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我肚子饿了,又不想做饿死鬼,我不会听你这些,或许……”
李世民笑了笑:“我应该拔出刀子,做豪迈壮阔的样子单人独骑向你冲过去。最起码死也要死出个尊严来才对,不过……那样做很无趣。”
……
“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李世民一边吃一边问。
他坐在那里,脸色没有一点异样,没有害怕,没有紧张,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敌意。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面对李闲,自己怎么能做到如此的心如止水。按照道理,他觉得自己应该咆哮着冲过去恨不得一刀将李闲宰了才对。
“你不必吃的那么急,我不急。”
李闲看着李世民说道。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说奇怪不奇怪,为什么我现在忽然看着你顺眼了?而且现在的你,竟然有几分兄长的样子。坐下来喝了杯酒之后我才想起来,兄长……多遥远的事。虽然说这话有些矫情,但我不得不说,天下间诸多豪强英雄,最终得天下的还是咱们李家人。虽然不是我,却也没落在别人手里……这样想,心里倒是能稍微释然些。”
兄长这两个字让李闲的心里微微一震,他摇了摇头:“对于你来说,兄长这个称呼才是真的没有一丝意义。”
“也对”
李世民笑着说道:“李建成也是我兄长。”
“酒不错,好像自从南下以来我就没喝过让人回味无穷的酒。临死之前能有美酒美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转身看了看四周:“景色也可以。”
“既然我必死无疑,可否为我解惑?”
他问。
“如果我能说,就不会对你说解释不清。”
李闲为李世民倒满了一杯酒,指了指天空说道:“有些事玄而又玄,说了也没有用。我能为你解惑的不多,如果你是指我的身份,我可以告诉你……论年纪,我确实是你的兄长,但我却不是窦氏所生。换句话说,是庶出。”
“庶出!”
李世民脸色猛的一变,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竟然是个庶出的儿子,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父亲若是临死前知道了的话,是不是愤怒不甘?”
“还有件事”
李世民抬起头看着李闲认真的问:“父亲是不是你亲手杀的?”
“不是”
“无趣!”
李世民叹了口气,表情带着浓浓的失望:“我一直觉着咱们两个是一摸一样的人,我没能亲手杀了他,他死在你手里倒也不算太让人失望,可惜……你竟是没有勇气亲手去杀了他。”
他看着李闲认真的说道:“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想杀了他。”
“无缘无故的将我丢弃在陇西老宅里,假惺惺每年派个人过来考究我的学识武艺,而我还要装作恭顺谦卑,装的时间越久心里的恨意就越浓。你或许觉得我太过于阴狠了些,连亲生父亲都想杀。可你哪里能理解,在我心里他可有一点儿像个父亲?自幼便没有见过他几次,每次见面还都是冷着一张脸……”
李世民痛苦的摇了摇头:“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比输给你还要遗憾。”
……
两个人陷入了一种沉默中,似乎因为话题牵扯到了李渊而有些无法继续下去。
“大明宫是你取的名字”
李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已经建好,名字没改。”
李世民听到这句话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才明白李闲说的是什么:“我看过宇文恺绘制的图纸,偶尔想起的时候脑子里也能想象出那是多么壮观的一片宫殿。大明宫这名字不错,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想到这三个字。”
“我留下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名字不错。”
李闲将最后一口酒喝下去:“史书上或许不会记下什么,但这个世界上总得留下些你李世民的印记。我虽然不知道千年之后的历史课本上怎么写,是不是如我读过的那样,还是说这个世界根本就跟我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不是同一个,但我还是觉着应该帮你留下些你存在过的痕迹。迟迟不杀你……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此。”
“历史课本?你曾经熟悉的世界?”
李世民皱眉:“不懂。”
李闲笑了笑,缓缓站起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不是说不急?”
李世民笑着问。
“不急,但总要有个结束的时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北上。”
“嗯,那就这样吧。”
李世民也站起来,将自己的甲胄全都脱下来,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他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横刀。他的黑刀被李闲的黑刀斩断之后,身上便只有一柄普通的横刀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不舍。”
李世民看向头顶的天空,看向炙热刺眼的太阳:“活着真好。”
李闲转身,缓步往大队人马的方向走去。
李世民舒展了一下身子,感觉似乎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他开始脱衣服,直到将所有的衣衫全都脱掉。靴子丢在一边,衣衫抛到了身后。他赤…条…条的站在那里,一点也不介意几万只眼睛看着他。
“还是没有束缚爽快。”
他感受着冷冽的风吹过身体,却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喂!”
赤…身…裸…体的李世民朝着李闲的背影喊了一句:“真不打算亲手杀了我?”
李闲脚步停了一下,也没有回头,伸出手举起来缓缓摆了摆,然后继续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发现自己看着那个背影真的没有一点恨意。
“弓!”
当李闲走到阵前的时候,李孝恭举起手大声喊了一个字。围成一个巨大圆形的骑兵整齐划一的将背后的骑弓摘了下来,从箭壶中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抬臂瞄准了那个站在中间赤…身…裸…体的男子。
李世民哈哈大笑,席地而坐。
他缓缓的闭上眼,回味着刚才喝下的那一壶老酒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自语道:“没喝醉,有些不爽。”
“射!”
李孝恭将手猛的放下来。
嗡的一声,那是羽箭离开弓弦的响声。
万箭齐发
密集如雨
没有人看到,在万箭齐发的那一刻,燕王殿下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不知何故。
自始至终,燕王都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
第七百六十二章襄阳城内外
襄阳城
在城外的平原上,不下十万秦王军战俘蹲在地上,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压制不住的惶恐不安,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是被处死在汉水河畔,还是侥幸活下来等待着下一次战败?
