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烬微微颦眉,他倒是不怕与凡人相交,只是觉得那马车上的人不知是什么身份,既是有心相交连个面也不露,这年轻人虽然看起来也是不俗,终是个下人,如此高傲自持他也无心应付了。
“吾今日还有事要办,若是他日有缘再会吧!”
华烬要走自是无人能拦,马车中人大概也意会到对方高洁不可轻怠,赶紧匆匆下车亲自见礼。
“先生且慢!方才是奴才不懂事,冒犯了先生,还请见谅!”
言罢,郑重一礼,如此便诚恳难得了。
眼前的公子年纪不大,与他身边的侍从差不多。只是容貌气度确实不同,周身更是隐隐有些杀伐之气。
华烬眯着眼审视对方,只见其金光罩体,竟是帝王天子之尊。
如此一来,果真惹了麻烦。
人皇天子是三界都惹不得的角色,他们顺应天道而生顺应天道而亡,三界仙妖不可妄加伤害,若是因外界之法乱了天道伦常,那便是逆天的大罪。
略一沉吟,华烬道:“公子如此气度叫在下佩服,若能有幸相交实乃三生有幸。只是,今日不巧,在下是陪了夫人回乡省亲,此番若中途换了行程怕是不妥。”
人皇愣了愣,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难办,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然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他装作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模样,完全不打算放过眼前二人,顺势无赖道:“既然如此,自是不能打扰了先生的计划,只是小生亦是游玩到此,恐今后难以再与先生这般非凡的人物相见,那岂不可惜?罢了,不如小生跟着先生去认个门,然后明日再访,如此既不耽搁先生常伦之乐又不错过今日擦肩之缘。”
华烬听罢,恨得牙痒,果然人皇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般无耻之言竟然可以得一本正经讲不羞不躁!
正当某位仙人想着不管不顾施法脱身之时,身后一直沉默的阮音却在这时扯了扯他的衣袖,温言劝道:“此次入凡本就出于私心,若是惹出是非终是少不了被三清四御唠叨,不过一食餐饭的功夫应付应付得了。”
夫人相劝哪能不听?华烬只好认命地带着阮音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一路诸多有礼。只是那人皇再是非常也不过一介凡胎,之前见着华烬虽心生倾慕却多是敬仰,如今再见阮音,即便再多克制,也忍不住露出一两刻痴傻迷恋之色。
人皇紧盯着美人欣赏,内心觉得隐隐相熟,像是哪里见过,一时间竟忘人人家夫君还在此处。
华烬本就不爽如今看到车内这些凡夫俗子都胆敢窥伺他的音儿,一时怒气难以自持,冷哼一声,将阮音护在怀里,刀眉凌厉,很是不客气。
人皇从未被人这般相待,自是恼怒,然面上却是依然谦逊有礼。他原是看华烬举手投足尽是世外高人之姿,想结交相助,如今又看到他身旁的美人竟是人间绝色,瞬间衬得六宫粉黛黯然失色。
这二人,若是得猛将守朝堂,得娇娘宠后宫,自然好得不能再好,若实在难全,得一人想伴也是幸事。
只是,方才太过惊艳太过,一时忘了收敛,如今引起了男人的不满,若是贸然再提下文恐怕难以成事,还是先好生招待,待到合适之时再做打算。
人皇这边盘算着如何招揽二人,华烬却一心想着如何悄然脱身。
后来,马车停到一处碧湖边。
众人下车雇了一艘画舫,又找了两三个戏子助兴,任船飘在湖心,把酒逍遥。
人皇选在此处,想着利用水湖优势强留二人。华烬自然知晓他的打算,只是他虽然有千万种法子摆脱,却难免涉及法术武功,若是不小心在人皇面前泄露了天机,天界必然追究,到时又是麻烦。
如此,只得且行且看了。
晚宴的菜肴皆是人间珍馐,只是华烬二人乃仙人之体,烟火之食只能尝尝不可多食,于是挑了些饱饱口欲便不再动筷。
人皇不知其中原委,以为不合二人口味,对着下人神色不善地意思了一下,于是又有小童端上一坛难得的美酒来。
阮音自上次醉酒被化形后就不敢再碰,华烬也不是嗜酒之人,不过美酒飘香,难得一尝,如此一来也算缓和了气氛,席间顿时更是愉悦了不少。
