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知道我和必安要一起出席这次家宴,连续赖了我几个晚上才终于在我的连哄带骗下安定下来,在我们离去时还投来了相当幽怨的眼神。至于颜姬,这不守夫道的妖精已经坐落在了阳间,去当他宝贝沈公子的颜郎了。
乘船顺忘川而走,穿过翠青湿润的竹林,花府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人多的时候状况出得也很快,刚绕过正厅前的青松屏风,我打头一个看见了花子箫,还有他身边的俏美人儿妙染。花子箫正和一个客人聊天,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妙染在旁边时不时和他说上几句话,眼睛就一直没从他脸上离开过。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不解地随着谢必安走到他们面前。
“无常爷,东方姑娘,欢迎。”花子箫伸手指向里面的厅堂,“快请里面坐。”
谢必安与花子箫寒暄之时,妙染朝我浅浅一笑:“东方妹妹,这么快又见面了。”
花子箫道:“原来你们认识?”
“原来花公子也和东方妹妹认识?你不知道,我这妹妹可是个机灵人儿,她和现在的鬼帝……”
其实我和妙染同龄,她之所以叫我“妹妹”,自然是由青楼的入行资历算的。我正心中暗叫悲苦,她大概又要向花子箫详细介绍我的生平了,却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一双杏眼看向了我们身后:“啊,冷姐姐和杨将军,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头皮一麻,实在不大想面对他们,实在觉得这情况很糟。可咬牙一想,如果我不来,情况大概会更糟,便转过头看向他们笑了笑。
冷蓉蹙眉看着我,脸板得像块棺木。杨云也冷冰冰的,目光没在我身上停驻多久便直接对花子箫道:“花公子,恭喜业城鬼殿盖成。”
“多谢。”花子箫像是察觉不到尴尬的气氛,“二位里面请。”
我想直接进去,妙染却在后面说道:“等等,东方妹妹,这么快就进去了?我们几个都还没来得及叙旧呢。”
我半侧过脸,淡淡地说:“跟杨王与冷姑娘叙旧我还能理解,但妙染姑娘,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有什么旧好叙的。”
“妹妹,今天好歹是花公子是家宴,你这样说话,岂不是不给花公子面子?”
“花公子的面子,与你又有何干系?”
“妹妹,你这样的态度就有些过分了。这阴间能被花公子亲自邀请的客人并不多,姐姐好歹算是一个。”她走过去挽住冷蓉的手,“何况,我和冷姐姐也是好姐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这一番不顺畅的话显然也说明她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不理解她的紧张,却意识到她的敌意会随着我的回应增加,因此有些后悔今日来赴宴。
妙染眨了眨眼,巧笑道:“冷姐姐果然和杨将军日日如影随形。不过,听说东方妹妹和将军的关系也很不错?”
对这种无聊的把戏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拉了拉谢必安,又一次准备离开。但很快的,冷蓉愤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东方媚,你当真我不喜欢杨云?”
我回头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花府里原本如云的宾客也都停下了脚步,纷纷看向我们几个。
“前些日子我患了一场大病,当时我不是不想结果了自己,到阴间来和他团聚。但因为你,你才是他的妻室,我不愿意到阴间来给你们添堵,对你们的事也不愿再插一脚。”她越说越气,声音也变高了很多,“但你却动手杀我!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
我不由觉得好笑:“你确定是在和我说话?我几百年没见你了。”
“难道那晚上你穿着红裙来刺我还是假的?我冷蓉再是错大了,也罪不至死罢!”
情况变得越来越离谱了。要换做以前,我肯定会问杨云“连你也信这种鬼话”,可是现在看见他漠不关心的模样,我忽然觉得疲惫之极:“我若是因为他憎恨你,又为何要把你弄死让你们在阴间团聚?”
