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有,我甚至没办法到达那里。
我去不了阴间,也到不了云来客栈,我只能依附在谢以安的眼睛上。
而眼睛会被沧流拿去开启天界大门。
「在想什么?」谢以安亲吻我的头发,柔声问我。
我咬了下勺子说:「我还要吃排骨。」
谢以安又去舀了一碗,给我选了块肉多的排骨。
「多吃点,这几天好像瘦了,摸上去一把骨头,」他还在那里抱怨手感。
我瞪了他一眼,他就停止抱怨,更加殷勤的喂我喝汤。
「其实你的手艺还不错。」我不由得说,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太舒服了。
谢以安打开电视,这里除了不能出去,感觉真的就像来度假。
「我的手艺当然好了,」他坐在我旁边,把我搂进怀里。「你老公吗,自然是十项全能。」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自我吹嘘。「古今中外的菜色没有我不会的,你别忘记,我活了很久……」
我闭上眼睛,有些疲倦。
我忽然想,是的,他活了很久,但是我只能活一会……
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我连忙眨几下眼睛把泪意逼回去。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未知和放不下才是真正教人恐惧。
估计我真的被谢以安折腾惨了,我困倦的闭上眼睛,渐渐听不到谢以安在说些什么,黑暗袭来,意识离我远去。
…+…+…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有些惊讶时间过得那么快。
我揉揉眼睛,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我第一个反应是谢以安去上厕所了,但是等了一会,周围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有人在。
电灯没有开,电视机也关上了,床上只有我一个人,谢以安呢?这么晚他跑到哪里去了?
我躺了下来,用被子把自己抱起来,感觉黑暗中就像有巨兽在轻轻地呼吸,眼睛注视着我一样。
这是我小时候常出现的一种行为。
因为我总是被爷爷要求待在房间里,晚上睡觉时,我老觉得有很多东西隐藏在黑暗里,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那些岁月寂寞又诡异,有时候我真纳闷自己从那种童年里走过来居然没被搞疯?!
或许,我的精神承受力出乎意外的强悍吧。
我躺了一会,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多,谢以安还没有回来。
我待不住了,推开被子坐起来,披上衣服站到床边。
我把窗帘轻轻地掀起。
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溶溶月光照在这座千年古寺上。不过这几天气温骤降,所以我知道外头很冷。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也没有灯光,在这种地方,就算没有妖怪,这个时间也是十分安静的。
忽然,我注意到院子中间的那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女人。
这座寺庙似乎在清朝时经过大翻修,所以寺里的地面都铺上青石板,很少有裸露出泥土的地方。
而那棵古树就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直接种在地上的植物。
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树的全貌,但是我猜那棵树肯定很大、很高,也活了很久。
它的树干很粗,占了一大片地方,我的视线只到它下部的枝叶,虽然已经进入冬天,但是它依然碧绿,只偶尔落下一些离枝枯叶。
那个女人就站在树下,一身白衣,长发束在脑后,抬头似乎在看树。
我心里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这座寺庙早就落入妖怪手中,除了我和谢以安,这里的人都被那个妖怪控制了。
不会有人类三更半夜跑来赏树的。如果这个女人不是人类,那就一定是……妖怪。
我心里一紧,不由得后退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忽然转过头,慢慢地看向我。
我呼吸一窒,那张脸竟然是我母亲!
妈妈不是应该在老家,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我,视线却有些涣散,人看上去消瘦许多,穿着一身白衣更显柔弱。
我当下就想打开门冲出去。
我都已经跑到门口,手落到门把上,但还是硬生生地停住了。
那是妈妈吗?妈妈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是沧流的诡计,目的就是引我出去?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是在我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发问: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树下的女人真的是妈妈呢?
我又回到床边,那个女人安静地站在那里,我能看出那就是我母亲的背影。
我咬了咬牙,就算是沧流设的陷阱,我也必须出去,我没有办法冒险,万一之后妈妈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这回我没有刚才那么慌张,我穿上外套,打开门,冷凰立刻灌了进来,我吸了口气,就往大树那边走去。
前天晚上来到这里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我被谢以安抱在怀里直直的进到房里。
等站在院子里,我才发现,我在房里看到的,只是院子的一小部分。
这个院子很大,甚至称得上气势恢弘,那棵树很高,碧绿的叶子,开满一团团洁白的小花。
花朵很小,一朵朵的挤在一起就像绣球花一样。
风一吹就落英缤纷。
我这时候当然没空去想这到底是什么树,我关心的是树下那个女人,我立刻就往她跑去。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花朵,她站在那里,显得特别娇弱。
「妈妈?」我轻轻地出声,我现在往回跑也许还来得及,但是……我不得不去确定那是否真的是我母亲。
「你还是出来了,沧流说的对,你会出来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让我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前几天才听过,而且印象深刻。
她慢慢地转过身,已经不是我母亲的样子,而是小蕾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她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就像动人的星辰。
她的衣着也改变了,从那一身白衣变成一贯的蕾丝裙装。
我看着她,不太确定这回能否逃脱。
「你知道这棵树的名字嘛?」小蕾忽然这么问我。
我怔了怔说:「不知道,我对植物没有什么研究。」我想,我应该这样跟她聊天拖延时间,因为谢以安很快就会回来吧……
「它叫琼花树,天界只有两种树,玉树和琼华树。」她轻轻地抬起手,一朵洁白柔软的小琼花落在她掌心里。
「是吗?天界是什么样子?」我继续拖时间。
「天界很美、很安静,安静到只有琼花落到地上的声音,每个人有很多时间却不知道如何打发,」小蕾偏着头,那样子就像是在回忆往事。「不会老也不会死,时间是静止的,但琼花树却会开了又落。」
「琼花树……好像不会长这么大吧?」我眨眨眼睛问。
在我的印象中,琼花是忍冬科的植物,也不是树。
「这棵是天界的,」小蕾道,然后望向旁边的琼花树。「从这里可以打开天界大门!」她看向我,「用你的眼睛。」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血液都凝固了。
小蕾慢慢走近我,「后悔走出屋子吗?」
我沉默了会说:「至少我知道,我妈没事。」
她忽然停下来,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谢以安往这边跑过来,我看到他神色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我刚想回话,一种锐利的痛楚袭来让我没办法开口,连呼吸都不能,接着眼前一黑,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意识到有什么笼罩着我,并不是那种无形的东西,而是有些像牢笼之类的,我动不了。
或者不该说动不了,那是种没有知觉的麻木,我能清楚地想起一些事,但是可能只剩脑子能用而已。
忽然,一朵洁白的花在我面前缓缓地飘落。
它落下的速度缓慢而优雅,仿佛连时间的进行也变慢了一样。我能看到花瓣的形状和上面细小的绒毛……我的视力有那么好吗?
