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赶到前殿,殿里上香的游客早被道观中人暂时请到了外面,殿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人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道袍,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长剑
,见一白衣男子围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摆的分明是灵山派的通天剑阵。
这个阵法一展开,威力甚大,难怪殿中要事先清场,因为怕伤到无辜的群众。
金明池一见到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心跳便漏了一拍,他疑心生暗鬼,竟怕那人会是贺新郎。待那人转过身来,他才定下了心神,自己真是太
可笑了。怎么可能会是他?他一只八百年的小狐狸还没这个能耐呢。
不过,幸好不是他。任何人来都可以,只要不是他便好,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金明池这才抬眼仔细打量那个人,那人生得很是清俊,面无表情,一脸的淡然,一身的贵气,隐隐竟然有得道成仙的气息,那气息中隐含巨大
的凌厉的法术力量,让他心惊,这个人绝对不可小看,这样的气势不是得道,就是已入魔。
那人本来是背着手站在殿中央,对身边的围着他的众人似乎根本就不屑一顾,这正殿中供奉着的太上老君的真身,金碧辉煌的老君像的顶上,
还悬挂着一块金边黑底的牌匾,上面书着〃清净无为〃四个大字,而他此时正盯着那四个字看。
听到有人向正前方坐的一个掌门人模样的年轻男子报告〃掌门,小师叔金明池已经来了。〃
那人一怔,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射向金明池。
眼前的男子肤色较深,五官平凡,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身材不高也不矮,气度温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临危不乱的
气势。他的神情有几分憔悴,身体也很单薄,似乎大病初愈的样子。
这个白衣男子正是阮郎归,他看见金明池竟然是这样一副平凡普通的模样,心里大是不甘,就是这样一个人,把狐狸和小蝴蝶都迷住了么?他
到底有什么好?我倒想好好领教领教。
阮郎归一见正主子来了,二话不说,宽大的袖子一舞,立即在周身充盈了无上真气,他这一动,便也牵动了剑阵。一时间,人影混动,数十柄
长剑向他身上戳来。
阮郎归一声大喝:〃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一跃而起,跳上了半空,脱离的包围圈。同时广袖一挥,真气扩散,然后就看见围攻的灵山
派弟子象中了魔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倒地,长剑〃哐啷哐啷〃不停地一柄一柄掉落在地上,大殿里响起了啊呀哎哟一片惨呼。
在场外看着的众人见他如此厉害,一张张脸孔立即变得雪白,连掌门人宁玄远也惊得一下就站了起来。
只有金明池见他仍在空中,力道已老,准备下落,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下子便冲入了场中央,对着那人一连发出了十二道金符,将那
人顿时逼退了好几步。
然后听掌门人一声令下,灵山派弟子又立即集中起来,摆出新的阵型,将二人围在中央。
灵山派弟子刚刚都是见识过那白衣人的厉害,现在看小师叔金明池加入战团后,法术千变,不停地向那人招呼,竟跟那白衣人斗了个不相上下
,心里都暗自惊叹,想不到小师叔这样厉害。
阮郎归见他攻击凌厉也是一惊,心里喝了一声,臭道士!不马虎!
