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陡然清醒,道:“长安君?”
金陵的真挚没能维持下去,只漫不经心笑道:“说起他们二人,实在乏味得紧。不过临安老在我眼前做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本仙君纵是铁打的心也熬不住,才老着脸皮替他来向你讨人情。”
王九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有句话没敢问。
他的心思哪里瞒得过金陵,金陵君挑眉道:“怎的?想问我临安和垂瑜的事儿?”
王九连忙摆手,“小仙——不敢——”
“告诉你也无妨。”金陵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垂瑜倒霉地挨了洛阳那一下,仙体受到重创,临安有时过去看看他,回来总爱拿奇怪的眼神盯着本仙君,本仙君心里觉得不自在,想是他又犯起伤春悲秋的老毛病了,劝你也莫要去惹他。”
王九鸡啄米般点头,“小仙知道了。”
金陵道:“其实本仙君也晓得临安为何伤感——洛阳君,本也只得这一世的机会了。”
王九讶然,“三世之盟明明才只过一世,为何……”
金陵道:“洛阳临去时曾对摇光说,人世凄苦,他不舍得。这才将三世缩成两世,还道,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他倒看得很开。”
王九道:“如若——长安君无法——会怎样?”
金陵眨眼道:“本仙君怎么知道?总之,这人情,你是答不答应?恩?”
王九叹口气,“仙君所托,小仙不敢辞。”
金陵笑眯眯地说:“本仙君就知道没看错你……”
王九又道:“只不过——”
金陵道:“不过什么?”
王九小心翼翼道:“仙君便算是欠了小仙一个人情罢?”
金陵道:“好你个王九,居然在这儿等着我呢!你放心,我看你跟麟华那小子拉拉扯扯没完没了的,这人情将来少不得要还你。”
王九维持住抽搐的面皮,应了声,“既得仙君承诺,小仙便放心了。”
不过离了这一会儿,敬业的王九就寻思着回去趴在小皇帝肩头上继续打盹,没有留金陵君下来吃茶用点心,
金陵君甩甩袖子,身化白光散去。
园子里蝴蝶飞舞,方才曾停留在金陵君手指上的那一只便有些迷糊,来回绕了几圈,才醒悟过来方才那位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仙已经离去。
王九弹弹蝴蝶的翅膀,笑着说:“别看了,都走了。”
蝴蝶朝他急切地挥舞几下翅膀,王九侧耳倾听了一番,只好安慰它道:“别着急,有缘分还会再见到的。”
蝴蝶闻言伤心地垂下胡须,蹲在一朵花上忧郁地合拢了翅膀一动不动。
这厢金陵君却没有立即回返天庭,而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龙蛋在人间的“洞府”,青天白日里,龙蛋正在床上打盹儿。
听见生人闯入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金陵君险些要迎面撞上一个红彤彤的火球球。
金陵一偏头,那苹果大小的火球球擦鼻尖而过,瞬间化为尘烟,他笑道:“你这小子真不懂礼貌,居然拿这种东西来招待长辈。”
龙蛋只哼了一声。
金陵道:“怎么,不高兴?”
龙蛋晃了晃蛋头,不理他。
金陵道:“呦,多日没见,好像变大了一圈……在王九身上揩了不少油水吧?啧啧啧……”
龙蛋道:“哼,都是你,不让本太子出壳,本太子才不会感激你呢!”
金陵道:“冤枉冤枉,你想想,你要是出了壳,还能揩到这么多油水吗?王九可是个实诚人,你一出壳,变成那个样子,还想让他晚上搂着你睡?”
龙蛋道:“才……才不会!阿九喜欢我……不会嫌我的……等我出壳了,要天天晚上都搂着他睡!”
金陵刮了刮蛋头,道:“噫,羞死了,这也是能挂在嘴上说的话?”
龙蛋被他一刮,也觉察到羞意,蛋头一扭,强撑道:“便是说了又如何……本太子破壳后的样子英武不凡,阿九也见过的,还抱过呢……”
金陵叹气道:“一个短胳膊短腿儿还胖乎乎的奶娃娃,谈什么英武不凡……先把头上的角和身后的尾巴变掉再说吧!”
彷如受到极大的羞辱,龙蛋一下子跳上半空,蛋头猛然在金陵君眼前炸裂开来,金光一闪,地上就坐着个趾高气昂的奶娃娃。
小龙太子一甩尾巴,站起来就叉着腰道:“本太子哪里差了?成年后的样子比你还要好看呢!”
