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济南城,比起时下泰西的大城市,也相差无几。由华比银行建立的电灯、电厂,让整个城市充满光明。许多自泰西逃到山东求生的洋人,漫步在宽阔的街头,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面,总会产生一种仍在祖国的错觉。
只是如今的济南城内,多了几分不协调的色彩,让整体环境变的有些诡异。风中,出现了久违的臭味。自外省进入山东的难民,在路边的自来水管那喝了生水,难免闹肚子,又不习惯于公共厕所,依旧按着家乡的习惯随处便溺,有限的巡捕,一时之间也管理不过来。
每一根路灯杆下,都有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蜷缩着挤在一起,目光呆滞的看着行人,只要有人走过来,他们就会伸出手。管理乞丐的团头,面对这么庞大的基数,一样有心无力,无从应对,曾经的地下社会格局,已经彻底混乱。
粥棚早已经下班,可是聚集的人依旧很多,由于放粥严格按照纪律,遵循先来后到原则发放,不考虑饥饿程度。所以难民们只能尽可能早的赶过来,争取抢到一个好位置。
济南城内的几处公园,早已经成了难民的天堂,现在的天气还算冷,人们在这里住一夜,既不用担心被马车或是牲口踩到,也没有人来骚扰。相应的,这里也成为夜间出行者的禁地,不敢随意接近。
一个窈窕的身影,似是夜归之人,走错了路,一头走进公园里。想要回头,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朝前走。高跟鞋与路面接触,发出阵阵叩击之声。公园里没有灯,四周一片漆黑,也没有什么动静,风中传来的只有阵阵鼾声,以及意义不明的身因。
夜归人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似乎想加紧时间,通过这片危险之地。可就在这个人的身形,即将从一片矮树丛前通过时,树丛里猛的跃出几团黑影,扑向了行人。
锋利的匕首抵住雪白的颈子,随即向草丛里拖去,一个沙哑的声音忍不住道:“好香!她的衣服好滑,这几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货色。就这身衣服,就能卖几块大洋!”
“小点声!”另一个男子低声呵斥着“把其他人惊动了,要分一份就麻烦了。留神,不要撕坏了衣服。”
说话之间,这个行人已经被袭击者七手八脚按在草地上,这段日子里,这几名袭击者已经做了三起类似的案件。不过受害的,都是女性流浪者,没有引起什么重视。向普通人出手,这还是第一次。
没有灯,看不清长相,他们也不在意样子,总之,这个人是要死的。身上的东西可以用,一个死人的模样,没有必要关注。可就在第一名大汉粗糙的手,伸进行人的裙子之内,摸索着那柔嫩的肌肤时,一丝异响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踩到了草丛附近的断枝上。
机警的男子,马上以匕首抵住受害者的喉咙,沉声问道:“谁?”
“笨蛋,功夫还是不到家吧。总归是没逃过人家的耳朵去。”
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几盏灯笼突然照过来,让这些习惯于黑暗中生存的暴徒,一时间睁不开眼睛。等到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却见至少有两位数的陌生人,已经摸了过来。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这片区域,已经通过血腥的争斗,被划为这些汉子的地盘。这么多人侵入了领地,自己居然一无所知?担任首领的大汉,本能的预感到,来人并不容易对付。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女人的年纪很小,看上去还是个没长成的半大孩子,嘴里说的是洋话,竟是个外国女孩。
风中,传来了人马的呼喝声,以及惊叫声及怒骂声,紧接着就有枪声和惨叫声响起来。随着这里的灯光亮起,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进攻就在全无征兆之下开始。如同在滚开的油里倒入一杯冷水,寂静的公园,变的喧嚣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公园实施了包围,盘踞于此的难民,瞬间遭遇了灭顶之灾。
马灯与火把甚至还有电灯,照耀在公园之内,暗夜里的蛇鼠无从遁形。进攻的队伍并不打算讲道理,只发布着简单粗暴的命令,对待抗令者,毫不留情的以武力加害。
“你……你们谁谁?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弄死她!”
预感到情形不妙的大汉,惊慌的朝对面的人叫嚣着,匕首在人质的脖子上紧紧抵着。可是对方的首领,只冷冷一笑“臭虫!明明是个身无长物的难民,不安心做苦工赚窝头,反倒想着做这种事,你的遗言就只有这些了么?徒弟,补考开始!”