冷蓉还没回话,杨云便突然开口道:“那是因为你知道她会下十八层地狱,你自然希望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对杨云痴傻数年,若说在某一刻突然对这段愚蠢的过去做了了断,应该便是现在。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若真觉得我杀了她,就走正轨拿出证据来再上公堂鬼殿拍案。在这里和你女人耍着嘴皮子诬陷我,算什么男人。”
杨云道:“如果真的走正轨,你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念在我们曾经夫妻多年的旧分上不会和你计较,但也请你适可而止。”
我哭笑不得:“随你们罢。”
此时,谢必安忽然道:“敢问杨王,蓉贵妃是哪天去世的?”
“初九卯时三刻。”杨云答得很快,听见必安那个带刺的“蓉贵妃”,脸色不大好看。
“那便是了。那一整天我娘子都在我的房里歇息,莫不成是练了□术去杀蓉贵妃?蓉贵妃怕是病入膏肓看走了眼,还是洗洗眼睛看清了我娘子的模样再下定论。”
“无常爷,我对东方媚的了解,恐怕要比你多得多。”冷蓉冷冷道,“连白无常都如此有失公允,这阴间果然是腐坏得厉害。”
“哪里哪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下还是差了杨王那么一些。只是,还请杨王和蓉贵妃说话悠着些,回答太快只怕会给人留下话柄。”
杨云看了我们一会儿,轻叹一声:“罢了,若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蓉儿身上,我根本不会跟你们计较。我也不曾指望过你们会承认。”
显而易见的,杨云已经完全听不进冷蓉以外之人的说辞。令我费解的是花子箫的反应。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他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谢必安。但那轻描淡写的一瞥,竟看得我浑身发冷鸡皮疙瘩乱颤,瞬间令我想起了无数妖鬼野史中的阴冷厉鬼。又因为这一瞥结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他便又一次面带微笑地说道:
“好了,今天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以和为贵,不要再争了。都请先进去坐吧。”
那几个人总消停些,先行进去了。
书窗外竹叶轻垂,回廊月满,花子箫微微欠着身,长发如流水般垂落。他用折扇指了指后院:“东方姑娘,请。”
……
谢必安这番话暂且封住了杨云和冷蓉的嘴,但旁人的目光看来,大概还是会猜忌他是护短才寻此说辞。而显然冷蓉在炼狱火海里受了不少委屈,从喝茶到移步宴厅用膳,她的咳嗽一直没消停过。杨云一个晚上话都不多,只顾着在旁边端茶送水温柔体贴。
她这种冰山美人一旦柔弱起来,那是比西施型的弱美人还要惹人心疼。不仅是杨云,连在座的一些宾客都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眼神。相对的,对我就是带着些指责的冷淡。
趁着花子箫去接丰都大帝的时候,一个青目獠牙的将军鬼在我身边坐下:“东方提督,你都有了三个丈夫,为何还要跟别人争杨王?鬼帝真有那么好么?”
妙染这个长舌妇,她不挑拨离间仿佛浑身就不舒服!我听说她的鬼身是吊死鬼,果真名符其实!
可是,无论我心里咒骂多少遍,她都无动于衷,黏在花子箫身边笑得花枝乱颤,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随口几句话把人弄得声名狼藉。
一想到明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幽都,一想到幽都会变成第二个京城,我就无比烦躁,把喝到一半的茶往桌上一搁:“能不能不提他们了?我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此时,冷蓉捂着嘴提着裙子走到我身边,轻咳了几声道:“东方媚,如果你真的喜欢杨云,那你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因为他天天以泪洗面了。我退出。”
“不!”
杨云也从五方鬼帝的坐席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我们早就成了众宾客目光的焦点,他的眼中却仿佛只能装下一个冷蓉。他握住她的手,强迫性地把她往身前一带:
“冷蓉,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就这样像送礼一样随随便便让给别人?”
冷蓉努力想挣脱他,却仍旧被他抓得死死的。她眼眶红了,拍打他的手背:“放开我!你既然要和她纠缠不清,就不要靠近我!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接受一对一的感情!”
