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尧之前,与南军基本是并分南北的趋势。可是现在,他所能控制的区域,只剩湘潭与长沙这一线,其余地区,号令皆以不行。
曾经归附于他的保安团、警查等武装,开始公开抵制,甚至于抓捕他的部下,袭击他派驻的官员。通往长沙、湘潭一带的粮道,也被这些反乱者所掐断,从外部获取粮食的渠道,正在一点点减少。
侥幸躲过收编的溃兵来到长沙附近时,得知张督帅正在岳麓山誓师出征。这些人马理所当然地被收容,随即也来到岳麓山脚下。这里,聚集了张宗尧剩余的兵力,以旧有第六师基干,以及兼并的其他部分北洋军人组成,附庸部队不在其中。不管是土匪还是在湖南抓来的壮丁,张宗尧都已经不敢使用,生怕再出现反水情况。
张宗舜、张宗禹二人,已经被张宗尧解除职务,命令前往扶桑“考察军事。”整个部队,全部使用北洋原有军官担任军事主官,张宗尧亲自带队出征。在部队里,他甚至准备了一口棺材,效法庞令明抬棺死战,与鲁军一死相拼。
岳麓山脚下,岳王庙内。精忠帅的塑像,威风而又神圣。张宗尧虔诚的磕头烧香,默默祷告,随后,他身后的将领,也一一过来烧香。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凝聚部下的忠诚,提升部队的士气。具体的效果,谁也说不上,但是气氛确实搞的很是庄严肃穆。
等到人退出去,长野从外面走进来,也学着张宗尧的样子烧香祷告。
“宗尧兄,你该考虑离开了。如果再晚,或许很难走的成。我可以保证,你在扶桑生活的安全,赵冠侯的手再长,总伸不到帝国。只要等过了这一关,就可以卷土重来。”
张宗尧苦笑道:“怎么?长野先生也对我失望了,认定我将输掉这场战争?”
“宗尧兄,你把自己的两个兄弟派到扶桑,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可以活下去?我想,你已经看出这一战的结果,不需要我多说。保留有用之躯,才能做更多的事,无谓的牺牲,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长野先生,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论用兵打仗,我姓张的不如姓赵的。论手下弟兄的本事,我的兵,也敌不过鲁军。何况现在到处都在反水,显然,是湖南的那些土佬跟我作对。他们支持赵冠侯,教唆自己的宗族子弟起来造我的反。我手上能控制的兵力,连两万人都不到。跟鲁军打,注定会输。”
长野点头道:“你明白就好,这就省了我许多力气。帝国目前没有太大的力量帮助宗尧兄,何况,我们在湖南一带的影响也有限。但是安排一条船,把你安全的送到扶桑,这点帝国还是做的到的。”
张宗尧道:“我相信扶桑朋友手眼通天,肯定能把我带出险境。可是我说过,杀弟之仇,不共戴天。姓赵的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算帐。怎么可以逃?让他白白得这么大一个便宜,我做不到。你看,这里拜的是岳王爷,身为武将,大家都敬佩岳帅。敬佩的,不光是他能打仗,更是敬其忠心。张某虽然不讲尽忠,但要讲手足之义!再说,我好歹也是一省督军,就这么被姓赵的吓走,我不甘心。纵然不敌,我也要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这次亲自督师,不成功,则成仁,誓死与赵贼战斗到底!他就算拿下湖南,也要伤筋动骨。我已经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保证给赵冠侯一个终生难忘的记忆!”
张宗尧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的部队辎重,距离新墙河并不远。我带工程兵炸开堤坝,借水代兵,让他的鲁军都去喂乌龟。即使我在湖南无法久驻,他也休想待的长远。”
长野盯着张宗尧看了好一阵,忽然朝他深鞠一躬,“非常抱歉,最后一段路,不能继续陪伴宗尧兄一起走。不过请宗尧兄放心,我会替你关照你的兄弟,保证他们在扶桑的生活。这也算对我们友谊的回报。”
“如此,有劳了。”张宗尧行了个很江湖气的抱拳礼,与他平日奉行的儒学大为不同。随即迈开大步,向庙外走去,边走边道:“岳爷爷,我来拜拜你,就是想要沾沾你的福气,图个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是兵家,自然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不要怪我心狠,他强我弱,不想一些办法,又怎么得了。将来我会在新墙河那边建一座生祠,拜一拜那些被淹死的倒霉鬼。有我这么个督军拜他们,这些穷鬼总该满意了吧。张某为同胞报仇,你一定要保佑我,让赵冠侯全军死光!”