酒行一半,人皇着人请上两个戏子,咿咿呀呀开始唱起坊间近日最爱听的《王前燕》。
“思君君不至,泪湿青衫。红颜不堪相思苦,终是一朝入王庭。后庭烟生柳,百花竞争春。宠冠六宫无真欢,只得一世亡国名……”
戏子演得极好,点翠锦服粉堆面,一挥袖,一遮唇,眼儿横,唇儿嗔,真真一副哀娥宫怨无人怜的模样。
阮音的心被这人间戏曲勾得起起伏伏,幽幽怨怨,不自觉竟淌下两行清泪来。
“音儿?音儿……”
华烬见她入戏,舍不得爱人太过伤心,赶紧搂进怀中安慰,宠溺亲密似无旁人。
人皇见他二人难舍难分的模样,微微有些嫉妒,故意打破眼前这情意绵绵之景,插嘴道:“这市井之乐虽然俗气却极易感人,就说这曲《王前燕》本讲的是妖妃阮音之事,却被寂寞书生加了诸多儿女情长。如此一来,祸乱朝纲之作为都被一笔抹去,仅剩下她与旧爱新欢的痴傻缠绵,叫听着只怜不恨,生怕唐突了美人……”
人皇絮絮叨叨卖弄着自己的见解,他无非想说市井之人愚笨粉饰情长,搅乱视听。谁知竟引得贵客心中憋闷,心生厌烦。
“凡人多将罪恶归于弱小之身,只不过欺她反抗不得,这诺大的江上若是明君明德,哪里能出什么妖妃祸国之事?简直无耻!荒谬!”
华烬言辞犀利,激动非常。他怀中的美人更是不知伤到了什么旧事,早已哭成了泪人。这二人如此表现,似晓得数百年前的真事,又似与那妖妃阮音同出一宗,一时间惊得在座哑口无言。
这人间一行,本来是为了让音儿高兴,如此一来,竟是伤上加伤,还是不留罢了。
华烬起身,不想再应付,也不屑与这人皇过多交涉,口中喃喃自语险些露出法相。
阮音见他这般冲动也顾不得伤心,赶紧阻止,旋即对人皇嫣然一笑道:“我家老爷早年崇尚墨家,后又结识了不少方外奇人,常年隐居山野不知世事人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人皇本要发怒,却见那美人意外地大气懂事,心中火气顿时消了,更觉得此等佳人必要留在身边才好,于是也不过多追求,招呼华烬继续玩乐。
然而,他二人陪到此处已是勉强,阮音遗憾推却道:“公子厚爱,奴家与老爷甚是感激,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家母还在家中等候,今日万请先行告辞,他日有缘必当与公子把酒,不醉不归!”
说着也算是礼数齐全,阮音陪着华烬走到船头,也不看人皇表情,当即就吩咐船家靠岸。
人皇见二人实在难留,当下有些着急,暗示左右瞬时便将他们急急拦住。皇帝出巡,即便再过简朴也马虎不得,身边之人更是世间高手,若是不用法术即便是武功再过高强也是难缠。
“公子这是何意?!莫非是要强人所难么?!”
一声高呵,华烬刀眉竖起,一身剑气隐隐待发。
☆、仙媒
“朕是诚心与先生结交,哪里算是强人所难呢?”
人皇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他一转眼便换了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等着华烬二人顶礼膜拜。
只可惜,今日他遇到的可不是什么无知小民,仙人再不济也不会屈尊于凡人。
既然如此,大家又何必再装腔作势,华烬冷笑一声,露出法相,正视人皇。
法相比化形更加俊美却也更有气势,一身仙人超然气度直逼得在座凡人不敢动弹。
阮音见华烬虽显相却未曾放出剑气,半是安慰地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之下也随他露出仙身本体,站在一旁助阵。
“你……你是何方妖孽?”
人皇强迫自己镇定,这二人显然会些诡奇法术,但是自己贵为天子,妖邪不侵,若能降服,说不定还能保自己王朝畅顺。
如此想来,人皇渐渐收起惧怕,回敬了华烬一个势在必得的眼神,抢占的欲望却更加强烈。
“哼!肉眼凡胎的昏君!”
华烬见那人不怯不敬反而欲望横生的恶心眼神,随意施了一个定身决懒得再缠。
然而,正当他转身意欲离去时,身后一柄长剑却直直刺来。
“放肆!”剑气外泄,仙人大怒。
金光一闪,人皇未及反应,只觉两眼昏花,五脏俱损,生生跌在地上。他之前靠着帝王之气保护不受定身决影响便以为自己可以降服眼前二人,谁知方才那一剑惹怒了真神。
“音儿,让开!”
