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著这句话,他把药片先递了过去。
顿月盯著他掌心的药片,看了片刻才道:“可是我现在肚子很饿……”
拿著药片的手,缓缓收了回去,顿珠将药片重新放回到白纸上,杯子也搁在旁边,“我下去帮你找点可以填肚子的东西,空腹吃西药会伤肠胃。”
顿月静静看著他走出自己的卧室,一声也不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地,门轻轻地打开了,顿月特意看过去,但,进来的人却不是顿珠,而是葛莎其其格。
“你现在觉得怎麽样?”她温柔笑道。
“有一点点晕……”顿月微微低头,不冷不热地回答。
毕竟是回答了,葛莎其其格还是很高兴,不管顿月在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态度。
她又对他说道:“你还没有吃午饭,我下去给你煮一碗青稞面。”
顿月没有吭声,没有同意或是拒绝,也没有告诉她,顿珠已经去了厨房。
葛莎其其格迈著愉快的步子走出卧室以後,下了楼,在楼梯上遇上了端著一只大碗迎面而来的顿珠,脚步在这个时候停住了。
“给顿月吃的麽?”
顿珠走上来,应声:“嗯,他还没有吃饭,不能空腹吃药。”
葛莎其其格瞅了瞅碗里面,那是中午剩下的青稞饭,顿珠对它进行了加工,让白饭变成了秀色可餐的拌饭。
她扬起笑意:“我刚要下去给他下面条呢……”
顿珠从她身边走过,缓缓回答:“你好好安胎,能不做的事情就别去做。”
葛莎其其格低头,含笑,没有再说话,但这笑容只是一个敷衍。
顿珠上楼,走进顿月的卧室,坐在床前,握著金属勺子舀起了拌饭。
顿月见了,不解道:“你干嘛?”
顿珠说:“你生病,我喂给你总比你没力气还勉强自己吃。”
顿月不以为然,说:“我是还有一点晕晕的,但,也许是饿晕的,你只是医生,不是护士,管不上我吃喝的事情,而且你喂我,我反而吃不下去。”
顿珠无可奈何,把勺子放进碗里,把碗递给了他。
坛城有多远 24
第二十四章
捧著碗,看著碗里的食物,顿月却开始出神。
今天发生了特别奇怪的事情,但可怕的是,他一点也分不清这事是真的还是只是遇见的一个幻觉。
顿珠告诉他发烧的事,他非常困惑,明明身体很健康,却在昏迷以後突然发烧,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顿珠直直发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也没见他开始吃,奇怪地问道:“怎麽不吃?”
迫於床前这个男子的催促,顿月拿起了勺子,舀起一勺子拌饭,塞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咀嚼食物的味道。
很快地,他吃饱了,把碗推给顿珠,就要躺下去。
顿珠把碗暂时搁在台子上,回头,忙建议:“刚吃饱,马上躺下胃会不舒服。”缓缓走回到床前,把装著决明子的枕头立起来,让顿月背靠著它。
顿月坐著,过了将近二十分锺,顿珠又把药片和一杯水拿来了,先把药片递了过去。顿月看了看他的脸庞,没有接。
“吃了药,到了晚上就会好。”顿珠劝道。
“不想吃。”顿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干脆拒绝。
顿珠看著他,揣摩不出他的心思,担心他的身体健康这件事占据了整个内心,在无比希冀他赶快病愈的心念催促之下,很干脆地将药片捏在指尖,塞进了他的嘴里。
苦味弥散在整个舌头上,顿月不禁痛苦皱眉。顿珠赶紧用杯子堵住他的嘴,慢慢灌入白开水,把在他口腔里开始融化的药片冲进肚子里去。
幸亏只是两片药片,不然,顿珠就不知道再用这个办法还能不能成功。
“怎麽这麽苦!我就知道不吃它是对的!但你非要给我吃……”顿月发起了牢骚。
“不吃药不行,谁叫你生病呢。不想尝到药的苦,不想花很多钱在治病上,人就得活得健康,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顿珠认真地回答。
“我只是讨厌药的味道而已,你是家里的医生,又不用我花什麽钱……”顿月不同意,也认真地反驳。
顿珠把杯子放回到台子上,盖上杯盖,转过身来:“家庭成员是不用给诊金了,但是药品还得用钱来买。”
“……”很现实的事情摆在眼前,顿月反驳不了第二次。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顿珠立刻望向门外的廊子。片刻,宗嘎出现在门口,没有进卧室,只急切说道:“顿珠,有旅客生病了,你能不能抽时间过去看一看?”
