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已经大喊道:“我卖,我出手!我手里有三百股,现在就卖……小朋友,行行好,等我的股票出手了你再写价格,我请你茶水!”
贵宾室这边,专门有人抬了块黑板进来,负责写价格的,是一位洋人。他比之外面的学习生镇定的多,每一次进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涂掉自己所写的东西,然后写上一个让几个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戴家保拉着那洋人道:“这……这不可能。股价怎么可能变的这么快?”
那洋人耸耸肩膀“我很遗憾,但是这就是金融,有人哭,有人笑,不是很正常么。当然,考虑到传输速度,我们这边有滞后,所以,我想,伦敦的股价比现在更低。也许更高也说不定,几位不相信的话,可以继续观望。”
这个时候,即使想卖掉股票,也找不到买盘。何况三家钱庄手里拥有的股票太多,这么大的数字,一般人根本吃不下。陈耘卿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朝另外几人道:“我要失陪一下,回家里看看,告辞……”
等他回到家里时,川汉铁路招商总办施典章,已经在客厅里等候多时。施典章算是陈耘卿的恩主,也是靠山。三百五十万两的川汉铁路股金,为陈耘卿提供了经济支撑,是以见他到来,陈耘卿就知道事情要糟糕,连忙命人奉茶水点心。
施典章道:“陈兄,咱们也不必兜圈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存在贵号的五十万两,存在利华的九十五万,还有私人借贷给你的那八十万,我全部都要提走。时间么,就在三天之内,请你务必把款备好,让我有交代。”
“施仁兄,这话从何说起?小号一向付利及时,也无慢待之处,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抽款?这么大一笔款,就算是要筹,也要给我们一个准备时间,怎么可能施仁兄一说用款,我这里立刻备足。即便是官银号,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陈兄,都到了现在,你还想瞒我么?”施典章从袖子里取出报纸,在他眼前一放“我住的是洋人旅社,每天都有洋人的报纸送来,我手下,也有喝过洋墨水的人。你应该知道,这笔路款得来不易,是四川七千万老百姓人人有份,个个摊派,凑出来修铁路的款。我放在你这里生利息,是为了多筹备一些经费,让铁路修建不再为难。如果你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你将面临的,是七千万川中百姓的怒火。四川哥子火性大,到时候我怕你这小院子,承受不住那股火。为了你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也请你老兄务必把款筹足,免得大家面上难看。”
陈耘卿连连拱手“施兄,言重了,实在是言重了。这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元是老字号的钱庄,信誉为本。慢说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会让你老兄吃倒帐。我手里,还有大批的兰格志股票,这个股你是知道的,有洋人担保的,你不用怕。”
施典章这才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这样就最好了,我知道你老兄人品好,否则不会把这么大一笔款存在你手里。但是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大家先小人后君子,公事上都要交待的下去才好。这样吧,你先给我准备八万两银子,这不为难吧?至于那些存款,我给你两个月时间筹措,如果逾期……后果自负。”
送走施典章之后,陈耘卿已经顾不上吃饭,直奔了陈家的藏金室。在那里,放着他所收购的大笔兰格志股票,将这些股票计算了一下价值之后,他的心略微放宽了一些。按照现在的兰格志股价,把它们处理掉之后,足以应付掉所有该付的款。最后即使不赚钱,也不会亏本。
上了马车之后,立刻吩咐车夫前往兰格志公司办事处,可等到他下来之后,却见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大多是穿长衫的,个别有几个穿着短打,流里流气的角色,一看就知,是白相人里的小瘪三。还有一些打扮的花枝招展,这必是会乐里的名纪。
他找了一下队伍,却发现大家是胡乱站着,根本没队可言,只好随便站下又问身旁一个穿上衫的男子道:“朋友,大家怎么都围在这里,不进去?”
