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幻境中吗？
而且还是他最不想面对的恐惧——实验室。
杜千年转身打开门，外头不是他公寓的客厅，而是冰冷的实验室。
实验室用强化玻璃隔出许多空间，每个空间外皆有一个仪器，而仪器上的数据全都连结到实验室二楼的主控室。
而他现在，就站在一个玻璃空间内。
前后左右，都是怀有异能而被带来这里的小孩，最大的不超过十八，最小的只有六岁，每个人身上都贴着贴片，不能穿上任何衣服。
在这里，每天进行实验激发每个人的异能，有的被注入不明药物，企图增强异能，体质适应的，便继续进行下一关，体质敏感的，发生异变，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严重的甚至会死去。
像是法外之地，在这里生命不被尊重，就连灵魂也是他们的所有物。
因为实验室向来不会浪费资源，在人濒临死亡之际，还会测量灵魂的重量、能量，将魂魄拘禁在特殊的空间里。
杜千年颤惧着。
在实验室里的日子共计七年八个月，没有一天他不等待着死亡，可却又恐惧着就连死后都不自由，因为他亲眼看到默力的魂魄被压缩在那特殊空间里。
那个实验原本是要由他进行的。
可是他因为害怕便假装身体不舒服，改由默力代替。
所以，默力是代替他而死，也是代替他被困在这里。
每当他经过默力身边时，默力总是瞪大血红的眼看他，仿佛在诅咒他，后来像是等待他的陪伴。
他很恐惧，所以他逃了。
他和赫里成功地逃出实验室，可却把默力留在实验室里。
他们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可以逃出去，他们要一起走，可他却丢下他……他不是故意的，而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没有办法……
于是，他告诉自己，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他绝对不会抛下朋友独自逃走。
绝不！
杜千年直视着对面，被困在强化玻璃内，张大血红双眼的默力。
「千年……」
他滑下泪来，走向前，大手贴在玻璃上。「默力……」
「我不恨你……我只是想解脱……」
杜千年哑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赫里具有灵媒体质，可以和鬼魂沟通，事实上，赫里不只一次告诉他，默力并不恨他，只是他从来不信，因为他愧疚，所以无法面对默力。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成为驱魔师，他不是想要驱逐鬼魂，而是要送他们回家。
「千年，你还怕我吗？」
「不……我从没怕过你……」
「可以送我回家吗？」
「好。」杜千年伸出右手，十字架在玻璃上映照出光辉。
「十字架？」
「你是基督徒嘛。」杜千年笑着，仔细地看他，发现他慢慢地恢复成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那个毒舌却总是很阳光的男孩。「奉圣婴之名，送你回返归属之地，从此灵魂不再受到拘禁。」
话落，默力的身体化为点点星芒，噙着笑，在他面前点点散去。
他知道这只是个假象，真的默力不知道还被困在哪个角落，但在这个幻境里，他的愧疚获得救赎。
瞬间，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然而，杜千年不再畏惧。
他蓦地回头，喊道：「来吧，证严法师说过，面对他、处理他、放下他……老子现在就要面对你，处理你，再好好地放下你！」反正他要是终究无法逃出去，大不了就是死在这里，到时候大家一样都是鬼，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他一回头，却见自己身处在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里。
他垂眼看着自己，一身的白袍，就像他在壁画中看见的姬如九所穿的衣袍。
「现在是又跳到哪里去了？」到底是有完没完？
「如九。」
突地，身后有人唤着，他不禁一怔。
如九？叫谁啊？
炎禾岁在后院信步走着。
他一直锁定这块区域，并没有很特别的原因，只是认为千年肯定是在这附近。
然而，浓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视野所及皆是一片苍白。
他定住不动，沉冷的眸环顾四周。
右手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他侧眼望去，突地一愣。
「父亲？」他难以置信地眯起眼。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亲？」炎世义沉声低咆。
