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在风家海岛的那几个月,或许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段可以称得上轻松幸福的时光。
只可惜,命运从来就不会眷赏他们这样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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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幕如同蝙蝠张开的巨大翅膀笼盖世界,除了足以将人压抑致死的阴郁和冰冷,任何温和的感觉你都无法在这里寻找到。
宽敞奢华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灯光,唯一的光线来自房屋正中间的精致壁炉,堆积的炭块拥簇着成一团,尽可能彻底疯狂的燃烧着自己,将摧毁骸骨的疼痛变成灼热和光亮,却不知到底是为了温暖和照亮谁。
虽然听得到木炭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房间里依然是那般令人无法忍受的阴冷,没有丝毫的热度融入,或许是过度的阴冷吞噬了它们也说不定。
壁炉前随意的放置着几张椅子和沙发,此刻坐在壁炉左侧长沙发上的男人,黑色的长发扎成一束搭在肩头,长长的额发从侧脸落下来没有绑上去,随意的在耳边晃荡着,于那张苍白冰冷的脸孔上留下长长的伤痕般的阴影。
男人低着头很专注的看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捏着纸页边角,不过却没有翻动的意思,眼睛牢牢地抓着上面连贯的字句毫不放松,专注的模样好像很不得把眼前的书读透一般。
除过壁炉内发出的声音,房间里寂静的可怕,连同男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不知道被沉寂到了哪个世界。
不过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很久,静默矗立在阴暗中的门扉被人从外推开,穿着绒领浅灰色风衣的短发男子如同一朵乌云“飘”一般进了房间——没错,是“飘”一般的,他的步履极致的轻盈,搭配那蓬松的羽绒风衣,就像是一朵漂亮的乌云。
男子容颜清丽,在如此深暗背景下依然油亮飘逸的浅棕色发丝衬托着那张雪般苍白的脸孔,衬着那仿佛都会随风而去一般的身段,飘飘然如同烟云清秀俊雅。
不过男子的性格明显和他的容貌南辕北辙,如同花瓣般红润的嘴唇辅一张开,清亮动听的声嗓携着毫不客气的各种词语泉水一样流下来。
“我就知道你又在这里装模作样!那本书你都翻得快烂了还一个劲抱着看看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去干点有用的事情帮我解解忧一天在这里装雕塑又没有美女看!”
眼睛几乎要黏在书上下不来的男人闻言慢悠悠的抬头、侧首、扬眸,他的瞳孔是很深的红色,近乎要变成黑色的红。那是血液凝固的颜色,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又坚硬。
男人的嘴唇却不胜对方一般艳红,而是一种像是生病一般苍白的泛着青紫色,衬着那苍白的脸和幽深的红瞳,有着一种可怕的阴森冷酷感。
“你有跟我废话的时间都足够做更多的事了。”他不客气的回道。
“感情这个活是我一个人接的一个人干的是吧!”短发男子双手叉腰恶声恶气的嚷道,即便是如此不雅的动作在他身上也有着一种独特而艳丽的堕落美。
男人扫了他一眼,冷冷一掀唇角,“你既然爱邀功我不挡着你啊。”
“安道尔!”男子愤愤的抬起一只手臂颤颤巍巍的指着他,苍白的脸空精致的五官因为怒气而纠结到一起,却依然漂亮的不可思议。
“你你你你你……你还是不是男人!”
安道尔尼伦萨德吉密魑闻言讥讽的瞥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看书。冷冷的哼了一声。“怎么,我不是男人你就是女人了?”
费兹差点一爪子挠过去,他收回手恨恨的甩了下袖子。“【切点】传来魔网波动,肯定是罗恩纳德他们回去动了魔阵,诺姆科尔让咱们赶紧赶过去解决了他们,就你闲的在这里看书!”