天气连热了多日,在张宗尧部队开拔后,忽然就阴了起来,等到下午,便伴随着惊雷下起了大雨。现在城市里,最高的长官就是长野。是以他向水利机构要了湖南近三十年的水位信息,以及降雨量,又要了水文信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仔细观察着数据。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长野的脸,房间里的东洋军事顾问,面色狰狞,竟似修罗恶鬼,与平日的温文形象大相径庭。看了良久,长野忽然在房间里大笑起来。
“战死于山东的护国忠魂,请保佑张宗尧计划成功,你们的仇,就要报了!赵冠侯,你欠帝国的血债,也该做个了结。张宗尧的智慧,超出我的想象,居然给了我这么一个惊喜。这真是个天才的计划,炸毁大堤,放水,把鲁军、平民……最好是整个湖南变成一片泽国吧!加油,宗尧兄,我在这里,为你祝福。一定要把所有鲁军,都干掉!”
窗外雷雨大做,暴雨倾盆,长野确信,新墙水位此时已经上涨到一个非常可怕的高度,如果炸开大堤,不管是鲁军还是湖南,都讲受到空前的重创。他们死的人越多,对自己的国家越有利。
闪电划过,一道白炽的电弧亮起,随即,长野的房间乃至整个督军公署,直到长沙城,全都陷入黑暗之中。
第761章 独有英雄驱虎豹
风雨如晦。
大雨影响了人的视线,也让本就不怎么坚固的路面,变的潮湿,虽然是大白天,能见度却极差,大雨让人视线模糊不清。不管是枪还是大炮,威力都大为减弱,手留弹也造不成多少伤害。这种天气里,部队通常都选择停兵不斗,可是今天,两支部队却在雨幕中展开决斗。
士兵往来冲锋,军靴踩入烂泥,每一次拔出来,都要额外消耗很多体力。步枪的威力大减,更多时候,彼此只能以白刃相邀请。鲜血混在雨水中流淌,两方士兵在泥地里翻滚,用尽一切手段,试图终结对方的性命。一个又一个的满身泥泞的斗士拼杀一处,泥巴遮住了军装、面孔、军帽,连阵营区分都变的困难。
一方的旗帜开始倾颓,部队控制不住的后退,气急败坏的主官,手举大刀,一刀将一名带头后退的营长斩首。怒吼道:“杀回去!杀光他们!后退者,杀无赦!两百万,我出两百万买赵冠侯的脑袋。抓住罗潇潇,你们随便玩!”
一发开花炮弹射过来,轰鸣过后,主官身后的卫队,都倒在血泊之中,因这一次炮击全灭。主官自己则在勤务兵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过了几分钟之后,忽然仰天狂笑道:“老子没事,老子什么事都没有。天意,这是天意。你们看到了,连大炮都杀不死我。这是老天在帮忙,你们还怕个球?给我冲回去,干掉赵冠侯,活捉罗潇潇!”
被这种紧似神迹的现象所震慑的士兵,竟又重新爆发了士气,一支数百人的敢死队,呐喊着逆杀而上。前锋的士兵,被这种气势所夺,渐渐后退。可就在此时,一个纤细的身影,挥舞着军旗猛冲上来,大喊道:“弟兄们,为自己的妻儿老小报仇,不要放走张毒菌!想想他对我们干了什么,还能容忍他继续做恶么?”
女人的声音,在风雨和雷声中,传的并不远。但是她的身影,依旧激起了三湘健儿骨子里的血性。一支属于湖南自制军的敢死队冲上来,接住了张宗尧的人马,双方白兵见红,彼此不退。
刺刀互穿胸膛小腹,彼此扼住对方喉咙直到同时断气的现象层出不穷,战场上,陷入一片空前的惨烈情绪。共合各省内战中,激战一昼夜,死伤十数人为交战常态,今日护堤之战,彼此白兵冲锋,死伤枕籍,势同敌国者,实为壮烈第一。
随着越来越多的部队,从四面八方杀上来,张宗尧身边的敢死队与卫队,已经渐渐不支。即使张宗尧自己,也手持大刀亲入一线肉搏,手中大刀砍到卷刃,换刀复战。泥、血溅满了军装,脸上也尽是泥浆与血浆,整个人,如同魔神。
喊杀声越来越响亮,即使滚雷,都压不住怒吼。身边的卫队急道:“大帅,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得赶紧撤!”
