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波切到底是寄错了两次,还是在暗示著什麽事情?顿珠完全猜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原因。
半年以後,进入了秋季,除了实习医生以及几位住院医师还在忙碌,很多医生都获得了应有的假期。许多人都喜欢利用假期,拿著赚到的钱,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旅游,当中有人邀请顿珠也一起去,不过,顿珠抱歉地回绝了。
他只有一个打算──利用这轻松的几天假期,回家乡去。
他带了简单的行李,以及顿月,回到了一望绿野的果洛,回到了果洛州一个乡镇里的藏族小村,那里依然没有变,与他当初离开时一样。
他们回到家里,见到了美丽如初的葛莎其其格,以及躲在楼梯上方拐角处只窥望著却不肯下来的梅朵旺姆。
小女孩留著一头刚过肩的乌发,葛莎其其格用红黄绿三条细带子将她的乌发扎成两条好看的辫子。
她的眼睛、睫毛、头发、鼻子和脸型都很像她的母亲葛莎其其格,只有嘴唇像顿月,尽管如此,葛莎其其格仍然很爱她,视她为掌上明珠。
她胆怯地缩在楼梯上方拐角处,奈何葛莎其其格在楼梯口招呼她下来,也始终不下来,有点儿像顿月。
她这样做,只是因为,她对刚刚回来的两个男子很陌生,非常非常陌生。
招呼了几次後,渐渐地,葛莎其其格开始不耐烦了,双手叉腰上,脸严肃起来,转而改用命令的口吻:“快下来,见见你阿爸!哪有人见到自己的阿爸,这麽没礼貌的……”
梅朵旺姆听了,只是慢慢挪步,扶著扶手往楼上爬。
葛莎其其格盯著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恨铁不成钢,生气道:“你不下来,阿妈不要你了!”立刻转身,走开。
楼梯上,突然一下子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梅朵旺姆急匆匆地奔了下来,一口气奔到了楼梯口,伸手扯住葛莎其其格,抱住她的大腿。
葛莎其其格放下了怒气,换上笑容,轻轻推著她到顿珠顿月的面前,“快叫阿爸,叫叔叔。”
梅朵旺姆抬头,仰望著顿珠,又很快低下头,迟迟不肯开口叫一声。
顿珠放下行李袋,弯下腰,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不叫也没有关系。”说完这句话,提起行李袋走上楼梯。
顿月看著梅朵旺姆,梅朵旺姆忽然迎著他的目光,直直盯著他的脸。
顿月立刻垂下了目光,低著头,慢慢地移动脚步,往楼梯口处走。
葛莎其其格极为关心地询问他:“要不要喝点甜茶?我去煮一壶给你。”
“不,不用了,我一点也不渴……”顿月低著头,说著,走上了楼梯,跟上了顿珠。
葛莎其其格看到他走上了楼,回头又看了女儿一眼,不由责怪女儿:“都是自家的人,你怕叫什麽?你不叫,以後你阿爸和叔叔都不理你。”
梅朵旺姆一脸无辜表情,却又不敢还嘴,只把脸埋得低低的。
顿月穿越内廊,走到顿珠卧室的门口,看到顿珠正在里面弄行李,把行李袋打开,取出了日常用品。旁边一只行李袋没有被动半分,这是顿月自己的。
顿珠把刷牙用的铁盅暂时放在台子上,一回头,看到顿月呆呆地立在门外,便道:“别发呆了,快来拿你的行李。”
顿月只是低下头,看著地板,没有移动半分。
顿珠又说:“你不会又要我帮你把行李拿到你的房间去吧?……这次我不义务免费了,我要收奖励。”
顿月微微张口:“梅朵旺姆……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她的性格很熟悉……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难受。”
顿珠不以为然,说:“性格很像你,因为她是你的亲生孩子,不过,我还能接受,毕竟她在外貌上看起来不像你。”
顿月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极端的纠结,十指紧紧握起来,嘴边喃喃:“我不喜欢她……非常、非常讨厌,她为什麽要出生……为什麽还要像我……”
顿珠平静地看著他,慢慢地走向他,走到他面前,停下来,双手温柔地搭在他的双肩,平静道:“别想太多,也许性格相像只是一个巧合,世界上,怕生、不爱说话的人太多了,不一定是遗传。”
顿月说:“可是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跟我一样的性格……”
顿珠再度开导:“她现在才三岁,这个年纪的孩子胆怯一点怕生一点都是正常的,长大以後接触的人多了,就未必还是这样了。”
顿月抬眼,静静地看著面前青年的温柔双眼,又慢慢垂眸,妥协的点了点头。