炎禾岁疑惑地皱起眉。
父亲早在千年之前，在参加狩灵祭当日被封印在皇城里，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道说，这就是零说的意识空间？
那么，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父亲？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我要你去做的事你有哪一件做到？」
炎禾岁抽紧下巴。「父亲，对不起。」
如父亲说的，他确实不是个听话的儿子。
「因为你流连皇城，和天官搅和在一块，才会没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难道你不觉得愧疚？」
「……母亲最后想见的人是你，不是我。」那一年，母亲病重，但是父亲却因为朝事逗留皇城，他前去通知，才会让母亲在无亲人陪伴的状况下离世。
「我要你娶贞仪，你却硬退了那门亲事，让贞仪无颜见人而自缢，你何时变得如此狠心无情？」
「我不过是表明我不娶妻，她要如何我无法阻止。」他的眼里只有如九，但他的铁石心肠不是因为如九，而是他本性如此。
这幻境安排父亲和贞仪出现又如何？
他的心坚定得没有人能够撼动，想困住他……作梦！
「我要你马上向贞仪道歉。」炎世义命令，不知何时他身边竟出现一个垂首的女子。
炎禾岁眯起眼。「贞仪？」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由父亲决定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子，倒是对她骄蛮的性子记忆犹新，所以他无法跟她道歉，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
名唤贞仪的女子缓缓抬脸，只见她双眼暴突，舌头几乎垂至脚边。
炎禾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却倏地飞扑向前，速度快得他无法防备，被她紧紧抱住，任凭他使尽力气都无法挣脱，甚至是他越使劲，箍紧他的力道益发加大。
「你伤害我……」贞仪模糊不清地说，几乎拖地的长舌微微卷起。
「是你先算计我。」
那天，他来到皇城，投宿在客栈，可也不知是如何走漏消息，贞仪竟后一步赶到，并买通店家，让他吃下迷药，当他醒来时，两人赤裸躺在床上，而这一幕，让前来找他的如九撞见。
「如九！」他蓦地瞪大眼，发现眼前的情景就和那天一模一样，房门口，如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心碎离开，他急着挽留他，但是身后的贞仪将他抓得死紧。
「放手！」他咬牙低喝。
画面跳换着，前头是如九离开的场景，后头是贞仪如恶鬼般抱住自己不放，他知道自己深陷在幻境里，而如九早已不存在……如果这是打算挑起他的恐惧，那就太天真了！
瞬间，他的发色翻红，眸色如血，大手擒住贞仪的手，毫不怜香惜玉地往后折断，另一只手掌心喷出大火，烧得她在地上不断打滚。
连多看一眼都嫌厌，炎禾岁随即奔出门外。
然而，场景却跳到皇城大门外。
时间为如九封印皇城的瞬间——
「如九！」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大步流星，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拼命想阻止这一刻到来。
他不只一次想过，要是时间能够倒转，让他回到这一刻，他会不计代价阻止如九牺牲自己。
相较于爱人的命，他根本不在乎这天下会变得如何，百姓又会落得什么地步！
他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
他的眼紧盯着姬如九一身被染红的白袍，心颤得快要窜出胸口。
是谁伤了如九？谁？！
他要杀了那个人，绝对不让如九再受到任何伤害！
但就算他跑得再快，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如九踏进皇城里，瞬间被黑暗吞噬，城外的岩石翻起，仿佛翻过整个地表，以岩为底，以林为天，将皇城团团封印，发出震天价响。
「不！」眦张的眸像是要射出血般，他拔出腰间佩剑，凝聚气劲，一鼓作气地朝皇城砍下。「把如九还给我！」
浑帐！
还给我！
他发了狂般地劈砍着，但任凭他如何疯狂，依旧无法损及封印分毫，最终只能无力地跪倒在皇城前。
「如九！」他红眸燃着火，双手紧握，敲击着不为撼动的林木岩墙。
他恨！他保护不了最爱的人，他保护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黑暗吞噬……那一瞬间，他悲愤欲绝。