我猛地想起来,那就是琼花!昏迷之前的事我全想起来了,那么谢以安呢,小蕾呢?沧流呢?我……我自己怎么样了?
我动不了,只能飞快地思考,可就算我想破了头,也没办法想清楚。
我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身体,或者说动弹不得,只能看、只能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又一朵洁白的花悠悠飘落,我忽然发现周围的景物在晃动。
我所在的地方,无数精致的亭台楼榭隐没在缥缈的云雾之中,面前是一道回廊,地上是光洁的大理石。
从大理石上,我没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却看到沧流的影子。
他依然是一袭黑衫,黑色靴子踩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旷的回声。
地上有一朵朵精致的白花,我听不到一点点尘嚣的声音,这里安静得除了沧流的靴子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外,就只剩下琼花悠悠飘落的声音。
我马上明白自己的处境。我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多么恐惧和难以相信,但是此时此刻,我非常平静地接受了。
我对四肢麻木无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没有四肢,现在进行思考的,不是我的脑子而是灵魂。
我依附在眼睛上。
沧流拿到了,是的,他拿到谢以安的眼睛,依靠琼树来到天界。
他说他不杀人,他做到了,他的手上没有沾过任何鲜血,小蕾为他做了那些原本应该万劫不复的事。
人是自私的,这句话我完全相信,而堕落的天使已经不能回头。
我想起小蕾那双在夜色里闪亮的眼睛,想起她看着琼花飘落时寂寞的眼神,想起她轻轻的道歉。
想起谢以安,他怎么样了?
我在他眼前死掉被带走,他必然又懊恼又自责吧。
不过……天界原来是这样一个地方,阳光很柔和,柔和到感觉不到温度。
树上的琼花飘飘欲坠,花朵没有任何香气,或许是我感觉不到,不过这样的地方太安静了。
太安静又太美,所有的一切都接近传说中的永恒,接近最原始又静止的完美时刻。
也许几千年前这里就是这样,唯一改变的只有开了又落的琼花。
小蕾说的很对,这里只有琼花飘落的声音。
沧流的脚步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的身影在大理石上投下一个寂寞的剪影。
我想他应该很开心才对,一千年的思念终于有能倾诉的一天,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做到了,但却拆散我和谢以安。
我正想着,沧流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我看到游廊的劲头,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粉色襦裙,外罩着一层白色纱衣,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光。
她一头长发小心翼翼地挽起,盘成一个髻,缀着几颗粉色宝石,还有几朵桃花。
她低着头,琼花悠悠落到她头发上,她抬头看了沧流一眼,又慢慢地低下头。
我认出了她。
在桃花林里我见过她,是那个桃花仙子桃语。
那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绝望又悲痛的表情,让我在这一年多来的午夜梦
回时有些后悔,为那么早打碎沧流的回忆,尽管我不是有心的。
桃语看上去跟那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依然像个羞涩的少女。
我忽然想起华阳公主,那双高傲和倔强的眼睛,在那天的黑夜中闪闪发亮。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关于沧流,关于桃花仙子,关于一千年的坚持,还有我的生命,在这回都会有一个了断。
沧流慢慢地走向桃语,默默地站到她的面前。
桃语依然低着头,她正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表情局促不安,没有一丝再见沧流的惊讶和快乐。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沧流,好像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那个……他们说你是来找我的,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就像幽谷的溪水一样清澈又空灵。
但是我想这话听在沧流耳里估计和冰块差不多。
「你不认识我吗?」沧流轻轻地问,一如既往地温和,我真是佩服他的定力。
桃语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你是谁?」
双方都沉默下来,桃语又把头低下,像是十分的不安。
我看不到沧流的表情,但是我觉得也许他和我印象中的他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么临危不乱、那么冷静,好像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事能让他慌乱和紧张。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琼花又落下来,在他们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凄美又决绝的弧线。
桃语又小心翼翼地抬头,倏地发出一声惊呼,「你、你、你受伤了?」
原来沧流受伤了?谁让他受伤的?是谢以安吗,或者是别人?
我的角度没办法看到沧流,所以只能看着桃语。
桃语往后退了一步,诧异地看着沧流。「你怎么瘦了这么重的伤……你……」
「天界琼花会消弭一切气味,连血腥味也不会例外。」沧流轻声说,又把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