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墨就遇上了这个问题。
前一刻季玖还在申明没喝醉,下一瞬,季玖问:“你做什么要强囗我?”
伊墨理了理思绪,正要回答,季玖又跳到另一个问题里去了,问:“你要我当谁?”
因他喝醉了,伊墨也坦诚,这回没思考,直接道:“自然是沈清轩。”
季玖抬起眼,呆呆看了他一会,而后用一种特别无辜的口气问他:“那季玖怎么办呢?”
伊墨为难了一会,老实道:“不知道。”
季玖闻言猛地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那架势像是要破口大骂似地,伊墨往后仰了仰,本能的要躲,结果季玖指了他片刻,自己收了手,毫不留情的奚落一句:“白痴。”
“……”伊墨不知道他的思维,又流窜到哪里去了。
季玖用刚刚指着他的那只手撑着头,醉醺醺的闭着眼问:“你找沈清轩之前,想过会遇到季玖这样的人吗?”
伊墨说:“想过。”
“那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伊墨说:“想过,但是没有办法。”
季玖“嘿嘿”地笑了起来,像是很好笑似地,嘿嘿笑个不停,等笑够了,又是一句:“白痴。”伊墨眨了一下眼,就听季玖念叨:“你都想不清楚,就盲目的找。找到了又怎么样?做事毫无谋略,白痴。”
“……”伊墨大度的不和他辩解。
“季玖当了沈清轩,季玖怎么办呢?”没有再看他,季玖撑着头,用已经开始打结的脑筋苦苦思考这个问题,喃喃道:“季玖九岁入宫,十六岁和陈铭把老皇帝逼下去了,一家百十条性命全背在肩上,后来又在军营里当了将军,娶了妻生了子,嗯……还答应陈铭要当他的兵马大将军去打匈奴,”顿了顿,季玖猛地一拍桌子,骂道:“皇帝是个骗子!”
伊墨呆了一下,“怎么骗你了?”这个话题,又飘了。
“他说让我去打匈奴。”季玖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案前,拿了一叠书信扔给他,狠狠地道:“你看匈奴人都快到家门口了,他还让我在这里窝着!”
伊墨展开书信正要看,却又被季玖一把夺了过来,面色严肃的对着他道:“你偷窥军情!”又喊:“来人,把他给我绑了,他是细作!”
伊墨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起身一把抓住季玖的肩,伊墨摇了摇他,提声道:“看清楚我是谁。”
季玖停下了喊人,看了他一会,突然蹦出三个字:“老妖蛇!”
伊墨:“……”还好,还认得。
季玖一把推开他,因为是突然发力,伊墨没有提防,就被推开了,季玖站在那处,微有些晃,看了他一会,道:“你早些年干什么去了?我刚进宫的时候做什么不来找我?那些皇子想着法子折腾我们的时候,也不见你来。现在找来有什么用?”
伊墨说:“早些找你就有用了吗?”
季玖呵呵笑了一声:“也比你现在找来好。那时候我要做纨绔还来得及。”
“伊墨。”季玖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喊了一句:“季玖来不及回头做纨绔子弟了,你来晚了!”
安静的院落,因为他这一声突然厉喝而不再平静,甚至惊动了不远处农户家的狗,顿时传来一阵狗吠。
伊墨却站了片刻,道:“你当不了纨绔。”又道:“因为你是季家独子。”
季玖呆了呆,反问一句:“是吗?”见伊墨点头,又呆了呆,才道:“也是。”
伊墨说:“嗯。”
季玖却等了一会,说:“反正你找的是沈清轩,季玖当不当纨绔,与你何干?”这话题,又突然绕到这里了,季玖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理,连忙又补充一句:“就是,与你何干?”
伊墨顿了顿,道:“于我来说,并无不同。”
“胡扯。”季玖立时反驳,振振有词:“那我让你成仙,你怎么不去?”