顿珠好奇道:“什麽样的症状,重不重?”
宗嘎凭著记忆回答:“他说是头疼,肚子也不舒服。”
“看起来像是轻微的高原反应……?”顿珠轻声喃喃著,背起了医药箱子,就大步地走出这间卧室。
宗嘎望了望坐在床上的顿月,只缓缓关心一声‘好好休息’,也跟著下楼去了。
晚上,顿月完全退烧。
隔日,才刚刚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外面就下起了冰雹。
无数个小冰球像流星一样簌簌落下,打在地上却威力十足,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能把较薄的东西砸出个窟窿。
顿珠顿月家的房子,是用水泥砌的墙、瓦片盖的屋顶,不用担心被这场冰雹击碎。
草原上,也有用传统毡房当房子的牧民,毡房是用防水防冰雹的硬材料制成,牧民在毡房里一样也能躲过冰雹。
在夏季,在秋季,突然来临的冰雹,或者大雪,在这个地方是见怪不怪的天气,因为是雪域高原,顾名思义的雪域高原。
人们在屋里悠闲的喝茶,暂时什麽也不用做。
早上的冰雹不会下太久,他们还有下午的时间可以外出工作。
外面劈里啪啦的声音,没有打扰到正在卧室里埋头认真草拟著医学论文的顿珠。顿月却走了进来,像个初次见识这个天气的孩子一样,新奇道:“外面好响,好多冰块掉地上,好像很好玩。”
顿珠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写一边回答:“嗯,是冰雹。”
顿月想了一想,张口道:“我想出去玩。”
顿珠愣了愣,忽然停笔,回头,“等冰雹停了再出去,应该不会下太久。”
顿月单纯只是喜欢下冰雹的天气,对冰雹之後的晴天并没有任何兴趣,略微失望道:“现在不可以出去麽?”
顿珠应声:“嗯,太危险了,被砸中头的话,会痛,有些人还被砸破头出血了呢。”
顿月微微低头,没有再说话,缓缓转身走出去。
顿珠埋头写了几个字以後,再度回头,“等冰雹停了,我陪你出去吧?”
顿月回头,迎著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一个表示也没有,直直走出他的卧室。
日光从云端探出来的时候,冰雹开始撤退,躺在地上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冰球,在接受温暖的日光浴以後,不过片刻就开始融化。
顿月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它们原来的形状,就看到它们身上不断有水滴溢出,形状已经完全变得模糊。
顿月捡起一块近在咫尺的稍微大一点的冰球,握在两只手的掌心,寒气透过他双手,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好玩似的,当做小球往上来回抛了抛,就差没投掷出去。
顿珠从一间简陋低矮的小屋里走出来,带上家里的两只年轻藏獒,穿过前院,靠近顿月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走,出去玩!”
顿月接住了自己抛到上空而随後落下来的融化得越来越小的冰球,低头,看了看围著脚下摇晃著尾巴转来转去的藏獒,有些不太高兴,问道:“为什麽连它们都要带去?”
“狗在家呆久了,也要像人一样出去透透气走走路的。”顿珠回答。
“可是,我不太喜欢狗……”顿月盯著脚下的藏獒,无奈地坦白。
顿珠心里很明白,现在,在自己面前的顿月,和以前跟自己一同长大的顿月是不一样的。为了一直能在一起生活下去,他选择了重新开始顿月。
他低头,也看著脚下的藏獒,说:“它们是家里的好夥伴,也是牛羊的安全保镖,要是知道你不喜欢它们,它们会很伤心,而且,它们知道在以前,顿月是很喜欢它们的,突然之间被讨厌,会伤心。”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以前这里发生的事跟我有什麽关系!