“进去,我们也想进去,可是兰格志不让。你看门首,二十几个红头阿三,还有十几个西探,西探手里还有枪。说是谁敢擅自冲击兰格志公司,就当强盗来办。这是什么鬼道理,他们才是外来的,反倒说我们是强盗,简直岂有此理。”
这当口,陆大生、戴家保两人也坐了自己家的车赶过来,他们与陈耘卿目的一样,都是来兑付股票的。戴家保在巡捕房有关系,请了一位西探过来,送了一块金表过去,那位西探也就好说话了。
“很遗憾,我不知道麦边先生承诺了你们什么,但是不管什么承诺,都兑现不了,他失踪了。就在宴会举行之后,他就这么从松江消失了。这真的很奇怪,只发现了他的车子,其他的却都找不到。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随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帐面上的钱,包括他的贷款。他手下的办事人员,既没有钱,也没有权,不管他们的老板承诺了什么,他们都无法兑现。现在在最前排的,是房东,他的办事处一直拖欠房租,房东已经等不及了。另外饭店、服装店、银楼……我直到今天才知道,麦边居然欠了这么多人的债务。我想……这大概是今年最大的一起诈骗案了,希望三位没有受到太多损失,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他们……他们不是有公司么?这个人失踪了,其他董事呢?”
“公司?听说所谓公司都是骗人的,整个公司,一共只有一个麦边,再加几个员工,完全就是个皮包公司。他人一倒,公司立刻垮台,钱都找不到。”
他的话音未落,陆大生的拐杖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手指着天空,嘴唇颤抖着“骗子……拆白党……”两眼一翻,人已经倒在地上。
几个陆家的下人,连忙手忙脚乱的过来施救,却只听到陆大生不住的嘟囔道:“洋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要相信……洋人。”
谦余钱庄的东家陆大生,在兰格志公司办事处之前,突然中风,倒地不醒。就在他的家人将其送往医院的时候,紧张的松江市民,已经开始向钱庄涌去。他们手里举着钱庄发的庄票,要求立刻兑付现金。
等到太阳落山之时,松江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钱庄,因为所有银子都被老板换成了股票,而无力兑付,不得不宣布倒闭。
愤怒的储户冲进了库房,空空如也的银库里,只放着一叠叠兰格志股票,剩下的就是些散碎银子和铜钱。当他们返回帐房,决定抓老板算帐时,却发现这钱庄的东家,已经在帐房里上吊自尽。
第一名因股票而不幸受害的商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这并非结束,而只是开始。不久之后,十几名确认吃倒帐,导致破产的储户,选择了用毒药终结自己的生命,到阴曹地府,向无良老板讨回欠款。
绝望的空气,飘荡在城市上空,市民们发现,现金已经变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而之前,被他们视为金矿的股票,此时却变成了绞索。正在自己的脖子上,逐渐的收紧……
第409章 子弹与陪审团
道胜银行,已经混乱成了一团,麦边失踪,整个兰格志公司是个空壳公司的事在租界里传开。曾经被视为金矿的兰格志股票,眨眼之间成了废纸。道胜银行在兰格志上投入的大笔资金,全都打了水漂,更为可虑者,就是那三百万镑的赌约,也一败涂地。
银行里高级职员知道,道胜全部家当都押在兰格志上,这下血本无归,甚至连大楼都已经被抵押在对赌合同里。现在已是要倒闭的局面,自己这些员工又该怎么办?
