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已经认定了对方的身份,这么美貌又结着愁怨的仙子定是天女无疑了。
噗嗤~竟是美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女儿是哪家的?怎的连雌雄也不辨?”朱唇轻启,竟是低沉好听的男声。
“啊?!你是公的?!”
阮音瘪瘪嘴,很是失望,果然人间的故事都是骗人的,这天河边哪里有什么天女嘛?!心中太过怅然,兴致就没了。蛇妖叹了口气,想到方才自己那般举动甚是丢人,再也没了心情与美人搭话,扭扭捏捏就要回府去。然而,就在转身一瞬,却被后面的一声急急的高喊定住了脚步。
“欸!我是东皇宫九郎!你呢?”
喊话人热情亲切与天界众人皆是不同,阮音不由得受了感染,笑着回道:“无尘宫阮音~”
九郎此时泪痕未干,一副强掩的欢喜模样。他在这天宫时日不长,身份尴尬,平日里除了主人没人跟他说话,如今遇上这么一个妙人儿忍不住想要结交一番却又有些胆怯。
“阮音?这名字真好听~是你家主人起的么?”九郎一脸羡慕。
“主人?你是说华烬么?才不是呢~他那个木头脸怎么想得出这样好的名字~”
蛇妖想起自家那个天天只知道修炼修炼的木头神仙直摇头。
“你怎么敢直呼主人的名字?!快快改了!”九郎见她一脸口无遮拦,心中一阵惶恐,赶紧去看无尘宫仙童们的反应,竟是无人稀奇。
阮音见九郎一脸疑惑,想他在天宫估计也是个新人,肯定天天像自家那些童子般小心翼翼,于是不愿再细讲,扯开话题道:“九郎,你怎么一个人在天河哭啊?”
闻言,九郎的神色复又黯淡下来,他神情闪烁,犹豫着要不要同这个难得新友讲。他性子单纯,在这天界不过百来岁的小人儿,终是没憋住,坑坑巴巴说起了缘由。
“我其实不是这天界的神仙,说到底不过一个得了机缘的妖精……”
阮音听到这儿不免有些激动,忙打断道:“诶?你也是妖精么?我也是!话说,我本体为蛇,你呢?”
九郎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天界遇见同类,内心仿佛见着了家人,一时也是激动不已,于是再无顾忌,一口气吐了个痛快。
“真的呀?!我是狐~在人间时住在青丘山上。”
“我在茗悠峰~你怎么到天上的?也是被神仙抓来的么?”
九郎摇摇头,他倒宁愿是被主人抓来的,那至少说明对方很是喜欢。然而,很不幸,他是自己送上门的……
青丘狐族,自古出美人,天界仙人每隔一百年总会令狐族上供美人至天界为奴。虽说如此,却从来与九郎没有关系,即便是上供狐族也不会傻到将自家神裔九尾一支送去给别人为奴为宠。
“说起来,我算是自作孽,本来族长选的是另外一只白狐,我因存了私心,于是瞒着长老偷换了身份自己跑上天来……”谁知,才刚到仙界就被人认出了不同,为此狐族还被妖界耻笑说为了讨好天帝竟甘愿送上神裔。
九郎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他当初太过自信,也太过盲目。如今再说无谓也是假的,天界果然与他所想果然不同,那人对自己虽也是宠爱,却也仅仅是对于玩物般的那种。越是风流就越是无情,美人再美,玩物再可爱,总有腻的时候,不是没有真心而是真心不在你。
想到百年前的那次偶遇大概也不过那人的一时兴起,天下白狐何其多,高高在上的仙人又怎会记得当初说喜欢的是哪一只?
“九郎,既然那人并非有意,你又为什么不回家去呢?”阮音看向白狐痛苦的眸子,忍不住上前劝慰。
九郎摇摇头,“阮音,我如今还不能回去……”
“为何?”
“那人偷了我的心,要不回便回不去……”
黑蛇不懂得别人的寓意,空荡荡的胸膛升起一种同类的哀戚感。
原来,这世上也有人和我一样,丢了心……
两个人各有各的悲哀,于是谁也不再言语,握着手长吁短叹,惆怅非常。
华烬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天河,遥遥一望便看到阮音跟一个年轻男子握在一起,顿时妒火中烧,一声狮吼冲了上去。
“这蛇!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华烬一脸凶相,身上自带战神剑气,如今又是怒火滔天,九郎远远一见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魔煞,赶紧将新友拉到身后,摆出男子汉的威严来,只是他浑身忍不住颤栗,装也不成样子。
“你、你……你是何人?!”