顿月心里在说话,说了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不满顿珠总是提以前,他开始生气了,抬步就大步往前走,不等顿珠。
顿珠愣了愣,才慢悠悠起步,跟在顿月後面,“干嘛走那麽急……”
两只年轻的藏獒见两位主人都走了,赶紧跑了上去。
冰雹在绿油油的草地里渐渐融化,湿润了青草叶,可寒气并没有那麽快消散,一阵阵柔风吹过来刮过去,把寒气也带上了,撞到人身上,依然有一阵阵不可抗拒的凉意。
顿珠在前面大步迈步,顿月在他後面,步子略微慢些,藏獒却在快与慢之间难以取舍,是一会儿快跑又一会儿慢跑。
从家里出来,行走了这样长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顿月实实在在没有话要说,顿珠心里有几句唠嗑,只是碍於顿月不吭声而不敢张口。走了很久,他忽然回头,偷偷瞥了瞥顿月。
顿月一直微微低头,看著脚下,看著自己的步伐,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时有时无的目光。
忽然,前方的顿珠停步了,不肯往前继续走。
顿月看到他的双脚停了下来,也跟著停步,抬起头,疑惑地看著他。
顿珠回头,建议道:“我们去姐妹湖泊玩,你觉得怎麽样?”
顿月垂眸,没有主意,紧紧抿著唇。
顿珠指著一个方向,又说:“要不然,只能去阿尼玛卿,但……阿尼玛卿有点远。也许到了那里只能看黄昏。”
顿月暗暗考虑了片刻,才微微张口:“我想……走路去湖泊的话,也很累。”
顿珠向远方东张西望了一轮,抬步,朝著一个方向边走边说:“现在应该有人出来放养牛羊,我们去借一匹马。”
顿月没有回答,见到他和藏獒走,只能跟上去。
路上,他们果然遇见骑马的牧民,是两个骑马的年轻汉子,不过不是赶牛羊,像是自发而起的比赛,都朝著扎陵湖的方向奔去。
顿珠不放过一丝机会,朝他们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喂!你们是要去姐妹湖泊的麽?”
这声音很洪亮,原本骑著马准备要在顿珠的眼帘里消失的两个身影停了下来,两张脸庞同时看向身後五百米以外的顿珠和顿月,以及,两只藏獒。
“是啊,我们是去鄂陵湖。”其中一个汉子扬声回答。
“能不能顺路带我们去扎陵湖?”顿珠大胆而干脆地提出要求。
汉子好奇地打量了他,说:“你们是干什麽的?没有自己的马麽?”
顿珠慢慢向这两个汉子靠近,说:“我是医生,今天带……呃,带妹妹出来晒太阳,临时才决定想去湖泊那里,但是出门时没骑马。”
另一个汉子似乎心存警惕,对他道:“怎麽证明你真的是医生?”
旁边一个汉子听了,也接著说:“因为曾经像这样被骗走过马匹,所以必须问清楚,你们要见谅。”
顿珠说:“你们都过来,距离这麽远我没办法证明自己。”
两个汉子互相对望了一眼,调转马头,朝顿珠顿月奔过去。
坛城有多远 25
第二十五章
两匹马到了顿珠面前,就停了下来,顿珠仰头,看著其中一个汉子的脸庞,那汉子摆著平平静静的神情,大方地让他看著。
片刻,顿珠对汉子说:“你要记得回家多休息,每天要早一点儿睡,并且不要喝那麽多酒,蔬菜尽量多吃。”
汉子很疑惑,问道:“为什麽?”
顿珠说:“你上火了,是实火,和我说话时,连口气都是浑浊的,属於胃热。”
汉子更加疑惑:“可是我……最近并没有经常吃炸的或是烤的东西。”
顿珠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大便干硬不畅,是不是眼睛有些不太舒服,是不是经常口渴,渴了之後又直接饮一大碗酒?”
汉子回想了片刻,回答:“是有这样过……”
顿珠建议道:“按我刚才说的去做,你就能退火,要是不去火,你也许会胃痛,也许也会牙痛,就要花钱治病了。”
汉子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刚才你说,你们要去扎陵湖?上马来吧!”
顿珠没有上马,也没有拒绝,只再度要求:“我会自己骑马,能不能让我带著我弟弟骑马?”
汉子愣了愣,好不容易信任了他,现在又开始警惕。
另一个汉子张口:“报上你家的地址,还有你认识的人的名字。”
顿珠应了这个条件,大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