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简坐在轿里面挨着罗敖生坐下。大理寺卿眼看前方正襟危坐,不理睬他。庄简也是厚颜惯了,佯装看不懂他的脸色。
他侧着脸面对着罗敖生说:“罗大人……”
罗敖生正自提防着,突觉的一股子热气喷到他的脸上了。他全身激灵,立刻伸手一推,庄简措不提防,没想到他反应如此生硬,被他一头就推倒轿子楞上,碰的一声磕得他眼冒金星天花乱坠。他头上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
庄简吃痛,头上冠帽歪了头发也散了,庄简顿时捂着头嘴巴一咧,眼眶里储着眼泪又要哭了起来。
外面的侍从听到碰得怪音,紧接着又听到周太傅又哭了起来,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发黑,心中都不由得想到,难道是罗卿动手打人了不成?
罗敖生怒也不是、嗔也不是,这口气憋得他手脚发凉。老天无眼,怎么叫他撞见了周维庄这个妖孽。不疯不傻却又装疯卖傻,八面玲珑却又朴野愚蠢。让人踢也不走、踩也不着、杀又不得、打又不死,天天在他眼前神灵活现软糙硬抗,简直是要瘴气死人了。
他只憋得这口闷气化成一把锥刀,又活生生的在肚里软了、化了、棉了、柔了成了一团纱一般的柔软,方才开口说话:“周大人,你又有何吩咐?”
庄简哭道:“萧中书令请我观菊喝酒,我被弄成了这般样子,确实没脸见人了。”他眼睛瞟了一眼罗敖生身上的紫黑色袍服。
罗敖生心窝子都搅了起来。他定了心神微微欠身解开身上的袍子,连同明紫色锦带一同递给庄简。庄简眼睁睁得看着他脱下外衣,脸也不扭更无回避,眼睛都不带霎一下的,只看得他把黑袍紫带都甩给他,方才悻悻然的收回目光。
罗敖生外袍下面竟然还穿着一领袍服,他竟然穿得这么严实。庄简垂头幽幽的叹了口气。
罗敖生气得发抖,道:“周大人,你暂且穿上吧。”
庄简垂头哭道:“下官竟让罗大人脱下衣服给我。我好生惭愧。我绝对不能穿罗卿的衣服。”
这才叫有风驶尽船,登着鼻子上脸。
罗敖生今日也是放下身架一溜到底了。他伸手拿过自己的锦绣罗衫,亲自给庄简穿上,袍子掖好腰带系上,又帮他把头发拢好系住,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笑时原本凝重端正的五官都微微易位,眉飞目睨薄唇抿成了一线。竟然是异常的妖媚,媚态四溢。
庄简看着他的脸,痴愣愣得看了半晌,低下头又哭了。
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什么的,沾湿了一大块衣襟。
罗敖生笑了说:“周大人,你又哭什么?”
庄简伸手抹抹面孔,抬起脸来正要说话。突然他脸色骤变,伸手指着罗敖生身上的袍子,吃惊道:“这、这是什么啊?”
罗敖生低头一看,脸蓦得就红了。
他身上里面贴身穿着的袍子,赫然就是周维庄前次送来的那件红羚孔雀羽的织锦袍子。这件红翎孔雀羽乃是太子赐给周维庄,而周维庄又为了取悦罗敖生,巴巴得捧了来巴结献媚给大理寺卿的。
罗敖生无功不收禄,鲜少领他人人情。
但是这件红翎孔雀羽的袍子着实气派大方,瑞丽端正。它乃是山凤头上鲜红翎毛和孔雀尾翼之红睛绿羽再加了橙色锦线,费了数人三年之人工编就而成的。浓艳而不失大方,正正符了罗敖生的脾性。他虽将之束之高阁不予穿戴,但是每次更衣时都会多看两眼,伸手拈拈。
这次他久病初愈后头日上朝,虽然穿了时令的官袍,但是久病怕寒,全身的身子骨都冷。于是里面多衬了一件厚袍。也是神差鬼使得伸手便取了这衣。他心中嗜好此衣便将这深红艳丽之服穿在里面,外罩着紫黑色官袍,以为无妨。
谁知阴差阳错,除了外衫便暴露在外了。
竟然好死不死的,又被原物主人看见了。
庄简捏起袍子吃惊的抬头看看罗敖生。罗敖生心道不好,转身退让已是不及。
庄简已经一伸手便抱住了罗敖生,脸色通红,说着:“你,你真好!竟然把我的衣服贴身穿着……”
罗敖生涨红了脸,身子被他结结实实的抱住腿都软了,又看他满嘴胡说八道伸手过来搂抱,抬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放手。”他两人挨得近,这打也使不上力气。好似撩摸了一下一样不痛不痒。
外面侍卫听到意外声响,忙问道:“罗大人,有何吩咐?”