金陵不紧不慢道:“请问小殿下何时成年?”
小龙太子认真地掰了掰手指头,“大概……总要个四五百年罢……”
金陵道:“这我就不得不开导开导你了,恋慕这桩子事儿很巧妙的,请问小殿下您的这副尊容有母龙看得上吗?”
苍竹挺起的胸脯就瘪了下去,他闷闷答:“本太子……不在乎……”
金陵道:“连母龙都看不上,王九就更不会看上了。”
小龙太子立马瞪圆了眼睛,“阿九喜欢我!”
金陵眯着眼睛,“何以见得?”
小龙太子一板一眼道:“他晚上搂着本太子睡,给本太子唱小曲儿!”再眨眨眼睛,鼓鼓的脸颊有些红了,“自然还有些其他……亲近之事,只不过不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厢情愿
金陵君拖长音“哦”了一声,“亲近之事……原来如此……”他笑眯眯地又摸了摸奶娃娃的头发,奶娃娃把尾巴一甩,躲了他老远儿。
金陵君以扇掩口,道,“小竹儿,我怎么会骗你呢?你现下只要继续保持一枚蛋的形状,我保证你们……会做更多的……亲近之事……”
苍竹忧伤地垂下了小脑袋,“可是……若是继续当一枚蛋……我还是看不见他的模样……”
金陵君循循善诱,“小竹儿,你想想,王九又不会跑,等你成年了,自然能瞧见他的模样,再说,是揩油重要还是瞧模样重要?”
这一句点到了关键,苍竹猛然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思考了半晌,终于似懂非懂点头,“我还想他继续搂着我睡……如果是现在的模样……就……缩不到他怀里了……”
金陵刮了刮他鼓鼓的脸颊,道,“你这娃娃,皮子也忒厚实了点,这种话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也是能拿来说的?”
奶娃娃觉悟般地捂住脸颊,小声道:“哎呀……”又从手指缝里露出俩圆眼睛,滴溜溜盯着金陵君,道,“不准你告诉他!”
金陵道:“放心,只要你自己不露破绽,现成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呐!”
苍竹把圆溜溜的眼睛一眯,又不放心起来,“你怎的这么好心突然要来帮我?”看来他还没忘记自己曾被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仙整过一次的惨痛经历。
“哈——”金陵把扇子一摇,“天庭中谁不晓得,本仙君一向是,咳咳,刀子嘴豆腐心,对待小辈,更是,咳咳,疼爱有加,又怎么会忍心叫小辈们吃亏呢……”
说着拍拍奶娃娃的肩头,“赶紧变回去,叫王九看见可就全漏了!”
苍竹摇身一变,重新成了一枚蛋,在床上一扭一扭,瓮声瓮气地说:“本太子就姑且一试,若有什么纰漏,你可跑不了!”
金陵笑得花枝乱颤活像皮条拉好的鸨母,“可就瞧好吧,包你满意!”
出得洞府来,金陵脸上的笑意才慢慢变淡,手中扇子一摆,又回复成那个婉约秀美眉眼弯弯的金陵君。
“金陵君……好兴致啊……”
“哪里哪里,我说今儿个天边怎么有股紫气东来呢……原来是摇光仙君驾临……”金陵微微颔首,礼数妥帖,笑意盎然,完全教人挑不出毛病。
“金陵君,你可真叫本君好找。”摇光绷着一张脸,“本君听说你顶着蟾君的面皮四处招摇撞骗,可有此事?”
“哎呀呀,实在冤枉,不过一个玩笑,无伤大雅,料想摇光仙君雅人有雅量,不会跟我一般计较。”
摇光的脸色霍然间便沉了下来,“金陵,可知本君寻了你多久!”
金陵君这才不慌不忙收起笑意,道,“摇光,你太客气了,我不过一介……诶诶,摇光,冷静,冷静,动粗总是不好的……”
摇光仙君眼中寒光一闪,一条捆仙索缠上了金陵的双手。
“本君不知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眼下垂瑜都要同临安跳轮回盘了,你怎能如此!”
