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剑宗,从来都只见你神色淡淡,沉稳庄重如成人一般的模样。后来我长年在外游历,偶尔回来,却只能坐看你心思日重,对我也越加防备……可你最近却变了。你结交不知哪来的僧人,公然与慎德山庄反目……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如此牵动你的心绪,让你甚至不顾本门基业?”
露、露馅了?
褚掌门顿时身形一滞,嘴角也一块儿掉了下来,整个人被海拔三千米高度的山风吹了个透心凉,方才江山霸业尽在掌握的豪情尽都不知吹到哪去了。他僵着身子,也不敢看向尹师弟,咽了口口水定惊,才强笑道:“尹师弟说哪里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编啊!
尹师弟想来等这个机会也等得时候不短了,丝毫不顾谅褚掌门重伤初愈没几天,身份还比他高,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如同审贼一般从背后扳过他的肩膀。右手往上抬了几回,总算正牌褚掌门积威犹在,终归没做出捏着他下巴死盯之类审问敌人必有的动作。
褚掌门四个师弟两个师妹,其中五个都老实听话容易哄,是怎么养出尹师弟这样有BOSS气场的来的?
他实在不愿和尹师弟正面相对,只好尽力偏过头,装作突然发现萧大师点的浓烟:“尹师弟,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但现在咱家还该以救人为重。你看那里有烟升起,或者智深大师他们就在那边……”
尹师弟目光深邃,动作也充满了魄力:“师兄,你定要顾左右而言他么?此处只有咱们兄弟二人,你有什么苦衷不妨都告诉我。纵然是你……你真的看上了那女人,要从慎德山庄抢人,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说得格外苦涩,褚承钧听着都觉得牙根发紧。不过幸好尹师弟没看出他其实是换了芯子的,只以为他爱上了什么不该爱的人,担心门派将来会受他拖累而已。以古代人的看法,男女问题是重中之重,韩师弟个普通弟子出了事,都能有人要他这个掌门陪命,掌门诊蝇出了事,搞不好这个门派就没有未来了,难怪尹师弟担忧成这样子。
可他现在的做法,也算是为门派负责了。要不然像前掌门那样,一直跟慎德山庄保持关系,将来不定哪天做他们的任务时失了手就会被抛弃,还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再不然就是哪天那个山庄被主角收了,他作为暗线持早也要被起出来示众,一样要丢人到底。倒不如他们主动一点,和这个反派组织撇清了关系,以后那儿被主角打倒了,他们还能顺势踏上一万只脚呢。
褚掌门越想越不上算,他处处为了本门着想,怎么还要被尹师弟当贼审?穿过来之么久,他一直没能过上真正的掌门那样一呼百诺的生活,总有个尹师弟骑在他头上管这管那,吓得他几乎要神经衰弱了。这样的掌门,不当也罢!大不了他下山跟萧厂长打工去,难道他堂堂一个大学生,还非在天脉剑宗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么?
他连退位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勇气渐渐重新涌上褚掌门的心头,他伸手握住了尹师弟放在他肩上的手,蓄势待发,目光悠然望向远方,淡淡地说:“尹师弟,你可知三日前上山的那位女子是何人?”
尹师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承钦愚钝,还请掌门师兄示下!”声音之中微含怒气,和他一张板板正正犹如冰棺般的脸相得益彰。
“她是我生母。尹师弟,为人子者做了掌门,却让母亲为人奴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是有苦衷的,褚掌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哪有当儿子的盼着父母分居离婚的呢?我要是你,大概也就是能杀回家灭了小三儿,也不会叫人把母亲偷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看褚老夫人的地位,搞不好她才是小三儿,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私生子……与其这么没名没份地跟着慎德山庄混,还真不如另起一片江山。
尹师弟大概被褚掌门话中这丰富的涵义打击懵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连手被褚掌门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时都没反应。褚掌门小心退开几步,等着尹师弟怒气槽满放大招,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却见尹师弟脸上隐隐现出了一种类似微笑的表情——他是怒极反笑呢,还是这孩子气面部肌肉有问题,一哭跟乐似的?