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的,竟然有这样的功力,莫怪乎人家说他是道学奇才,若不是天纵神助,一般人修炼一辈子也未必能达到他现在这个程度,
他师傅天一道长估计也不过如此吧,那强大的法术攻击凌厉无比,连他也不禁微微变色。
阮郎归见过无数的修道之人,自然知道金明池的功力已经到达几级,如此精深的道法道功,难怪一般的小妖都不是对手,阮郎归当下收起了小
觑之心,全心与他缠斗了起来。
阮郎归是已经有两千多年修行的天蚕精,已经是半仙半魔体,金明池与他争斗一时,还是未显败相,可是时间一久,大家都看出来了不妙,何
况他本是肉体凡胎,又刚刚大病初愈,如何经得起长久的缠斗。只是一时间未能将阮郎归降伏,他就已经落了下风,眼看他越斗越吃力,灵山
派掌门人大喝一声:〃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却见阮郎归一掌击实在金明池胸口,然后听见有人猛地发出一声尖叫,随着尖叫声,大梁上又飘下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金明池迷糊中连弹出了几张火符,也击中了阮郎归。他已经看出了这个魔物天生寒冷体质,以火制他最是合适,可是自己已经力不从心,这魔
物实在太厉害了。
阮郎归身上的白衣已经烧着了,他急忙变动身形,念了几个寒冰诀才将衣上的火全部扑灭,但是,样子也颇为难堪。
金明池则被灵山派众人抢上扶了起来,还有一干弟子赶紧站在他身前护住他。却见他虽然身受重伤,口中不断地有鲜血涌出,整个人却跟傻了
似的,望着那白衣人的方向一动不动,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众人随着他的眼光看去,发现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白衣人,分明是先头那人的同伴,站在那人身边,也象傻了似的看着这边一动不
动。
后来的这人正是贺新郎。
阮郎归扑灭了身上的火,见贺新郎本来躲在梁上的,现在却自动现身,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恼怒,一把抓过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
:〃你下来做什么?你不是他们对手,还是呆在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你答应过我,让我来动手的。〃贺新郎心脏依然在砰砰地跳个不停,刚刚那一瞬间他以为金明池就要被他击毙掌下,吓的他魂飞魄散,立即
大叫出来,然后飞身而下,冲入场中。
〃我是答应过你,他不是还没死么?〃 阮郎归恨恨地说,依旧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生怕他一时冲动,会跑过去到那人身边:〃我答应你的事情
我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可别忘记。〃贺新郎忍不住心痛如绞,他没想到说起来容易,可要真正做起来,光是自己这心里撕扯一般的剧
烈疼痛就要让他窒息了,他伤得重不重?看见是我会不会难过?
忽听,殿上一掌门模样的年轻人说道:〃不知道两位到底为了什么事要来我灵山派寻仇?怎么一来就伤我灵山派众多弟子。把话说明白,大家
心里好有个计量。〃
阮郎归抬起头来,看向上头那人,冷声说道:〃我们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来寻人的,一开始我就说了叫金明池出来,你们不肯,自然就不能怪
我不客气了。〃
他这话一出,人人的眼睛都看向金明池,心想,原来这个仇家是金明池招来的,想必他在山下冶游的时候,降妖捉怪得罪了不少魔物,这一只
恐怕是最厉害的。
灵山派掌门宁玄远又说道:〃原来你是来找小师弟的,不知道小师弟如何得罪了你,你又准备如何待他?〃
阮郎归依然握住贺新郎瑟瑟发抖的冰冷指尖,说道:〃他没有得罪我,但是他得罪了我这个小兄弟,我们准备如何待他,是我们的事,不需你
挂心,你只要说你们肯不肯让他跟我们走就是了。〃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把眼睛投向了贺新郎,这个男子相貌异常的俊美清丽,白衣如雪,飘飘欲仙。只是神思恍惚,眼神不定,象是生病了一
般无力地轻靠在先前那男子身旁,被那男子握住了手。
只是他身上的妖气不容忽视,他的道行尚浅,许多人都看出来他大约是只有着800年道行的狐狸精。
殿上众人明白了,一定是金明池曾经伤过这只小狐狸,所以这小狐狸如今找了个高人帮他报仇来了。
只是他们现在提出的条件倒叫掌门人为难了,不让金明池跟他们走吧,那白衣人的实力摆在那里的,今天必不肯善罢甘休,恐怕还会死伤许多
弟子。
如果让金明池跟他们走,金明池降妖捉怪行使的本是道家的天职,难道见魔怪厉害,便要向他们投降不成?那才真是是堕了灵山派数百年来的
道界威名呢。
当下殿上许多弟子都下定了决心,绝不和妖魔鬼怪妥协,就算战到死伤殆尽,也不能把人交出去。
他们估计掌门人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否则日后大家如何能够理直气壮地降妖除魔,所以绝对不能从了他们的意思。
却听殿上掌门人沉吟了一会,转头看向金明池,问道:〃小师弟,你可认识这两人?〃
金明池本是呆呆地捂着胸口的伤处一直看着大殿中央,见那两人形容亲近地靠在一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是他的新爱人么?