“可是……”沈清轩让我去,我也没去啊。这话没说出来,被季玖挥了挥袖,一言以蔽之:“你想拿我当沈清轩,可从来没听过我的话,我说不,你就说要。你对沈清轩也这样?说来说去,你不过拿我当个念想的工具。”
这一回,他尽管思维跳得很快,伊墨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立刻道:“沈清轩从没说过‘不’。”
季玖眨了眨眼,说:“可我不是沈清轩啊。”又是一种无辜的神态。
“你是。”伊墨说。
“不是。”季玖说。
“是。”
“不是。”
“是。”
“可我十年前根本就不认识你!我的记忆只有三十年!”
“但……我却有两百年的记忆,和前世的你。”
季玖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的蹲□,而后捂着脸,坐在了地上。
许久,才听他道:“那季玖怎么办?以后的王玖、陈玖、李玖又怎么办?他们要是还不如季玖对你,你又怎么办?一直找吗?”
伊墨静了片刻,走过去随他一起坐在地上,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要想好。”季玖低着头呢喃着说:“沈清轩死了,没了,只剩骨头了。你要陪他去死,你就去。你要不愿意,就去成仙。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你不能一直一直找下去,就算找到,也要面对不同的沈清轩,或许讨厌你,或许畏惧你,或许漠视你,你根本没准备好去面对会对你说‘不’的沈清轩。”
伊墨垂下眼,轻声道:“没有别的可能了吗?”
“没有了。”季玖同样轻声回答:“我想了很久,没有。就算某一世你找到他,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你们又在一起。可也不过数十年而已,你又会失去。接着要继续周而复始。”
“伊墨,”季玖说:“我的日子也没多少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信我。去成仙吧。”
伊墨望着他,先是随意的一瞥,而后目光严肃起来,有了审视的意味。看了他很久,伊墨道:“真要我走?”
季玖说:“你留着有意义吗?”
又是沉默。
伊墨说:“再陪我一晚。”
季玖说:“滚。”
伊墨说:“是季玖陪。”
季玖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昨天抽风以及最近各方争论的说明:
写《遇蛇》并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行为,写之初,我就是要画一个弧,从开始到结束,磨去所有棱角,付出血与泪,而后两个人才能真正在一起。所以才是三部。
但是写的过程中,也引发我自己之前的一些理不清的疑问,比如为什么会爱,既然爱为什么会放弃,既然喜欢为什么从来不说。等等等等。
那么爱是什么,爱是宽容,爱是忍耐,爱是妥协——甚至把自己的刺鲜血淋漓一个个拔下来的妥协。
有人爱沈清轩的疯狂,因为他将爱的自私发挥的淋漓尽致,有人爱伊墨,爱他的追寻,因为他表现了他的执着。也有人爱季玖,因为他从恨开始转变,从摆在台面上的恻隐,到藏在深处的悄然心动——并且始终清醒,知道自己只能是季玖。
每个人有不同的喜好,有不一样的三观,所以你们都是对的,没有错。
但是,他们都是有刺的。有的刺长在皮肤表面,我们一眼就能看到,比如季玖。有些刺以爱的名义被掩盖,比如伊墨。有些刺同样以爱的名义被深藏——比如沈清轩。
这些刺让他们强大,也同样,让他们弱小,因为所爱之人,不能真正靠近,他们也就没有真正的解脱,也就始终‘仿若有所失’,不能圆满。
我要的是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过程,要他们体味痛并快活着的人生,要他们知道,要得到,必须付出,不是表面的付出,而是真正的挖出自己的心来,把它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这颗心又想要的是什么。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童话。
他们也不相信童话。——这是这篇文写到今天的原因:人妖殊途,想要同归,就要付出代价,要学会面对现实,要学会对这个世界妥协。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残酷,但是我们都知道,残酷过后的温暖宁谧,是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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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多人主观上在意的,比如:季玖不是沈清轩、第二部换人了、大蛇太可怜、还是沈清轩好等等等等。
与我,都是虚妄。我所在意的,只是这样的一人一妖,如何从殊途,披荆斩棘的同归。
过程当然是惨烈的。同样当然我已经非常克制,小心下笔,避开这样的惨烈。
所以,不要争吵了。愿意看这样一个惨烈故事的,静下心,陪我一起,走下去。
不愿意的,江湖再见。
59
59、第二卷·二十七 。。。
季玖沉默了,他的沉默令伊墨怀疑,他的醉,究竟醉到了什么地步。这人的酒量一向很好,虽是四十年的陈酿,灌倒他也不该这么容易才是。
可是,顷刻间季玖就抬起头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问:“怎么陪?”又站起身,摇晃着去桌案取了一把匕首来,凶神恶煞的威胁:“若是去床上,今晚我就骟了你。”
伊墨的表情复杂的转换了一下,出言提醒,“该是阉。”
“你是蛇,禽畜猛兽不是人的都该叫骟。”季玖抓着匕首,神态端肃,像一个老学究在与弟子争论问题。
伊墨这下确定,这人真的喝醉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不是醉才有鬼了。
季玖握着匕首,因刚刚起身太快,眼前又晕眩起来,看伊墨,怎么看都是两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他摇晃着匕首说:“我好像喝多了。”
伊墨笑了,问:“为什么这么说?”