尹师弟似笑非笑地挣扎了半天,终于恢复了正常,身上的气压又升高了几千帕,背转身去,仰头望向远处积雪,清晰而坚定地说道:“是承钦僭越了。掌门师兄的母亲就如我……我们这些师弟的母亲一样,怎能不救?只是师兄何必苦苦瞒着我,若我早知此事,也可帮师兄一二,令你们母子早日团圆……”
他竟没怀疑?褚掌门瞬间觉得这世界果然不真实。就连他自己都怀疑了半天那位褚老夫人能不能是褚掌门的亲妈,尹师弟就凭这一句话就信了?
果然,尹师弟还有下文:“但掌门师兄一向不爱下山,这回去蒙山也不曾与慎德山庄的人有过来往,又是如何得知伯母下落,那位救了褚伯母的又是?”
他是这回下山遇见了慎德山庄的接头人才知道他还有个生母在,救了褚老夫人回来的是个穿越者。这话当然都不能跟尹师弟说,但总还有个人,无论什么神奇的事都能往他身上推的:
“家母的事正是智深大师相告,而救她回来的也是大师的故人。这件事我一直不曾和师弟……师妹们说,也是怕你们牵连进来。毕竟慎德山庄是武林泰斗,我这般行为几乎是公开与他们叫板……我本打算,待家母来后便辞去掌门之位。只是没想到他们中途还是被人发现……”
褚掌门微一蹙眉,深情地望着尹师弟的后脑勺说:“尹师弟,我定会将此事负责起来,绝不牵累你们。只是几个师弟师妹还年幼,以后都要劳你照料了。”
尹师弟霍然转过头来,挽住他的双臂,恸道:“掌门师兄!”
下一瞬间,他亮如寒星的双眼便望进了褚承钧眼中:“掌门师兄不可萌生退意。孝悌乃人伦大道,褚庄主也是江湖大豪,不会不明事理,此事只要说开,他们断不会与咱们为难。就算他们不讲情理,咱们却也不怕他,只要咱们师兄弟同心,又有何人能逼迫你?”
尹师弟,我一直看错你了,你真是个好师弟!褚掌门用力握住尹师弟双手,与他深情对望,两人目光交错,都没注意到远处浓烟一阵急似一阵,几乎凝成了浓黑的烟柱。
21、相认
褚掌门带着尹师弟经历了千难万险,最终成功救出了被困在小型森林火灾中的萧大师等人。一出了烟火包围圈,萧大师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道:“我早都看见你们俩了,你就在那站着也不来救我们!你还是不是人啊,有年轻美貌的师弟在身边,就把我们这些朋友,还有你亲妈啊你都能忘了!”
哭得褚老夫人嘴角一阵阵抽搐,尹师弟熏得像煤球似的脸也成了烧着的煤球。褚承钧纵有多少苦衷,也不能当着尹承钦和褚老夫人踹他一脚,只好苦大仇深地跟人道歉:“都是我救援不及,才害大师和姚大侠受惊了。”
智深大师也是有分寸的人,知道尹承钦在,褚掌门许多事都不由自主,便没再埋怨下去。姚大侠倒是颇有正经大侠的气派,摆了摆手道:“这事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点火时没经验,差点引起山火来,哪能怪你来晚了。对了,这位就是……嗯,你们肯定有私密的事要说,我跟鲁大师要不先下山……那个,先去你们家吃顿饭就下山?”