他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被身旁的灵山派弟子拉了拉衣袖,才知道掌门师兄问的是自己。
他本能地摇摇头,却在看见贺新郎的眼光扫来的时候,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我认识其中一人。〃
宁玄远又道:〃那人可是你的仇家么?你可曾想要杀死他么?〃
金明池全身一震,抬起头看着贺新郎:〃不!〃
〃那他为何要向你寻仇?〃
殿上众人都觉得掌门人问得奇怪,那一个人明明是妖精,金明池明明是道士,两人的立场本就对立,他偏偏要问是不是有仇,还问为何寻仇。
而金明池也答得奇怪,那两人明明是来向他寻仇的,他偏说无仇,问他为什么寻仇,他却不答了。
按说应该很好回答的,除妖务尽,一个道士伤过一只狐狸精有什么不能说的。
宁玄远终于放松地笑了:〃不管其他的了,只要你说他们不是你的仇家我就放心了,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他们走一趟呢???????把
误会解释清楚了再回来吧,免得伤害到无辜教众。你说是不是?〃
金明池见掌门师兄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也罢,今天就彻底做了了结吧,他站直起身体,向着掌门师兄朗声说
道:〃我与这两人确实有些误会未解开,我愿意跟他们走。〃
一时间,殿上众人议论纷纷,却听掌门一声大喝:〃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过是个误会而已,小师弟金明池自然会负责解决的。今
天是太上老君诞辰,外面的香客还在等着,大家快去准备迎接吧,不可怠慢了客人。〃
听他这样一说,灵山派弟子便立即自顾自的散去,宁玄远也带着几个师兄弟一起离开了,殿上只留下金明池和那白衣二人组相对望着。
金明池看了他们一会,忽然心痛难耐,转头先行离开。
金明池走到后山的悬崖峭壁上,这里有一座〃思过亭〃,很小的时候,犯了错误,师傅就会让他在这个亭子中对着山风打坐,直到他想明白了
才可以下山。
成亲后,每每觉得心里郁闷烦躁的时候,他也会来这里修炼内功。所以现在,他几乎不不假思索地将这两人往这里带。
金明池见后面的二人自从他们见面起,握着的手就没有分开过,心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自己此次必然是凶多吉少,贺新郎是想要
自己死么?
也好,那折磨了自己许久的梦魇终于要结束了吧?自己的痛苦也该有个终了了,就在这个自己曾经最喜爱的地方,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吧。
他迎风而立,思绪万千。种恶因得恶果,只是这一去必然对不起师傅的养育之恩了。
贺新郎见金明池一直自顾自的往山上登去,身形偶有些不稳,却从未回头看上自己一眼,不禁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
出。
到了山顶的〃思过亭〃,金明池依旧不肯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只是背对着他们,面迎山风,轻声说道:〃你不是想杀我,我不会还手的,你来
吧。〃
贺新郎忽然愤怒起来,他就那么想死么?他想一死了之吗?绝对没那么便宜,他要他欠着他,永远欠着他。
他一下就挣脱了阮郎归拉住自己的手,快步冲上前去,把金明池的脸拉转向自己,和自己面对面地望着。
如此近距离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发现对方的眼睛一片清明,仿佛看破了一切的清明。
他的心在瑟瑟发抖,不要这样看我。你恨我也好,别用这样了无牵挂的眼神看我,好吗?
而自己的眼睛不必看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必然充满了痛苦迷茫和悲伤绝望,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眼中还有无尽的思恋和爱慕。
那恋恋不舍的眼光,看得金明池都心痛了,他忍不住伸手去盖上他的那一双盈盈水光的美目,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这一走,他也会觉得痛
苦吧,因为恨的另一面是爱啊,恨有多深爱就有多重。要他如何承受在这汹涌的爱恨之间辗转反复的呢?唯愿他忘记了这一切就好。
金明池从怀里拿出了一颗黑色的小丸子,递给他:〃我早就想给你了,可是又怕你不肯要,杀了我之后,你一定要记得吃了它,吃了它你就不
会痛苦。〃
贺新郎颤抖着接过它,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