“撤?往哪里撤?今天,有死无活,有我无他!我张宗尧已经一无所有,只剩这条命。他有本事,就拿去好了!来啊,张宗尧在此,有本事来杀!”他抽出插在泥地上的军刀,再次冲了上去,沉重的军靴打滑,差点摔了他一个跟头。
他怒骂道:“老天爷,我明明拜过你了,你为什么不帮我?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而已,为什么你不叫我成功。你为什么帮湖南人,不帮张宗尧啊!”
爆破大堤的计划功亏一篑,就在张部到达之前,鲁军已经抢先抵达。因为暴雨的关系,双方的火器威力大为减弱,张宗尧见计划不成,准备转移。不想新组建的湖南自制军发现张宗尧旗号后立刻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拼命,两下当时就打成混战。
战斗初始阶段,两下或说胜负难分,可是随着赵字旗出现,张宗尧部队就出现了大规模反水、阵前倒戈的现象。先是自田军里败退的溃兵,在队伍里率先发难。他们中,混进了一部分都是鲁军乃至情报科甚至警卫营的人,张宗尧的动向,也是由其秘密传递而出,保证张部一举一动,都在鲁军监控之内。
战场上,这些鲁军的钉子率先喊出归顺冠帅,足粮足饷的口号。紧接着,又开始杀戮那些忠于职守,承担指挥作战任务的张部官兵,原第六师大部分官兵,由于长期拖欠军饷加上军粮短缺,不满情绪极大。现在又是打逆风仗,在听到口号之后,大批官兵阵前倒戈。
其老主官李秀山既与赵冠侯是结拜手足,投鲁亦同归李,毫无心理压力,也不用担心遭到清算。张宗尧的人马,被自己人以及复仇的湖南人所围攻,队型彻底混乱。
发现张宗尧爆破大堤企图的湖南子弟兵,愤怒到了极处,附近除了鲁军,还有数万人的湖南百姓。如果洪水蔓延,这些百姓尽成水族饵食。张贼既不以湖南人性命为重,湘人也自不与其共天地!
大雨加上突袭,让张宗尧的指挥系统濒临瘫痪,其能掌握的部队始终不多。由于担心清算,以及湖南人复仇热情太高,俘虏基本都被刺死。一部分士兵在走投无路之下,依旧忠于张宗尧,自发组织抵抗。泥泞的地表环境以及恶劣天气,从客观上对于武器居于劣势的张部更为有利。
张宗尧身边的卫队,都是其心腹嫡系,战斗力与忠诚都无可挑剔。有他们在前面硬顶,也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湘军数次进攻,都被张宗尧生生打了下去。
忽然,他的卫队长指道:“大帅请看!那个摇旗子的,是不是罗潇潇?”
张宗尧费力的看过去,正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灰暗的天空,白光之下,一个窈窕倩影在风雨中艰难的挺直身躯,挥舞军旗。湖南的健儿,见到这面旗帜,身上就有了力量。即使成排成排的人倒下,依旧前赴后继,毫无畏惧。
“多半是她!不管是不是,先抓了她再说,就算我死,也要先玩了她,让她不能好活着,跟我冲!”张宗尧举刀前指,他的卫队,立刻朝罗潇潇所在的位置冲过去。
湘军毕竟仓促成军,未经训练,虽然勇敢,但是缺乏老兵的经验与素质。第六师的部队大规模反水之后,主力都在与忠于张的部队拼命,也没人注意罗潇潇。恶劣的天气,让指挥效果大减,也让当事人,不曾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
刀锋闪处,一道血线飞起。勇敢的青年,身子倒入泥水之中。他身上穿的并非军装,而是短衫,手里拿的,也是一杆乡下习武的扎枪。其并非湘军正规作战人员,而是附近的村民。张宗尧试图放水的消息传开,一部分人选择了逃走,另一部分则拿起武器,会合湘军参与作战。
这些勇敢的乡民并不缺乏勇气,但却没有经验和技巧,与张宗尧这种打老仗的军官相比,逊色何止一筹。
罗潇潇没想到,自己的位置站的太靠前了,竟然被对方直取中宫,身边的护卫要么阵亡,要么就是与张宗尧的部下纠缠在一起,随着那位勇敢乡民的倒下,她身边竟已无兵。
“罗潇潇,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我今天就要你给我四弟偿命!”张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