大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声清脆的枪声突然响起。一发弹丸自左轮手枪中射出,穿过浓浓的夜色,射入大汉的眼睛,最后在脑后炸开,将白色的脑浆与红色的血,喷溅在人质的脸上。不等其他几名匪徒做出动作,补考的学生抓紧时间,一手紧扣扳机,另一只手则飞速的扳动着击锤。
来自铁勒的公主,现任山东督军的嫡传弟子,希望能在师父面前,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第605章 特洛伊(上)
以公园为目标的扫荡,前后用时不超过三十分钟,即宣告完成。在有心算无心之下,盘踞于此的流浪汉,虽然是难民中较为凶悍的群体,但也仅仅是难民,与受过严格训练的鲁军相比,不具备对抗的可能。
与警查不同,军队更信奉暴力手段,比起说教,他们更习惯用枪弹和刺刀解决问题。发现这些人并不使用警棍,而是刺刀与子弹且丝毫不忌惮杀人时,这些素来凶悍难治的难民,也终于屈服了。
对于特种营的行动效率,赵冠侯比较满意。这些人接受特殊训练,退伍年限远比其他同袍为久,这几年时间,依旧是他们担任警卫。
经过疆场的磨砺以及刻苦的训练,他们的技艺越发纯熟,越来越像是一支真正的特种部队。用这种武装执行镇暴任务,属于牛刀杀鸡,也是为了测验他们的能力。从速度和效果上看,这份答卷基本令赵冠侯满意。这种素质的部队,中国境内,怕是只此一家,有这种精兵,才好为将来的计划服务。
担任诱饵的铁勒女子,被安娜扶起来。她的脖子上被匕首划了个很浅的口子,但她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流血,而是先接过安娜递来的鲁票,手忙脚乱的塞进怀里。自己只要担任诱饵,就能赚到一笔钱,受伤再赚一笔,这些收入,足抵的上她接十几个客人。眼下世道不好,阔客越来越少,这笔进帐对她来讲,非常重要。
由于潜行失败,安娜很有些郁闷,用尖头皮靴在俘虏身上制造着惨叫与求饶。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济南城内所有的公园,都在经历类似的情景。不需要审问,也不需要定罪,甚至不需要甄别。鲁军要求的只有一点:听话。
服从命令的难民,按照男女分开的规则,分别看押,等待下一步的处置。凡是试图反抗或是逃跑的,鲁军会毫不留情的予以杀戮。除了正规军以外,包括警查以及本地帮会的力量,也全都出手。一度因为过江龙太猛,而不得不低头做人的地头蛇,现在又有了翻身的机会,手段上,比官兵只会更狠。
“下面进行下一个科目考试,甄别。”赵冠侯并不关心今天晚上到底会造成多大的流血与死亡,自从第一起由难民制造的罪案发生,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命运。当难民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搏取生机时,就等于在自己的死刑判决上签字。
他拉着安娜的手,走向了那些俘虏。“这些人里,有好人,也有坏人,现在你要做的事,就是从里面找出二十个假冒的难民出来。”
被抓的难民,没了平日的凶狠,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吃了苦头,脸上不是有鞭子抽的血痕,就是有被枪托殴击造成的淤伤,也有拳脚殴击造成的伤害。住在这里的人,虽然相对属于比较凶悍的群体,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夜晚狩猎的习惯。大多数人是在睡梦中被抓,依旧睡眼惺忪,搞不清局势。
在灯火照明之下,一个身穿牛仔装、马靴的洋人小姑娘,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手枪朝他们走过来。虽然看年纪,她还属于个半大孩子,可是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杀意,却仿佛是个久经战阵,杀人无算的老手。
一条大汉向后蜷缩着,试图躲避开这个女孩的目光,但是身上捆的很紧,这种躲避意义不大。安娜几步来到他身前,马灯在他脸上晃了晃,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仿佛是找到了心仪的玩具,或是发现了被家长藏起来的糖果。