顿珠的双手穿过他的肩头,环过他的後颈,侧脸贴著他头,随即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廓,这样安慰著他。
楼梯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木讷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著他们。
顿珠放开了顿月,偶尔间回头才发现她的存在,心里并不在意,因为那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顿珠只对顿月说:“我下去找阿爸阿妈,你快点拿自己的东西。”话音落下,就沿著内廊走向楼梯口,经过梅朵旺姆身边时,顺便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梅朵旺姆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顿月。顿月回头,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庞,看到她直瞪瞪的眼睛,呆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梅朵旺姆的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直瞪瞪地注视著顿月,眼光透出一种悲哀,双脚也慢慢地向他移动,嘴里说著莫名其妙的话语,完全不像三岁孩子的心智。
“为什麽要回来……到底为什麽要回来……”
顿月听不明白,但心里莫名其妙的慌张以及害怕,往後退步,退了三步就转身拔腿跑开,跑进了自己的卧室里,砰的一声,把门紧紧锁上了。
作家的话:
很多人说恒河水那麽脏,为什麽每年还有那麽多人去那里洗澡
──因为在虔诚的宗教信徒的心里面,恒河水是洁净的圣水,肮脏什麽的是虚幻的景象
很怕自己近墨者黑而特意只挑干净的人来往,这是装逼,不是纯洁
本性纯洁的人是不会怕别人不好的一面会不会传染过来的,而且有宽容心
怎样做到100%纯洁?好办,你拿张小板凳坐在树下,不刷微博不刷论坛不听八卦,只看书
不跟别人攀比,不跟别人争,不刨根问底别人怎麽来的成就,就不会有嫉妒心
其实想做个纯洁又脱俗的人,很简单,照上面做~
坛城有多远 38
第三十八章
顿珠在楼下的客厅里,与养父母愉快而又轻松的闲谈,谈起自己在医院里经历过多少忙碌的日子,平时在生活上又遇到过什麽麻烦……等等。在谈及荣誉成就时,他很高兴地告诉养父母,自己早早就获得了执医证,也当过医学院的客座教授。
只有与顿月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到。
宗嘎忍不住喜极而泣,当她听说了顿珠的那些荣誉和成就以後。
她一直在重复地说著‘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极度的高兴已经无法掩饰。
话题谈著谈著,顿珠忽然从外套的内口袋取出一个存折,塞在宗嘎手中,说这是自己这一两年赚到的钱,留给家里人用。
宗嘎打开来一看,里面的一张纸上印著数字三开头的五位数。她立刻把存折合上了,塞回到顿珠手里,一分钱也不要,要顿珠自己留著。
才旦升格悠悠地张口,不关心他的钱,只是关心他什麽时候能搬回家乡工作,城市离家毕竟太远太远。
顿珠没有办法回应,只是握著手里的存折。
家的温暖,以及养父养母,他固然会想念,但在医院里学习先进的医学,并且与顿月两个人生活,是自己好不容易追求到的,他不想放弃。
晚上,久违的团圆饭开始时,顿月还没有下楼来,饭桌前,就只差顿月一个人。
顿珠第一个主动上楼叫人,在房门外敲门,敲了三下,没有人回应,干脆自己开门,幸亏房门并反锁,他得以顺利地把门打开。
推开门的刹那,他看到顿月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著门口,也背对著他,双肩微微垮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过许多次了,於是,只是很平静的启唇,说道:“该吃饭了,就差你一个了。”
“我没有胃口。”顿月一动不动,只是没精打采地回答这样一句让人失望的话。
“难得回到家里,团圆饭总是要吃的,给爸妈一点面子。”顿珠耐心劝说。
顿月低著头,垂在双膝上的双手,左手一直紧紧的握著右手,脸上面无表情并且一片阴晦,嘴边只重复道:“我没有胃口……”
顿珠心里在关心他,迈步走上去,走到他身旁,抬起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肩背,“哪里不舒服?说出来。”