董事长安德烈耶夫大公,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内。沉重结实的木门,隔绝了内外,只是这木门不管如何坚固,总是不可能把债务也隔绝在外。
房间内悬挂着铁勒皇帝尼古拉的巨幅油画,已经换好了一身上好宫廷服装的安德烈耶夫大公,在油画前恭敬的向沙皇行礼,随后将自己珍藏的一瓶酒喝个精光。在之前,他和扬基方面取得了联系,那份无限担保的证明,华尔街方面的解释是,只担保兰格志的发行价格。而且需要在核实清楚情况,对兰格志公司进行重组之后,再行兑换,兑换价格,不会超过票面价值。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大公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国内叛乱迹象已经很明显,可是自己却把帝国准备用来购买武器,以及平定叛乱的经费,损失在了这次投机里,其中最大的损失,则是这次的对赌。
几天之后,对方只需要拿一堆废纸回来,就能轻松得到自己所有的一切。在办公室内,这位向以严肃著称的老人,变的前所未有的疯狂。在办公室又唱又跳,又大声叫骂诅咒,将所有试图打探发生什么的职员全部赶走。
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的躲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直到一小时之后,枪声忽然响起。当众人撞开大门进入之后,发现安德烈耶夫大公已经吞枪自尽。当众人手忙脚乱的处理尸体时,有人在办公桌前,发现了大公的遗书,遗书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在撤离之前,务必将大楼尽数破坏……
华比银行松江分行的金库之内。
麦边看向赵冠侯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恐惧与乞求的神色,此时,若是他的熟人在场,第一眼看过去,也不会认为他是麦边。
在十几样酷刑的折磨下,麦边已经不成人形,一只眼睛已经被挖了出来,成了独眼龙。面部血肉模糊,让人望而生畏。只是每当一种酷刑用完,赵冠侯必然要给他灌人参汤,或是上药,确保他不会死,但是还要清醒的承受痛苦。
他试过喊,但是没有用。华比银行这处金库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隔音,即使在这里开枪,外面都听不到,叫喊是没有用的。他不怀疑,赵冠侯有胆子杀人,事实上,就在麦边面前,赵冠侯割开了麦边司机也是他亲信保镖的喉咙。那是一位扬基的拳击冠军,还在军队里服过役,可是没想到,居然也会被人轻松制服,在自己面前被人像杀鸡一样杀掉。
这个年轻的金国人,麦边初见时,只把他当做了一个优秀的大金官僚,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魔鬼。
他失踪的事,工部局会查,但不会查的太认真,因为在本杰明看来,他的失踪,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麦边搞了股票发行,麦边收拢了资金,麦边失踪了,麦边骗了所有人。
这本来就是商量好的,唯一一点区别就是,他的失踪从自愿变成非自愿。但是要等到旧金山方面发出问讯,再到本杰明派人调查,这个时间,足够他死上十几次了。
“麦边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去参加了本杰明先生召开的一个会议所以来晚了一点,让您久等了。”赵冠侯微笑着坐在麦边对面,但是麦边看他的微笑,就如同看到了魔鬼,身体向后缩了缩,用微弱的声音道:“你……你已经拿到了你想拿到的,请放我离开。我发誓,此事到此为止,绝对不会追究任何人。”
“不不,麦边先生,我想咱们之间有误会,我需要的,不是您的谅解,而是您的钞票。而您要做的,是跟我合作,把您从我国人民手里搞到的钞票,还给我国人民。我觉得我的阿尔比昂文说的很好,扬基式阿尔比昂文算是我的第二语言,难道介绍的不清楚?”
“我说过了,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都在小香手里……”
赵冠侯站起身,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你看看你,总是这么不肯合作,让我怎么办呢?真的是,太让我为难了。我是个绅士,是个文明人,我讨厌暴力,我一向认为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大概是……我们沟通的方式不对,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他说着话,猛的抓起了自己坐的椅子,重重的砸在了麦边的膝盖上。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麦边疼的如同几乎要跳起来,随后在地上来回的翻滚着。赵冠侯则把椅子放回原位,“我很遗憾,沟通方式的选择,总是要尝试之后,才能找到最正确的一条路。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都要承担痛苦,您和我,都是。你看,现在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为什么我们不结束这种痛苦呢?我可以把您的另一只眼睛挖出来,然后让您自己吃下去。品尝过自己眼球的美食家,全球不会太多,您有幸成为其中之一,肯定非常荣幸吧?”
“见鬼!……我说过了……”
“我也说过了,我要钱。金小香手里那些假票据,假珠宝,连谁制造的它们,我都一清二楚。你还想继续骗下去?你以为你的骨头很硬?但是你的家人,骨头是否一样硬,我很难说。你有个女儿,在你钱包里有她的照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