她如此果断无情,让我瞬间想起了当初答应杨云纳妾委曲求全的自己。
“我和东方媚早就没有关系了,为了你我还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为了你我甚至可以现在就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杨云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眼睛眯了起来,“你想退出是么,那好,你退便是。从此往后,你退一步,我进十步。”
这时别人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责备变成了同情,仿佛我所做的一切卑鄙之事都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们如此相爱,我只是陪衬品。
死去的心大概已不会再痛。我打了个呵欠,坐在椅子上为必安沏了一杯茶:“必安,我听别人说花公子富可敌国,大半个幽都都买得下来,你说是真是假?”
必安不由笑道:“你这话题转得还真硬。”
“是转得真快吧。”似乎是我的没反应让妙染看着不顺眼极了,她说话时都咬牙切齿,面部扭曲,“眼见杨王把握不住,心便转向花公子了。不看看自己是谁的弃妇,也就只有小兵小卒愿意娶你了。真可悲,为了掩盖内心的痛苦,居然一连嫁三个丈夫……唉,我听说其中一个还是断袖?”
她刚一说完,就有一些不明状况的人被逗笑了。
同一时间,一群人护送着花子箫和一个中年虬髯男子进来了。虬髯男子一身华袍玄红交错,头戴帝冠,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想来便是丰都大帝。他们刚踏进门,所有人便起身向他跪拜。
“都平身吧。”丰都大帝心情似乎很好,在最里面的席位上坐下来,“列位,你们别看花子箫平时性格温和,可是生了牛脾气。东方鬼帝的位置不是还空缺着么,我让他考虑考虑,你们猜猜他说什么?‘人生一朝一夕转瞬即逝,所以凡人才想去当官过把瘾。花子箫比乌龟还长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画画吧。’”
众人随着丰都大帝笑了起来。
丰都大帝道:“子萧,人家都称你为鬼中之鬼,说你看不穿摸不透。你说说,连鬼帝之位都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
花子箫在席上坐下,命乐师奏乐,四排十二个侍女为大家斟酒,不紧不慢地将折扇放在手心里握了握:“这么说来,子萧确实有一件事想做。”
丰都大帝笑道:“说。”
杨云和冷蓉深情的戏码到一半中止,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其实撇去鬼帝的高位,杨云都绝对算得上是个英姿勃发的美公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初嫁他时他的模样。轻风掀起盖头的刹那,春深云淡,人立玉,天如水,翩翩君子黯淡了黄金与红妆。
只是此时此刻,和花子箫一比,黯淡的却是这翩翩君子。
花子箫道:“我不想要东方大人的位置,却很想当他的女婿。”
我愣住。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没反应过来。
花子箫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对丰都大帝道:“我对东方姑娘一见倾心,与她的亲事,还请大帝做主。”
第九章 花宴(二)
杨云和冷蓉脸上都露出了微微的诧异之色。
如果花子箫要娶一个女子,那她为何还要去和杨云的女人争风吃醋?
我对花子箫的了解甚少,来到阴间的时间也不长,竟都会忍不住这样想一下。很显然,在场的人也更是有着同样的感触。因此,众鬼们都毫不掩饰地讶异起来。
丰都大帝捋了捋胡须,察觉了大家的反应却没挑明:“东方那个老赌鬼的女儿,有点意思。这姑娘现在可在场?”
谢必安朝我不怀好意地笑笑,用下巴指了指他们的方向。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朝大帝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丰都大帝看着我,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对花子箫道:“这丫头果真国色天香,难怪把你迷成这样。”
花子箫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丰都大帝又道:“东方姑娘,这门亲事你怎么看。”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杨云。他和冷蓉竟也在看着我。料想现在我若回答说“我也对花公子有意,请大帝做主”这两个同命鸳鸯的好戏就会少了那么几分惊天动地,面对妙染的恶意我也可以给个有力的还击。只是,婚姻大事这种事不可儿戏,我在幽都也就只会待到策儿长大成人,与其在这里留下一屁股桃花债,不如两袖清风早日离去。至于旁人的风言风语,笑笑便过去了。
我道:“多谢花公子的青睐,花公子乃鬼中龙凤,一表人才,和我成亲实在有些浪费。何况我家里三位夫君已经有些伺候不过来,花公子来必然是要受委屈的。所以,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原本以为这样说,那对我充满激情与澎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