华烬瞪了眼前之人一眼,一记冷笑过来,直吓得白狐差点忍不住落荒而逃。
他不理旁人,伸手一捞就夺回小宠入怀。
九郎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之人,心中正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却看见阮音破口大骂起来。
“华烬!你是野人么?!每次都这样,抓得我疼死了!”
对于蛇妖的不知好歹,九郎头皮都要麻了,然而下一幕却是惊得他差点掉了下巴。
“还不因为是你……嗯?疼?哪里疼?我看看……”
魔煞听到痛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颗心柔成了水,他全然没顾忌身边还有别人,一味地在爱宠身上摸摸揉揉,简直不能更谄媚了。
九郎看他二人模样,终于知道是自己瞎担心了。阮音认识那个凶神,听对话好像就是抓她来天界的“坏”神仙。不过,那样厉害的人物竟会因为她一句话而不知所措,怎么看都是爱到心尖上。这样真实到满溢的爱意刺激得九郎嫉妒不已,若是能从那人脸上看到半分这样的情意,就是叫他立马死了也是甘愿……
华烬看过阮音全身,见一根毫毛没少,终于放心,这才想起旁边还立着一人,于是上下大量道: “你就是东君大帝那只仙宠。”
这一句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九郎苦笑着点点头,看来他真的挺有名的。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愿意做人家的玩宠。
华烬瞧他模样,又低头看了看阮音的反应,多多少少猜到些二人方才相谈甚欢的主题。东君的脾气他还是了解一些,若是自己感兴趣的,即便是抢也要夺来;若是自己不感兴趣的,再珍贵也可随意送人。这小狐狸当初差点被当作筹码换自己的小蛇,今日又是这样一副痴痴傻傻哀哀怨怨的模样,恐怕是错放了真心。
这世上深陷情网之人太多,只可惜华烬不是月老也不是菩萨,所以即便怜悯也只能清清淡淡劝一句:“若是实在求不得就回去吧,天界毕竟不同于青丘。”
语罢,再不去看白狐破碎的表情,抱着阮音转身离去。
华烬没有带阮音直接去地府,一来她道行不够,贸然前去地府容易阴气侵袭,难免有损。二来,他担心阮音无法修炼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先天之憾难以补全,自己那时必然心理无法接受。思量再三,再是急迫华烬也不得不先回府做些准备。
两人带着府中仙童坐上仙鹤辇驾,各自怀着心事愁绪万分,竟一路不曾对话。待到下了辇,阮音终于仿佛憋闷般终于叹息一声。她心中一直挂念着九郎那句丢了心的话,想到莫不是这世上真的有与自己同命之可怜人?她从来胆大妄为,据说前世还祸害过天下,今生没了心也算是自作孽。然而,九郎呢?那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孩子,即便为妖也是神之后裔,地位不同其他众妖,如今也同她一样丢了心岂不太过委屈?
想到此处,阮音第一次为没有心这事儿感到着急,她从来游戏人间无亲人无牵绊,不在意生死流离,可是九郎不同,他才一百多岁,甚至还未能化出第二根尾巴。他有族人有朋友有爱人怎么可以丢了心呢?!
如此想着,空空荡荡的胸膛竟生出陌生的惧意。阮音下意识地抓紧身边人的衣袖,有些紧张有些急切地问道:“华烬,若是一个人丢有心最多能活多久呢?”
☆、百花盛宴
华烬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听似虚妄却认真非常,他突然想起那个传说中的比干,妖妃妲己剜了他的心。然而,比干因姜子牙的法术保护,服食神符后可以保护五脏六腑,剖出心脏后仍然不死;只是剖心后若在路上遇见人卖无心菜,比干必须问他“人若是无心如何?”,若卖菜人回答“人无心还活”则比干可保不死;若卖菜人回答“人无心即死”比干就会立即毙命。结果比干剖心后遇见卖菜妇人,询问后妇人回答“人无心即死”,比干登时血流如注,大叫一声一命呜呼。
华烬看着眼前之人竟觉得与传说故事万分相似,突然心揪了一下,正色答道:“音儿,人若无心必死,妖若无心却还能活很久很久……”
这句话半真半假。阮音听后长吁了口气,九郎是妖,应该没事。
然而,这话题实在突兀,问话人没来得及思量,听话人却染满了愁绪。
“音儿,你是否还有事该与我讲明?”