顿月缓缓说话,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好像……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前面的路好黑好黑,觉得自己快要消失了,心里好难过……”
顿珠理所当然地,听不明白,不过,倒是看得出来顿月现在心里很痛苦。他弯下腰,搂住顿月,温柔地说道:“不要想著那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我就在你的身边。”
顿月直起腰,抬头看著顿珠,顿珠放开手,也直起了腰,忽然,他搂住了顿珠的腰,手臂紧紧地环过顿珠的腰部,侧脸贴著顿珠的腹部,眼睛紧紧地闭上。
从他的齿缝间,轻轻的挤出一句话:“可是我怕你只是说说而已,等我一睁眼你就不在了!”又央求道:“别去吃团圆饭了,留在这里好不好……”
顿珠不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一只手,指尖非常温柔的抚著他的脸颊,以及耳廓。
饭桌上,饭菜都快要发凉,宗嘎看了看空空的楼梯口,越发不安。
才旦升格心里暗暗一叹,下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说道:“我们吃饭吧,别等那两个小子,为了他们饿坏自己的肚子,不值。”
宗嘎瞥了瞥丈夫一眼,没有别的办法,自己第一个端起了碗筷。
葛莎其其格有些担心,对公公和婆婆自告奋勇道:“我上去叫他们下来吧?可能是在楼上玩,忘记时间了。”
宗嘎抓起了一个酸辣的羊腿,咬了一口,说道:“别去了,夹菜给梅朵旺姆吃吧,别饿坏了她。”
葛莎其其格瞥了瞥身旁的乖巧的坐著并且直直看著桌上饭菜的梅朵旺姆,也从铁盘子里抓起一只羊腿,放进她的碗里,分出一半的熟肉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顿珠才偕同顿月走下楼来,但桌上的菜已经所剩无几,盘子里还有两只羊腿,除此以外,其他原来有的素菜以及半荤半素的菜肴,有的已完全被瓜分完毕,有的也只剩下不过三勺子的分量。
顿珠淡定的往一个位置坐下,回头,看到顿月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後不动,扬起一只手,扯了顿月一把,将他拉扯到身旁坐下。
宗嘎走过来,端起了铁盘子,对他们说道:“我去把羊腿热一热吧?”
顿珠回答:“谢谢阿妈。”
宗嘎端著盘子,转身走出客厅,去了厨房。
顿珠开始为自己和顿月的碗装上已经冷却了的青稞饭。
顿月直直看著桌上的剩菜发呆。
葛莎其其格忽然出现在饭桌前,拿起了顿珠正准备要拿的空碗,装了一碗饭,干脆的放在了顿月的面前,也把筷子递了过去。
顿月抬眼,瞥了瞥她的脸庞,别过脸,没有举起手拿过筷子。
葛莎其其格拿著筷子,收到自己的面前,渐渐垂眸,芳容上掠过一抹失望。
顿珠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朝上,停在半空中。
葛莎其其格看了看顿珠,看到眼眸里平静而又坚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肯将顿月的筷子放在顿月的掌心。
她看到他温柔的把筷子塞进顿月的右手心里,愣了愣,心里忽然不太舒服。她没有怀疑过什麽,没有猜疑过什麽,并且认为他们兄弟两个的举动没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的感到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宗嘎回来了,端著只剩下两只羊腿的铁盘子,盘里正冒著热气。
原本正在客厅里一个角落拿著布偶自己玩耍的梅朵旺姆,一回头,看到宗嘎端著的铁盘子,盘子里不断冒著腾腾热气,立刻丢下布偶,跑了过去,轻轻扯了扯宗嘎,似乎也想要吃盘子里的食物。
宗嘎劝道:“别拦著奶奶,这是羊腿,你刚刚才吃过的。你要是还想吃,得问一问你阿爸,他同意了才分给你吃。”
知道是羊腿,不是别的美味食物,梅朵旺姆就松开了双手,退了一两步,然後拔腿,跑到母亲葛莎其其格的身边,拉著母亲的手。
葛莎其其格牵著她,把她带到火塘附近,自己走回她原来呆的位置,捡起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布偶,来到她的身边,陪她玩耍,给她讲童话故事。
顿珠啃饭啃了一半,伸手抓起了一只羊腿,先递给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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