“急什么,一时半会他们又不会走。”安道尔没什么精神的回应。
“你当罗恩纳德那个家伙是好收拾的!?”费兹看着他盯着书本的样子一阵火大,突然上前用力的抽走他的书,本想扔进壁炉里算了,不过想起他阴阳怪气的性格还是将它甩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安道尔果然抬头看向他,当然眼神相当不善。不过他哪有心情理他,说服他跟他出门干活才是正事。“你之前一直呆在研究院,不了解罗恩纳德那个人,他,还有他身边梵卓家的那个迪奥洛特,都不是能小看的角色,小小年纪就被选作【王之侍】跟在王座、四方身边的,有哪个是可以轻视的?听说那个迪奥洛特有事离开了鹰堡,罗恩纳德一个人还是好解决的,如果不抓紧这次机会,下次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就不是咱们说的算了!”
安道尔幽幽眨了下眼,语气懒散。“反正诺姆科尔点的是你,我和【天王】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你这么喜欢给自己加功绩,自己去不就行了?”
“……”费兹的脸抽搐的他自己都疼,强压下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他转了转眼睛,突然挂上了狡黠的笑容。
“难道你不想继续研究【切点】的复合魔阵了?上次故意用【绘笔】重置了法阵,不就是为了留着给自己么?不过那边的能人可多得不得了,我听说这次罗恩纳德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万一那个人拥有强制变更魔阵的天赋,你岂不是算盘全落空?~”
“……”安道尔无声的看了他一眼,喉咙间溢出一声鄙夷的轻哼。“你除了用这个威胁我还会什么?”
费兹得意洋洋的抖抖肩膀。“只要这招顶用,管其他的做什么~”
安道尔冷笑一声站起来把他扔到一边的书收回来小心翼翼的整理好夹到腋下,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看他的样子费兹满意的笑笑,晃晃悠悠跟在他后面往外走。“你先去收拾一下,我去找人交代一下咱们就走。”
安道尔没理他,走到一个分岔走廊干脆利落的转身消失在阴影里,留下费兹一个人郁闷的摸摸鼻子往另一条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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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来说,这里无疑是一切恶梦开始和延续的地方。
格隆撒,血族语中有“王城”的意思。不过他喜欢另一个解释。
岛上监牢。
孤岛上的监牢。多么贴切的解释。
梵卓族的发源之地,尊贵的王族血统流淌的地方,冷傲而尊贵的氏族,以权杖作为家徽,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王,无限自负。
或许也正是这样,每一种罪恶,都会被极致的抹黑和放大,成不堪入目的形态。
当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就无法自抑那伴随恐惧而来的剧烈疼痛。
“迪奥洛特大人。”沿路的吸血鬼恭敬地行礼问好,保持最完美的恭谨姿态,藏在阴影里的眼神却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致。
华美阴柔的苍白面孔,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精致美丽,晕染在月光下的明亮墨瞳,优雅傲然的姿态引得路人纷纷瞩目,眼底在惊诧过后泛起的是淡淡的讥讽。
红唇紧抿,迪奥洛特目不斜视的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对于家族之内众人的蔑视他早已习惯,对于高傲的梵卓族人来说,当初他所做的一切早已成为他不符合一个优秀梵卓贵族的有力证据,即便他现在是君座下仅次于【四方】最高贵的身份,也无法改变梵卓族内对他的态度。
不过他并不在乎,对于梵卓族他没有任何牵挂,若不是为了【王之侍】那个传承的身份,他丝毫不介意扔掉那个耀眼的姓氏做一个普通血族。
“我要见长老。”站在门口他扫了眼守门人,冷冷启唇语调毫无波动的吩咐道。
“长老大人正在会客,还请迪奥洛特大人稍后。”守卫的态度比他还要冷淡。
迪奥洛特红唇妖艳的一掀,清润的声线慵懒而危险。“随便。反正耽误了王的吩咐咱们一起受罚。”
“……属下这就去通报。”守卫暗暗地剜了他一眼,低头谦恭的说了一句,然后敲门进入房间。
迪奥洛特保持冷笑静候。
片刻后守卫低着头走出门,“大人正在等您,请。”
他看也不看周围一眼,踏步进门。
会客厅里并不只有梵卓族长老一个人。几个年轻血族并排而战,似乎正在听候吩咐。
迪奥洛特随意的扫了一眼便已了然。族内刚刚成年的血族,正要被派出去进行历练,然后决定自己最后的意志归属,是血腥宗会还是卡玛利拉。
抑或最后投入撒霸特的黑暗胸怀。
梵卓族的大长老端坐在书桌后,表情庄重,视线从迪奥洛特进入房间以后就一直跟随着他。
当然,伴随他的视线的还有那几个年轻血族各种各样的眼神关注。
迪奥洛特径直走到长老书桌前,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行礼。“长老。”
“听说你回来我还很惊讶。”梵卓长老丝毫没有对他的无礼表示愤怒,很是平静的回应道。“你已经好几千年都没有踏进这个地方了。”
“那我还得谢谢各位没有忘了我。”迪奥洛特唇带笑意的说道,眼中的神色却很是冷淡。
“你越来越尖锐了,迪奥洛特。”梵卓长老看着他慢悠悠的说道。“你在族中已经被孤立的很厉害,再有这样的性格,对你没什么好处。”
“谢长老关心,不过我没时间注意其他人。”迪奥洛特轻哼一声。“这次我回来是为了向您要‘钥匙’的。”
听到“钥匙”,梵卓长老的神情微微变了变,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犀利了。“你还不死心?”