摇光手指一动,金陵乖乖上了云朵,一面还苦笑着说:“这种事情,摇光你也不是见一次两次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分别……”
摇光冷笑一声,“当初长安与洛阳闹出这事儿的时候,金陵君你可是跑前跑后忙上忙下,那四处托人情的样子真是叫本君开了眼界,轮到你自己了,怎么变这么怂?”
摇光仙君法力无边,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金陵押送到了轮回盘边,一动手指,捆仙索一收,金陵便向前一跌,险些摔倒——
轮回台是天上与人间相连之处,峭拔险峻,长风如刀,他赶紧用袖子遮住脸,口中直道:“摇光,你可害苦我了……”
摇光道:“到底是谁害苦了谁?最大的苦主可不是我。”
云雾随长风而散开,但见那陡峭的崖壁边,站着垂瑜与临安。看见摇光驾临,垂瑜的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长笑道:“今日谁也不能阻我!”
摇光道:“垂瑜,你本是天庭上仙,从此台上跳下,往昔一切尽成烟云,从此历经生老病死,再无解脱之时,你可考虑清楚?”
垂瑜朗声道:“摇光,你何必说这些废话。今日是垂瑜自愿舍弃仙途,与人无尤。”
摇光道:“这也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之辞,临安君同样身为天庭上仙,身负凡间气运,焉能陪着你一起胡闹?”
垂瑜揽住临安的腰,轻笑道:“什么上仙?什么气运?摇光,你就别虚伪了,谁不知道你摇光仙君司掌邢杀只手遮天,你责备我胡闹,那我倒要问问看,你与那蟾君,又是怎么一回事?”
摇光周围顿时杀气四起,金陵吓得两眼一闭,道:“摇光,我可什么也没听见……”
摇光寒声道:“金陵,你给我出息一点!把袖子放下!难道你没脸见人了吗?”
金陵把牙一咬,眼一闭,索性就把袖子放下,目光甫一接触眼前事物,便感受到一道温柔而期盼的视线,正远远地凝视自己……
摇光道:“临安君一向温宜娴静,当不至于做出如此大失理智之事,今日有本君在此,无人能迫你,你有什么疑惑,一次问个清楚罢!”
垂瑜道:“摇光,你管什么闲事?”
摇光轻蔑地说:“本君从来不管闲事。”说着从一侧把金陵重重地一推。
金陵受了这一下,只好装模作样地摸出扇子来扇了扇,道:“垂瑜,你别着急,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讲究个你情我愿……”
垂瑜冷哼:“怎么?难不成是我逼迫临安?”
金陵道:“那倒未必……”
垂瑜道:“好,那你便来问问临安自己的意思!”
金陵勉强笑道:“这……”
摇光眼神一厉,“金陵君,你与临安君交情匪浅,这话由你来问,当是最合适不过。”
金陵只好硬起头皮道:“临安,我来问你,你与垂瑜……”
临安淡淡地打断他,“金陵君不必勉强自己。”
金陵道:“临安——”
临安把目光移向摇光,对他轻轻一笑,“多谢摇光仙君好意,也给仙君添了许多麻烦。”那神态仿佛在交待遗言似的。
金陵忍不住向前一步,声音大了些,“临安!”
等到临安终于向他看过来,金陵却又立刻哑巴了……
临安道:“方才金陵君说得对,这种事情最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总是一厢情愿的,也没多大意思。”
垂瑜笑道:“说得正是,临安,我们不要理这些了……”
说着便往那万丈深渊移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金陵君霍然往前扑去,扇子也不要了,一把拉住临安君的胳膊,大叫了一声,“不准跳!”
临安道:“金陵君果然好胆色。”
金陵这才回过神来,一看眼下正处于悬崖边缘,深渊中云雾缭绕,仔细听,仿佛还有嚎哭声,他便觉得有些后怕,紧紧拉住临安不放,拼命挤出些笑来,“临安啊,你年纪小不懂事,万法唯心,修仙炼道,这可是天地的正途,一旦跳下去,可就连后悔的地儿也没了。”
临安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金陵君不必担忧。”说着就脸色发白地想甩开金陵的手,但他的手指也有些颤抖,没能用上什么力气。
这时候垂瑜也来帮忙,叫他不要乱管人家的闲事,金陵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死死攥住临安的胳膊。
临安君的小脸惨白惨白的,语气却还轻描淡写,“缘聚缘散,缘起缘灭,金陵君还是不要太执着了。”
金陵君眼看挽留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