想着，他怎能狠心地丢下他，还要他等待千年？
因为他不爱你。突地，有道声音这么说。
炎禾岁愣住。
他如果爱你，怎么舍得丢下你？
「住口！」炎禾岁身形颤动着，仿佛体内有股力量迸现，要将他反噬一般。
这是什么？他体内为什么还有这股力量？陌生的气劲在他体内奔窜，他却无法阻止，任凭力量膨胀，仿佛要从体内爆开。
他不爱你，否则又怎会留下神谕，要你等待千年？
「千年……」炎禾岁蓦地瞪大眼，想起自己早已等过千年，而千年已经来到自己身边……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陷入圈套。
所以，放下吧，不要想了。闭上眼，感受力量，然后——
「……杀了你？」炎禾岁侧眼望去，唇角勾着邪笑，微露獠牙，持剑横劈过去，剑身仿佛噙着银雷划开黑暗，浓雾散去。
而他，就站在后院里。
「看来，千年就在这附近了？」猩红的眸扫过四下，突地瞧见掉落在长廊边的明珠。
他拾起，紧握在手，暴咆，「把千年还给我！」
第七章
原来你才是狠角色！
杜千年一回头瞧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但让他更惊讶的是，这个人的打扮好像……皇帝。
头上戴着龙冠，一身明亮黄袍，勾笑的桃花神韵与他刚认识零时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是不同的面貌，更加立体有型，举手投足之间，有种浑然天成的帝王气势。
只是，他为什么叫他如九？
他现在是掉入哪种角色扮演里了？
「如九，你是怎么了？」
「……重八？」杜千年这当头才看见原来姬重八跟在那男人身后。
「你该不是在打盹吧？」姬重八脸色冷肃地道，不断以眼示意。
可看了老半天，杜千年完全看不懂他在暗示什么，傻愣愣抬眼，发现眼前人的笑意退尽，一股天生尊贵的霸气展露无遗。
难道说，这个人是皇帝？
忖着，脑袋闪过一道灵光——
这个人敛笑时，那近乎野蛮的傲慢让他不由得想到零……修也曾经告诉他，姬重八被皇帝所杀，而且用的咒语是劈哩啪啦碰……难道，零真是隽临皇转世？
那眼前的时空该不是——「狩灵祭？」他脱口道。
姬重八眼皮抽动，那表情像是很想掐死他，所以他马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么，他现在是要做什么？
「陛下已经净身，你还不赶紧带陛下前往祖祠？」姬重八咬牙低声提醒。
祖祠？「在哪？」杜千年硬着头皮问。
姬重八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朕带你去吧。」隽临皇伏天话落，随即转身踏出殿外。
杜千年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跟，姬重八已经冲到他面前，扯着他往外走边小声道：「如九，你到底在想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难道姬重八看不出他根本就不是姬如九吗？
疑惑之余，瞥见左手边有面镜子，而镜子映照出姬重八和……杜千年瞬间冲到镜前，直瞪着镜中人。
是……姬如九。
他见过姬如九，就是镜里的这张脸，可是为什么他会变成姬如九？如果他是姬如九的转世，那么他在十域侯爷府里看见的姬如九又是谁？
「知道你长得好，所以爱照镜子，但犯不着挑这个节骨眼。」姬重八没好气地扯着他。「快走吧。」
「我……」
「记住，如果发觉有任何不对劲，你就赶紧走，要是走不了，你就叫我。」姬重八附在他耳边叮咛。
杜千年疑惑地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他推到伏天的面前。
「走吧。」伏天淡声道。
「喔。」杜千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不断回想姬重八刚刚的话，像已知道什么。
想得太认真，没发现走在前头的伏天早就停下脚步，还一头撞上他的背。
「对不起……」他捂着鼻子道歉。
好硬的背啊，他该不是在背上装铁片了吧？
「如九，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伏天轻牵起他的手。
「呃……我昨天没睡好。」杜千年瞪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想抽回但又碍于对方是皇帝……嗯，真的是很难为。
「为什么没睡好？」伏天手握得更紧。
杜千年直瞪着他的手。「嗯……」会不会握太紧了一点？
怪了，姬如九和隽临皇的交情有这么好吗？
「昨天你和重八出宫跑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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