“我为什么要死心?”迪奥洛特讥诮的笑起来。“长老,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您是要反悔么?”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东西?”梵卓长老微微眯起眼睛。“迪奥洛特,我果然不能小瞧你。”
“多谢夸奖。”迪奥洛特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抬手轻撩鬓发姿态风情万种。“那么,长老您是答不答应?”
“我有反悔的余地吗?”梵卓长老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虽然早都料到你会来跟我要‘钥匙’,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放到了桌上推到迪奥洛特面前。
“‘钥匙’就在里面。”
迪奥洛特刚伸出手要拿,梵卓长老却突然按住了他。
“您这是做什么?”他轻轻挑起眉梢。
“虽然相信你,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拿到了什么东西。”梵卓长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迪奥洛特沉默的和他对视片刻,倏尔笑开,眉眼间流露出惊人的妩媚来。他看着梵卓长老的眼睛,那深处有些东西让他无比动容。
弧度漂亮的鲜艳红唇轻轻张开,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眼来。
“安、叙、利、亚。”
梵卓长老微微一滞,然后缓缓直起腰,视线却始终与他相对。
“好。”他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然后满意的大笑起来。“好!不愧是迪奥洛特!”
迪奥洛特挑起唇角轻笑一声,拿起了书本冲他晃了晃。“我该走了。”
“去吧。”梵卓长老欣慰的坐回原位,和蔼的冲他摆了摆手。“一切小心。”
迪奥洛特看了他一眼,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我明白。”
目送迪奥洛特离开会客厅,梵卓长老再度将目光放到一旁静候的几个年轻梵卓血族身上。
“有什么想说的?”
“……那个,就是蒙德巴特大人的长子,迪奥洛特大人吗?”一个血族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问道。“听说他……”
“很无能?”梵卓长老轻轻扬起一边眉头。“很懦弱?”
“……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血族青年们彼此看了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既然你们已经成年,就应该有分辨现实的能力。”梵卓长老淡淡的说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是别人一句两句能说对的。如果你们未来有谁有能力进入血腥宗会行事,自然就会了解那个人了。”
“……是,谨遵长老教诲。”几个青年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梵卓长老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脑中又想起关于那个人的一些东西。
迪奥洛特。这个名字当初是他起的,就连他的父亲蒙德巴特都没有想通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或许曾经他还对那个孩子的表现有过失望和担忧,但是现在,他很满意。
想着,梵卓长老的脸上微微牵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黑暗的荆棘。”埋在血肉之中才能成熟的荆棘之种,若想要将自己的尖刺伸展,就先要用自己的血肉来喂养。因痛而痛。迪奥洛特,希望有朝一日,你的尖牙能够撕碎这孤岛的监牢,将这血腥的梦魇,彻底的驱逐出去。
——这世界谎言即真实,我亲爱的女孩。是谁把过去的白纸揉皱,又是谁把污迹抹在了画布上。——你需要相信誓言之所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