褚掌门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块干粮,又解下两壶清水让他们垫垫肚子,眼风一扫,萧大师和姚大侠就自觉地过去拉尹师弟清场。尹师弟不甘不愿地看了褚掌门一眼,终究是知道了褚老夫人的身份,要留些空间给他们母子相认,顺着那两位的力道,往山下走了几十米,陪那两人一起坐着休息。
终于要面对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褚承钧紧张得都忘了古代人是叫娘还是叫妈了。好在萧大师之前有情报传来,说他四五岁时就被送到天脉剑宗,此后虽然和慎德山庄一直有联络,却没见过他母亲,这些年的经历可以随便他编,跟母亲感情不大深,见面踌躇一会儿不叫人也不算离谱。
于是褚掌门就踌躇了。他在亲妈面前,那是大大咧咧抬手就抱,一口一个妈叫得发自肺腑,偶尔夸他妈长得多么年轻漂亮,跟他女朋友似的,总会逗得母亲大人笑口常开,顺手多塞给他几百块零花钱。可眼前这位褚老夫人,拉出去真能让人当他女朋友,他叫也叫不出口,抱是更不敢抱,就想按着古代礼仪跪下行个礼,还因为不习惯下跪屈不了这个膝……
褚掌门手指攥了又松,憋屈得柔肠百转,几回开口欲言又默默闭上。幸好褚老夫人颇能理解儿子这种想认不敢认的心情,双目一转,大滴的泪水就像滴了眼药水一般滑落下来。美人垂泪,当真是我见犹怜,褚掌门瞬间就被打动了,踏上一步就想把这位美人揽到怀里。手伸了一半才惊觉,这不是马路上撞见的小MM,是他以后的亲妈,要尊重,要敬爱,要……
还没等他斗争完了,褚老夫人就倒退两步,袖子遮住下半张脸,抬眼深情地望着他,幽幽叹道:“思儿,娘连累你了。”
终于要对词了!一句话将褚掌门从这种苦逼的亲情伦理剧气氛中惊醒,他缓缓收回了手,在长袖掩护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掐住不算,还拧了半圈,痛得泪花飞溅,眼前一片模糊。
借着这大好的表情和泪水,他缓缓屈膝,带着哭腔说道:“孩儿不孝,让娘受苦了……”他跪得慢,褚老夫人扶得却快,没等他右膝沾到土,便把他扶了起来,狠狠抱在怀中,一手摁着他伏在自己肩头,一手不停抚摩他后脑勺,放声哭道:“思儿,想煞为娘了……”
“娘……”褚掌门屈着腿靠在老夫人怀里,想着自己被穿越办坑骗、被慎德山庄威胁、被尹师弟压迫的通苦经历,泪水也止不住流下面颊,哭到后头竟将褚老夫人的衣裳浸湿了一片。
哭着哭着,他一睁眼,就见尹师弟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棵云衫下,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尹师弟的两只眼看起来就像两个小黑点,本应看不出焦点在哪里,但褚掌门就有种被死盯着的直觉,全身一个激灵,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褚老夫人也感到了儿子的异常,忙放开他,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在他脸上细细擦着,楚楚可怜地说:“思儿,娘对不住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可是娘的身份卑微,若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受人耻笑,而且你爹他们也不会放过咱们母子。娘这辈子还能再见你一面,已是欣喜无极,不敢再有所奢求。从今以后你要自己保重,娘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娘,你不能死啊!虽然我知道你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很为难,可你这么年轻漂亮,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你奔四了,再找个正经人结婚也不难哪。
褚掌门大惊失色,紧紧拉着老夫人的袖子就要劝她珍爱生命,别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就要寻死。还没等开口,老夫人又说:“我这就遁入空门,从此在佛前为你颂经祈福,好教我思儿平安一生,再也不受人钳制。”
这大喘气也够吓人的了。不过遁入空门好,跟萧逸之一样断绝从前的人际关系,什么时候风头过去再留头发出山就行。话说回来了,褚老夫人人际关系简单,只要哪天慎德山庄倒了或是褚德盛死了,她再留头发当她的老夫人,甚至再发展个第二春都容易得很嘛。
褚承钧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道:“只要娘想得开,不要轻生就好。出家的事智深大师极有经验,娘你先跟我回山脉剑宗休息几天,等智深大师跟我找到了好的寺庙,我就送你下山出家好吗?”
老夫人脸上似哭似笑,眼泪又要往下掉。褚掌门平生没见过几回女人哭,更不会安慰,便不敢再让她哭下去,当即借着远处的尹师弟转移老夫人视线:“娘,尹师弟过来了,他们想来是要下山了,咱们也一起走吧。”
尹师弟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话,却是向前走了几步,双眼一直望向他,身外弥散着一股安静平和的气质,从前那种凛然威压倒是消减了不少。
看来他得常让老夫人露露面,说不定尹师弟对这样楚楚可怜的女性……算了吧,要是尹师弟和褚夫人怎么样了,他以后是要叫管师弟叫后爹还是管亲妈叫弟妹啊。
他脑子转得快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