蛇妖怔了怔,张张嘴,终是有些顾忌,笑着摇了摇头。
华烬轻叹,一手抚上她的额头,也不强迫,仅在她耳边低吟道:“音儿,这一世我只愿与你同行,所以若有什么事千万莫要瞒我……”
神仙的语气犹如咏叹,一声一声敲在耳边,句句真言。
此时,左手上的红珊瑚镯子突然亮了一下,颜色红得诡异,只是当局者彷徨,无人察觉。
华烬心中纠结,迟迟下不了决心带阮音下地府,一连拖了好几日直等到天后一封邀约来还未动身。
“天后明日于瑶池设百花盛宴,特邀华烬仙人同乐!”
递帖子的仙子谦恭淑德,地位不低。
华烬想到这几日的左右为难,阮音也受了九郎影响搞得闷闷不乐,不如一同去散散心,顺便也好趁点灵丹鲜果喂给小蛇算作补给,于是满口答应,微笑着送人出了门。
然而,一心只挂着自家小蛇的仙人忘了,这百花盛宴可不是寻常的仙人宴席,说白了其实是每年一度的仙界相亲宴。华烬过去总是能推就推,此番一口答应,让天界众仙子忍不住议论纷纷。
“传闻不是说华烬仙人才得了个美人宠爱到不行,怎的转头又要去赴百花盛宴呢?”粉红长衫的仙子拈花一笑,对着同伴打听。
只可惜她的同伴也不知其中缘由,于是轻笑着猜测道:“男人皆是朝三暮四的薄情鬼,那华烬仙人想是动了凡心得了趣儿,如此便不知足了~可怜那家中美人,怕是连哭得没来得及吧~”
“呵呵~你说的极是!”
一时间,华烬仙人薄幸的名声就传开了,惹得一干男神感慨万分:三界之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次日,当华烬终于想起百花盛宴的缘由时已然迟了,他抚着额总算知道自己近日为何总是流言缠身,果然是情迷深陷,处处大意了。
阮音又化成了蛇盘在仙人肩头,倒不是谁刻意,不过因为近日起得早了身子太懒,赴宴一事于她而言仅是换个地方大快朵颐,如此是人是蛇都无所谓了。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玉绮仙子吟着诗不慌不忙地对镜梳妆。
“玉绮!你怎么还不走啊?!一会儿百花盛宴就快开始了!”桃夭一身艳丽长袍,金步摇玉如意,华丽非常。她如今肚子又比前日大了几分,心中再是着急也只能指远了催促。
“急什么?这种场合他从来要不缺席要不晚到,早早去了,也是听一群长舌妇嚼舌。”玉绮满不在乎,依然精心雕琢着自己的妆容,一年一次的盛宴对未婚的仙子而言可是绝好的机会。
桃夭翻了个白眼,还是看不惯她这般装腔作势。自从华烬有了伴儿,她一得闲跑来玉绮这里胡闹,来来去去竟让两个昔日情敌化干戈为玉帛,之后凡事有什么凑热闹的机会两人都是结伴而去,多少也不寂寞。
“说起来这华烬仙人最近可是逍遥得很,先是得了个宠,而后又说他金屋藏娇,如今连百花盛宴都去了~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桃夭翘着脚八卦,完全没有将为人母的端庄。玉绮瞥了她一眼,心中耻笑,口中仅仅淡淡地回应:“莫听他人胡说,华烬仙人的想法岂是尔等小仙能揣测得来的?”
一句话,听似云淡风轻,实则尽是当家主母的威严。桃夭听不得这样的教训,冷哼一声便讽道:“这话也是,我等是什么身份?哪像玉绮仙子你与华烬仙人为邻千载,自是了解得很!”
玉绮像是知她又要提自己眼巴巴搬到人家隔壁的事儿,毫不在意,她兀自准备妥当,打理好衣衫乘风而去,气得桃夭咬碎了一口银牙。
果然,玉绮猜得没错,带到华烬到时就只差天后未曾临座了。
多日未见,华烬还是那般自持威严,俊美无双。爱得玉绮一颗春心,砰砰直跳。她自听闻华烬答应赴宴起就开始打点准备,早早占了心上人旁边的位子,只为多几分眼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