季玖指了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现在两个你。”
伊墨只好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腕,轻易取走了那摇来晃去的匕首,将武器卸下,才问道:“现在看,是几个?”
季玖听懂了他的话,就认真凑近了看,只是脖子仿佛支撑不住脑袋,他的脑袋一会歪向左边,一会又歪向右边。
伊墨捧了他的脸,问:“几个?”
季玖努力瞪着一双泛满雾气的眼睛去看,看不清,就贴近一些。再看不清,就又贴近一些。等他看清了,却不说话了。
伊墨望着眼前放大的脸,布着霞色,睁着略显迟钝的眼睛,呼吸里带着陈年的酒香,仿佛一瞬间回到一百五十多年前与沈清轩在一起的日子。
只是沈清轩,从来没有真正醉过。
季玖正在说话。明明在眼前,伊墨却觉得他的声音像是穿过了时光的间隙,越过了遥远的冰河世纪,透过了忘川河畔,才袅袅传入耳膜,耳膜又震动着,将他的声音放进了他的心脏里,辐射出强大的颤动。
季玖说:“你……好看。”
他的声音很轻,有着含糊不清的语音,是醉酒人的喃喃自语。
伊墨却分明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他这句话落音,动荡的愈来愈疯狂。几乎是一个忍耐的姿势,伊墨前倾少许,嘴唇离对方只有一线之隔。
“你……再说一遍。”
季玖望着他,仿佛被酒精麻痹了理智后成为他的提线木偶,如他所愿的重复了一遍:“你,好看的很……”
话还没有落音,最后一个字在空气里飘洒的时候,伊墨终于攫住了他的嘴唇。
凶狠的,盲目的,激烈的,带着生吞活剥的疯狂。与此同时,还有巨大的酸楚的委屈,从仿佛皴裂的心里,汩汩流出来。
季玖一动不动,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原地,只有些呆滞的看着他的眼睛。
直到嘴唇被吮的麻痹,连舌尖都传达出痛楚来,季玖才眨了一下眼。
唇分开,他们怔然相望。
季玖哑着嗓子,说:“叫我的名字。”
伊墨顿了顿,道:“季玖。”
“再叫。”季玖加重音量。
“季玖。”
“再叫!”
“季、玖——”
季玖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身前,贴紧之后,倾身咬住了他的唇。
他是咬的。
用洁白而坚硬的齿缘,在他凉薄的唇上撕咬着,像是要咬下他的肉来,然后吞下去,将这个唤出他名字,清晰精准叫出他名字的部分,吞进肚子里去。
仿佛这样,就能被救赎。
伊墨伸手抱住了他,将这具散发着高热,似乎随时会燃起来的身体更紧的抱住了。唇舌纠缠在一处,比身体贴合的还要紧密,互相缠绕着,卷住了对方不肯放开,大力的吮吸伴随着咬啮,有液体被他们吸出来,彼此吞咽,又急急渴求着继续吮吸。像是沙漠里游荡了千年的人终于找到自己的水源,又像是干涸潭里无处可逃的两尾鱼,嘴贴着嘴,以彼此的唾液维生,因为他们早已无处可逃。
人类的佳酿,就是千千万万,也醉不了伊墨。
伊墨却分明感到了眩晕,仿佛醉酒的人,身在人间,灵魂已经踏上了云朵。他知道搂在身侧的手臂是结实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