庄简被他又“摸”一下魂魄都飞了,心里都酥了。他心中热切一心要跟他好。虽然心中害怕却是战战兢兢大着胆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的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啊。”
罗敖生几欲晕阙,一口血就要吐在庄简脸上了。他解释不清辨白不得,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当初为甚么不把那件烂衣丢出府衙?
他真恨不得拿了侍卫的刀一刀捅死他。
哪个喜欢他了?他又喜欢哪个了?
这浪荡公子除了好,喜欢,就不会说点人话么?
庄简搂着他得腰,觉得半边身子都如雪狮子向火,全身都软摊了。他心花怒放,绽放的比菊花的千瓣万瓣都要花伸千枝,枝枝怒放了。
罗敖生伸手挡住他的脸,沉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叫人直接回大理寺问你的罪。”
他淫威所致,庄简不敢妄言说话了。但他风月心性忍都忍不住,瞧见了他白皙的手指,张口又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罗敖生全身颤抖,抬声道:“停下。”
官轿立刻停了。
罗敖生道:“周大人,你可以直接走着去了。”
庄简刚抓住一丝眉目刚刚小试风情怎么肯走。几个侍卫听得大理寺卿吩咐,更不与他客气同时就伸手出来,把庄简硬生生的扯下来了。
庄简抬头一看,才看见路旁房舍精致修竹乔松,碧槛朱门重楼复榭。
原来是萧中书令府却是到了。
庄简心中暗骂,这路怎么这么短!这死萧立干么不住在城外!
再有一里路,他就能夙愿达成。
只差抬脚一步!
真真该死啊!
第八章
庄简掸掸袍子,跟着四名家人走进中书令府。
萧中书令并未出门迎接,在花厅里候着客人。这花厅三面凭窗用竹帘卷起了,正处于中书令府的后花园的一侧。此时秋风送爽满园金菊盛开竞相争艳,万千菊花花枝乱颤,在秋风中摇曳晃动。坐在厅内眺望三面为菊,由此名为“望菊亭”。
庄简跟着来人进去,便看见萧立坐于亭中,他身旁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萧立忙上前见礼:“周大人,你可来了。”两人落座之后相互寒暄说了一回的闲话。
庄简转脸望去,他旁边的那个中年人便直直的打量着他。两人目光一对。那人忙躬身给他施礼。庄简也忙还了一礼。
那人忙站起来施礼自我介绍道:“下官王纹乃是萧大人的同窗。周大人,恭喜你做上了太子太傅之职,我多在外省供职未及道贺,请你多见谅。
庄简心不在焉,这种前来巴结的外省放官多了:“哪里,不必多礼了。”
那人四十余岁年纪,相貌平常未语先笑:“周公子,贵人多忘事。你不认识我了么?”
庄简心一跳提起了精神,他微微一凛立刻上下的打量着对方,那人眉目清晰但是他脑子中清爽爽的无有任何印象。庄简虽没有博学强记的能耐,但是他脑子活络遇事明白,联系的长远。
他调动了全部的精神气心劲,脑子里转个不停。这人是谁?为甚么称他周公子?可见过周维庄?庄简却是认不大出来了。
庄简不敢乱说话,他话锋一转,含糊其词的应承道:“这个,面熟却是记不太真了……”
王纹微微笑了:“周公子贵人多忘事。现在更成了当朝大员一品重臣。自然不记得这种小事了。小周贤人是个重仁重义之人,庞氏经常对我还提到想着小周贤人的好处呢。”
庄简心中暗暗叫苦。他眼珠一转瞟了萧立一眼,萧立脸生尴尬之色。庄简心思敏捷心知有变,口中含糊应道:“啊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王纹脸色骤变,他上下的打量庄简胡疑的说:“周公子,你跟小时候可变了很多呢!”
庄简三言两语搭过便知不好。他又瞧见了萧立躲避他的神色,花厅门外面人影来回晃动,已知今日落中了圈套。
他口中推辞道:“萧大人,我突然想到一事,需得立刻进宫回禀太子,今日……”
他见势不对路,夺路便逃。
再不逃,小命不保。
这时候,已经有人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一行人抢先从内厅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大喝了出来:“大胆的狂徒,竟敢欺君罔上,你还不快快认罪!”