“一个,我已经发现了一个!”她献宝似的转头,对着赵冠侯高喊道,由于她说的是铁勒语,这些难民搞不清楚什么意思。那条大汉以为她并无恶意,刚出了一口气,却见少女回身之时,一条腿已经抬起来,金属的马靴根重重的撞向了他的眼睛……
逮捕、转运、审讯,对于山东情报以及警务体系来说,这必然是一个不眠之夜。等到第二天清晨,赵冠侯还没起身,杨玉竹已经将一阶段的审问口供送来。
凤喜虽然做了警队队长,实际上的主业,还是内宅里的厨娘加陪床丫头。昨天晚上赵冠侯回来后,宿在苏寒芝房里,她照例是逃不掉的。此时也是刚起来做早饭,杨玉竹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昨天晚上怕是没少被折腾,脸微微一红,将厚厚的口供递过去。
两人因为共同掌握女子警队,关系相处的亦算融洽,凤喜接过口供“你跟我一起进去吧,估计老爷那里还有话问,有些事,还是你最清楚。”
赵冠侯这当口还没起,赤着上身坐在床上,见他身上那结实的肌肉,杨玉竹就不由想到有关这位大帅的许多荒唐之举。包括女子警队里,有不少名花未曾逃过他的手,自己撞上的也有几次。虽然大太太就在房里,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可是心还是砰砰乱跳,不敢抬头看他。
“难民里,这么快就分出帮派与势力范围了?最为老实的,就住大街睡在垄沟里,凶一些的,就可以睡在公园。还有一批,是睡在粥棚附近的,最为混乱的群体,却在最短的时间内诞生秩序,甚至还出现了组织,这也是一件趣事。”
苏寒芝倒不像赵冠侯那么随便,早早的穿了外衣,显的极是端庄。她对于难民的情况异常关注,看了几眼送来的口供问道:“这些人里,怕是真正的难民不多,歹徒反倒是很多。像这样的歹徒在整个山东又有多少,他们又想干什么,这必须要紧着查出来。虽然你是管女子警队的,可男子警队那边,也暂时归你管。山东有如今的局面不容易,不能让几条臭鱼,混了一锅汤。”
虽然是内宅里有名的苏菩萨,可是事关难民,就不由让她想起那个难忘的风雪之夜。正是那个夜晚,她失去了她的父亲,也同样是那个夜晚,丈夫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固然有没有难民的袭击,那件事可能都会发生,但是她还是下意识的,把这一切,归咎在难民头上。在对待这些人的问题上,她出奇的冷酷。
赵冠侯点头道:“按大太太说的办,用人用钱一句话,整个警队,都归你调动。凤喜虽然名义上你的上级,可是遇到事,也是你们两个商量着办,谈不到谁管谁。总之,我要的就是一条,有民如狼,不如有民如羊。不管他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为了给穷人争条活路,总之破坏秩序的,就是我的敌人!行动上,你有绝对的自主权,不管牵扯到任何人,只管放手去办,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来找我。我知道,你的人手很紧张,需要调兵的话,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出命令。另外,你可以在地方上调人,只要可靠的部下,不管以前是什么出身,都可以用。”
这是……赦免?
杨玉竹明白,赵冠侯指的只要可靠就可以用的人,就是自陕西投降的陕军残部。一部分残军得以在鲁军效力,另一部分得到了田地,成了农夫。另有一部分则成为苦役,他们多是手上染过血的,或是性子里,不喜欢受人约束,喜欢率性而为,快意恩仇。
这样的人,在山东这个重视秩序,强调服从听话的省份,自然过的不会如意。由河工转为筑路工,或在矿山做工,生计很艰难,条件也差。赵冠侯这句话等于开了口子,允许他们进入正式的山东武力序列,免去过去的罪责。
这些人,大多是拿杨玉竹当菩萨供的,能够帮他们,也是杨玉竹的心愿。只是她没有什么资格为手下求情,话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这时不由一喜,抬头道:“大帅,这话当真?我可以自己招人手?”
“当然,不过你在队伍里,情形自己最清楚。警查是纪律部队,不比苦工。当苦力,只要好好干活,没事的时候骂娘没有人去过问,如果看谁不顺眼,还可以打一架。若是当了警查,可是不许骂人,更不许随便打人,违反了规定,就不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