可以改期。”
“我惴惴不安地等了半个多礼拜。星期三的时候,一切竟然顺利得不可思议。母亲早早地离开了,我和爱德华在老地方见了面,我们快步穿过树林,走了将近有两个钟头才到爱德华的木屋。这是我第一次到距离母亲那么远的地方。木屋很大,里面到处都挂满了毛皮,墙上还有鹿头和狼头的标本。爱德华告诉我,他偶尔也会把这里出租给一些远足爱好者。”
“然后,我看到了爱德华儿子的照片。它就被挂在墙上,正对门口的位置。那是一个深褐色头发的男孩,头发的颜色跟我很接近,但是更加卷曲也更短一些,眼睛是跟爱德华一样的蓝色。他比我壮一些,脸也更圆,穿了一件毛皮外套,骑在爱德华的脖子上,正在大笑着捶打爱德华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