这声呼喝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震的花厅里面嗡嗡作响。
庄简魂都炸的飞了。他愕然抬首,看见花厅门一转,走进来了一个高冠宽袍身材魁梧的老人,这人身材宽大,正是右丞相秦森。庄简曾在清源宫炼丹时,与这右相国有过一场交锋几句话的应答,所以记得真真切切。
庄简顿时全身都如冻住了的冰凌一般,又冷又硬。张大了嘴巴一句话耶说不出来了。
右丞相秦森带着众多持刀侍卫一拥而进,手指着庄简,口中一叠声的呵斥出来:“大胆的小子,你究竟是谁?竟敢冒充了禁国公周拂的公子周维庄,犯下了滔天的欺君大罪,赶快拿下!”
多名侍卫一拥而上按肩膀拢双臂,反剪着就把庄简手脚抓住,欲图捆绑起来。
原来竟是这右丞相埋伏在萧立中书令府上一举把他抓获!
庄简哪里肯束手被擒,他立刻高声叫喊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秦丞相,你竟然要抓捕朝廷命官吗?圣谕在哪里?刑律在哪里?秦丞相,我是世袭禁国公太子太傅,你一句话就能杀了我吗?!”
秦丞相怒目瞪着他,心道传说中周维庄如箭猪一般满身是刺。果不其然这厮浑身都是刺,满嘴是理!
旁边那个王纹忙跪地施礼,手指庄简举证说道:“秦相国,这人的确不像是周维庄啊。这个相貌差太多了。周维庄周公子相貌俊雅斯文秀气,却是瓜子脸消瘦娇小,跟这个人完全是两个样啊……”
庄简勃然大怒,心中惊惧口中却是一步不让:“你不得胡说八道,你在讽刺我越长越丑么?你好大的胆子!”
王纹吃了一惊,跪倒在地:“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乃是周维庄公子的乳母本夫,自小被周府礼遇,这官职这仕途都是仰仗了周拂大人的提携。荆妻庞氏当年陪伴了公子到十岁,后因公子长大不需要乳母所以出了周府,后因思念公子病逝。周维庄公子听说后大病了一场,对我说此生此世必奉乳母为娘亲,他体惜庞氏尊称我为王叔。这人却不认识我!听闻庞氏名称竟说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分明是假的!”
庄简几欲晕倒,这周维庄真是太也婆妈,这种家常琐事他怎能事无巨细丝毫明晰。他脸上颜色未变声音更高:“事隔多年,我记不太真了。这也算假?那么人幼时吃过多少米盐穿过多少衣履,你都必须仔细记住以备查询吗?一派胡言!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王纹慌乱了忙叩头:“丞相明鉴,四五年前,周拂和周二公子两人路过梁州曾到下官府上小住。那时周维庄公子已二十五周岁近乎成人了。他外表清瘦娇小,若如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弱沉默寡言,常常是久问也不答一句话的。后来我听说他做官成了太子太傅,为太子教书,就好生惊讶,周维庄不善言辞沉默寡言怎能为太子授业恩师?今日一见,这人相貌不像,而且这么键铄,跳脱……”他看着庄简不服捆绑,伸手伸脚跟众侍卫挣扎。
王纹喃喃道:“这,这也差太多了,活脱脱得跟两个人似的。”
庄简肚里惨叫,原来弯弯绕到这里了。这周维庄有病也不乖巧些到处游历山水,难怪死的早。他就几个人抓住口中犹自不服:“你这人说话忒可笑!难道我被不能重病痊愈,身体康健么?这病的调理怎会越养越倒躇了?!你诅我去死么?”
他伶牙俐齿条条理理纹丝不让。
秦丞相冷笑道:“好一个嚼舌强辩的巧嘴!萧中书令你来说。我看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萧立战战兢兢的说:“周二,我看你就承认了吧,藕荷夫人受不得惊吓已经全都招了。她并不认识你的……”他脸上羞惭,回头看了一眼满园菊香和身后的家人。
庄简心中暗骂,萧立人太过实成,定是为了身家性命的缘故吐露了实情。这下子被抄了后路连窝端了起来。这秦相定是发现了周佛死的蹊跷于是暗里追查,发现了蛛丝马迹,他竟然抄退路找来了周维庄的旧识,一举铲了庄简的老底!
庄简心知今日已到了悬崖边缘,一步不慎便要损命折身了。
他心中暗叹,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无数,难道真为了蚁巢小事,就要万里长堤全部溃散吗?他惊的手脚绵软,但是心里却异常的钢硬了起来。一股子血勇之气用上了心头。昔日,家门临危之际,他也是这般提心提劲做下了通天的大事。多年之后,难道还比不上从前年幼不经事的时候吗?
怎能如此啊?!
他拿定了主意讲理不成,那我就不跟你们讲理。
对正人君子行君子之行,那我就对小人行小人之道。
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