就在他们连窃窃私语都不敢,或是蹲着或是跌坐在地上担心害怕的时候,大队身穿黑色轻甲的精锐骑兵顺着官道缓缓而来,绵延不尽就如同一条巨龙。烈红色的燕云军战旗在冷冽的风中招展,就好像燃烧在半空中的火焰。
这支骑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们看的不是天下无双的燕云精骑,看的是那个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黑袍青年。那是今天的胜利者,当今天下权势最大的那个人。
燕王李闲。
在队伍中间的位置上有一辆马车,无棚。
马车上拉着一具尸体,尸体上覆盖着一层白布。在覆盖着尸体的位置,白布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
队伍行进的很缓慢,没有欢呼声,只有马蹄的声响,可人们偏偏感觉沉默的可怕。
襄阳城的大门敞开着,去了龙袍身穿一套布衣的梁帝萧铣带着城中梁国百官站在门口。他微微垂着头,似乎是不敢去看缓缓而来的燕王殿下。又或是他觉着有些耻辱,不想抬起曾经高贵的头颅。
骑兵队伍在城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站在官道两侧等候燕王殿下归来的将领们上前行礼。
李闲摆了摆手,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疲惫。
“都起来吧,进城说话。”
李闲从大黑马上跃下来,带着手下众将往城中走了进去。他竟是没有看一眼站在路边的萧铣,也没有看一眼梁国的降臣。这让梁国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不少人都脸带愤怒之色。有人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燕王几句,看着那修长的背影恨不得扑上去打一架。
萧铣自嘲的笑了笑,转身跟上。
进入襄阳城之后,李闲没有进萧铣的皇宫,而是选择了更近的城府衙门,进了门之后李闲甚至没有听众将汇报战果,直接进入后堂把众人都关在了外面。罗士信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敢打扰李闲纷纷退了出去。
进了门之后,李闲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谁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怎么会困乏成了这样。此战一举两得,非但灭了李世民,还灭了萧铣的梁国,按道理这样辉煌的胜利燕王应该开心才是,可为什么燕王殿下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高兴的表情?
睡到天黑,李闲依然没有起床。
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蒙着头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他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怀什么,又或是在悲伤什么。他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悲凉,没有一丝大胜之后应有的喜悦。
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怔怔出神。
李世民已死,大祸已除。
可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和李世民在军前喝酒的时候说,也不知道千年之后的课本上将会如何书写这段历史。他忽然发现,自己破坏的不但是一个自己熟知的时代,破坏了的还有自己的回忆。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出现已经彻底变了模样,那么自己的后世还会不会存在?
他觉着自己是一段历史的刽子手。
躺的时间久了身子有些僵硬,李闲站起来走到窗边坐下,推开窗子,看着外面一轮皎洁的明月发呆。
到了这个时代已经超过了二十年,李闲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融入进了这个时代,彻底熟悉了这个时代,甚至控制了这个时代。可李世民的死却让他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还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时代的人。如果已经融入,为何没有开心?
他到了现在为止,还把自己看做一个这个时代的过客。
这是属于我的时代?
他对月而坐,喃喃自语。
在府衙大堂里,燕云军诸将都坐在这里等着。他们面前摆着点心,还有酒,但场间的气氛却有些沉闷,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性子最直接简单的裴行俨站起来,走过去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酒灌进去。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裴行俨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环视了一周:“怎么都应该笑一下吧?”
“主公不笑。”
雄阔海揉了揉发紧的眉头:“我等笑了有何意义?”
“有!”
就在这个时候,换了一身干爽衣服的李闲缓步从后堂走了出来:“这胜仗不是孤一个人的,是你们所有人的。传令下去……今夜让士兵们安睡,明日正午开庆功宴,全军皆可饮酒……休整三日,不操练。”
众将连忙站起来,见燕王殿下的脸上有了喜悦之色,他们紧绷着的心也都松了下来,众人皆笑。
“孤只是乏了”
李闲笑了笑说道:“取酒来,今夜要与大家喝个痛快!”
他笑着,眼神里却依然有一丝伤感。
胜仗终究是胜仗,总是要庆贺的。
……
梁帝萧铣坐在椅子上,看着桌案上的饭菜发呆。他就这样已经坐了很久,从入夜前就坐在这里,甚至没有注意到是谁将饭菜放在了桌案上的。他脑子里都是燕王李闲今日在城门口的身影,那冷漠无语的样子他认为是骄傲。
可他也知道燕王李闲有自己骄傲的资本,因为他是胜者。
萧铣还没有做好准备,做一个战败者的准备。
透过窗子,他能看到远处隐约可见的宫城一角,那是他的宫城,曾经……
不由自主的想起田文镜和周放吾的话,萧铣忍不住摇头苦笑。
“大梁国谁都可以投降,唯独陛下不可以。百官若降,或可依然做官。百姓若降,依然平淡生活。可陛下若是降了,便不再是陛下。”
这话在萧铣的耳朵里来来回回的响起,就好像抽打在他脸上的狠狠的耳光。关小树在襄阳城上的时候对他说,你不必将败给燕王视为耻辱。可他是一个帝王,他只用了四年就几乎重现了大梁国的往日的辉煌。
曾几何时,他坚信自己可以成为一统天下的那个人。
而现在,纵然不能说他是个阶下囚,可又比阶下囚好多少?这个院子就是燕云军为他划出来的住所,他甚至不能自由走出去!大梁国的文武百官被分开监管,彼此之间根本就没有见面的可能。
他不知道周放吾在哪里,也不知道田文镜在哪里。不过想来,梁国群臣应是被软禁在自己家中,如他一样不得自由。
这就是投降的代价么?
萧铣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萧铣听到响动回头去看,发现进来的竟然是面带笑意的关小树。
他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因为这个年轻人即便是笑的时候,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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