华烬气昏了头,他本就最恨权势欺人的败类,如今一介凡胎还想暗算他这天界上仙,简直不自量力。他本想给那人皇一个教训,千钧一发之时竟看见阮音挡在那人身前,一身剑气顿在半空,生生收了一半。
可就是这样,还是不小心伤了她。
“你是傻的么?!我的剑气即便是三清四御也难以招架,你还敢硬挡?!”
华烬抱着已经伤到难以起身的小蛇,一颗心活生生被撕成了两半。无畏的仙人第一次觉得害怕,眼前的生命是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珍宝,若是再一次失去他搞不好会当即入魔。
阮音虚弱地冲他笑笑,以示安慰。随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指向一旁的人皇,焦急得皱起了眉。
人皇没想到那美人竟会飞身帮自己挡剑,随即又求男人救他,一时爱怜非常,竟误会了情思。
华烬叹了口气,无奈又心酸,知道阮音是担心自己若不小心杀了人皇会被天界降罪,才冒死相救,可她哪里知道自己哪里会真怕了天界那些虚伪无能的神仙?
“罢了,你好生休息,我去救他便是。”
一句真诀,几粒仙丹,凡人的生死于仙人而言来去不过反掌之劳。
人皇恨毒了眼前的男人,却又不得不让他予自己疗伤。
他瞪着充血的眼,看着华烬治好了自己又搂着美人消失于一瞬,那狂妄的气势仿佛人间帝皇也如蝼蚁一般卑微。
从此,年轻的帝王迷上神仙道术,他回宫后特招不少妖道国师,心心念念要将美人从那恶人手中夺回来。
然而,这一切远在九天之上的华烬并不知道。
阮音自从地府归来就是三天两头缠绵病榻,就连一直防备着的敖瑾也忍不住埋怨华烬不会怜香惜玉。
华烬本想一直守着她,然而伤了人皇一事终究还是被天帝知晓,虽说补救及时,到底乱了天道运数。那人皇本来是长寿之命,谁知因为那次之事后沉迷妖法邪术,后来竟是误食丹药中年毙命。
天帝听说后差点胡子都快气歪了,先是东君府那个不省心的,为了只仙宠私自下凡闹得青丘山鸡犬不宁;后又是无尘宫这只祸害,不好生在府中修炼,居然借口跑到人间去差点把人家皇帝打死。
一个个都跟入了魔障似的,不晓得自持尊贵,尽去惹些莫名其妙的糟心事儿。
“陛下息怒,华烬仙人是武将战神,性子难免急躁,这常年又没有个人在旁劝着,保不齐哪天一时冲动惹出事端。”天后闻言细语地吹着早有预谋的耳旁风。
“说得也是,华烬虽成仙已有数千年,可性子还是一贯地冲动易怒,若是有个人常常在旁劝诫着也是好的,只是那人从来冷清高傲得很,也不知哪位仙子能降得住他……”
天帝长叹一声,揉揉太阳穴,心中烦躁得很。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日的奏请尽是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他这天帝当得比人间的县令芝麻官儿还不如。
天后微微一笑,知道时机到了,赶紧将自己的打算讲出来。
“华烬仙人高洁自持,天界仙子人人倾慕,然而这男人越是受宠就越是骄傲,同样也越难降服。”天后故意一顿,装作很是慎重的模样。
天帝知她故弄玄虚,恐怕心中早有盘算,于是配合地紧问道:“那天后可有合适的人选?”
“陛下觉得清波府的玉绮仙子如何?”眼睛一转,最合适的人已提上议程。
“你是说那个摇光仙子的嫡传大弟子玉绮?”天帝捏捏胡须在脑中尽力对应着人选,过了好一会儿才眯眯一笑点了点头。
“朕常听仙家说玉绮仙子美貌淑德,又是摇光的嫡传大弟子,人品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华烬这脾气,也不知人家是否愿意……”
“陛下,这还不简单,叫人来问问便知。”
于是,这仙媒姻缘便在两人的三言两句中定下了大半。
玉绮今日一早便在自家师父那儿得了风声,等到天帝传唤时自然早已收拾妥当从容不迫。她原本不想拿这事去麻烦自家师父,一是自信这天界没有哪路仙子能抢得了,而是婚姻大事再如何喜欢总要男方来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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