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班内,段香岩刚刚唱了一段鸿鸾喜,又举了酒杯,给赵冠侯与杨翠玉敬酒。他上次因为救援沈金英不利,差点被袁慰亭直接革职,现在以管带衔留任,权柄大不如前。只好想尽办法巴结着赵冠侯期待其为自己美言几句,让自己早点恢复原职。
他原本是受命带兵弹压地面,捉拿不法拳民的,可是听到凤仪班这打架的事后,立刻带了本部一营前来增援,且携带来大批工程材料。外面的工事修建的如此之快,既有将士用命之因素,也有他提供材料的功劳。加上其带兵的本事虽然平庸,可是在风花雪月上的本领却是一流,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有他在,气氛上倒是不差,与那些前来贺喜闹席的纪女打情骂俏应付自如。
九妈偷着到外面去了一回,见到右军的布置,心已经凉了大半截。看来翠玉和澜公,总归是没了指望,悄悄藏的迷春酒,最后只好一泼了事。
眼看天色不早,赵冠侯举起杯来“这杯我替翠玉喝了,然后我们就不喝了。今天喝的不少,不好再饮,香岩,你在外面替我支应着,等回头,我保你的前程。”说完,拉着满面绯红的杨翠玉回了她的卧房,外面留下段香岩应付一切。
今天是杨翠玉出阁,凤仪班只做她一个人的生意,往日里喧嚣无比的院子,如今倒是格外寂静。只能听到天井里传来胡琴声,笑闹声,以及远方的枪炮声。
杨翠玉满面绯红,周身酥软,几乎是被赵冠侯抱着回的房。等坐定身形之后,她才问道:“外面那动静,可是又打仗了?”
“八成是,我估摸着是东交民巷那边又开火了。不过没有大炮,不可能打的进去。他们是送死,打不出什么结果来。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别理他们了,随他们折腾。来,我们两个说说话。”
翠玉嫣然一笑,先从身上,把那柄锋利的匕首拿出来,放回了抽屉里。“总算是没用上它,原本我以为,咱们就要永别了,没想到,老天爷总归还是可怜我。”
赵冠侯从箱子里取了红盖头为她盖上,又用秤杆挑了去,一如普通人家娶妻相同。完成这仪式之后,坐在翠玉身边道:“其实,今天我即使不来,你也不该用刀来做蠢事。我不希望你为了愚蠢的贞洁,就断送自己的性命,比起那些,我更在意的是你的人,你的心,而不是你是否完整。承澜是宗室,又掌大权,如果我今天不到,你根本无力抗衡屈从于他,亦无错处,怎么会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就不要你。”
“那……那假如今天你没来,我亦屈服于他,你不会怪我?”翠玉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赵冠侯,后者点点头“当然,我不是那些俗物,在意的也不是那些。其实说起来,以你的名气才情,想找个好郎君并不为难,跟了我,反倒要受苦。我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家里既有正室,又有十格格,我都不敢保证,你是否会受气……”
翠玉粉面通红,轻轻咬着下唇“我不怕,翠玉生来就是苦命人,只要你肯要我,我就给你做小。不管受多少苦,我都不怕。今天我得罪了承澜,这碗饭是不能再吃了,可是我不怕,总不过是一死,把这要是抛开,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若是不想接我进门,我也不会逼你……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
“怎么会不要?咱们过了这三天,我就跟九妈说,把你带走。她敢说个不字,我就抢人!”
翠玉噗嗤一笑“你啊,只一瞪眼,估计九妈就会吓死了,这件事倒不难谈。可是你要陪我三天,这话我是不敢信。现在京里战事这么急,你还能陪我三天?”
“京里战事不管多急,该陪你总是要陪你,这场战争是老佛爷要打的,不是我要打的,我为什么要为了她的安排,而让你受委屈。现在你是新娘子,你最大。可惜啊,京里闹飞虎团,照相馆都找不到,否则我们应该留一张合影的。我和寒芝、十格格、简森、美瑶都有合影,我们也该有一张。”
杨翠玉的眼睛里,多了些水雾,直到此时,她终于相信,这个男人贪图的并非她的容貌,而是对她真的有情。于她这种女子来说,得遇如此良配,就是三生修来的造化,将来为了他受多少委屈,自己也心甘情愿。
她轻轻的将一方白布铺好,于她而言,这东西的意义格外重要,出身清楼,只要靠这个才能证明是把完整的自己交给了他。至少在未来的岁月里,不管有多少冷眼或是闲言碎语,她都得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忠贞与坚持。
虽然未曾有过经验,但是在清楼受过相关训练的她,并不是那些普通女子可比,自信可以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但她依旧羞红了脸,轻声道:“今晚上你要怜惜着翠玉一些,不要让我在姐妹面前丢脸,再……再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吧。我要做你的女人,从良,给你生儿子。”
另一边的九妈则关上房门,悄悄的整理着积蓄,将这些年的所得,一一清点干净。外面欠着的一些债,多半是死债,不用还了。一些人欠自己的局帐,也怕是要不成。
总算是自己手里存了这么多现钱,到了山东,或许再弄个班子也不为难。只是手下的姑娘,又有多少愿意跟自己走,而就算想走,又如何走的成?看着绣楼方向,她朝地上狠啐了口唾沫“赔钱的东西!本来打算指望你发一笔横财,可是却在你身上栽了个大跟头,看你将来,有的是时候哭。”、这场男人与女人的战争,伴随的是拔步床轻轻的摇动,以及女子细如管箫的甜蜜吟唱之声。伴随着战争,有片片桃花飘落,充满浪漫与幸福。而另一个战场,则只有残酷死亡与绝望,远没有这里的温馨气息。
东交民巷外,火光耀眼如同火龙,喊杀声金鼓声与枪炮声混在一处,将京城搅的烦躁不安。飞虎团上万名团民与武卫后军联手,对于东交民巷使馆区展开了疯狂进攻。由于本该协助进攻的赵冠侯在温柔乡里进行另一场战争,武卫后军就只能以自己所携带的轻型土炮,朝使馆轰击。
那些土炮威力太小,根本炸不开厚重的院墙,设在使馆与俱乐部之间的高楼,被土炮轰击半天,楼依旧不倒。上面的洋兵以步枪向下进行点名射击,后军冲击几次,都被堵了回来。
使馆内的洋炮和步枪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如同死神张开怀抱,拥抱着每一名闯入者。飞虎团以幼童当先,成年人压后的方式连冲几次。幼童死伤不计其数,成年团丁伤亡却极有限。
他们被这枪炮火力吓的不敢再行冲锋,只是强调着“仗不能这么打,洋人妖法厉害,里面有老妖孽坐镇,使妖术坏了我们的神通。必须得请几个法力高强的老师父过来坐镇,否则斗不赢他们。”
另外一人则道:“都是汉奸坏事,这么久了,洋人的使馆里粮食、枪弹毫无短缺,大炮都有炮弹,这肯定是有汉奸给他们送。不拿住汉奸,这地方怎么可能攻的破?”
董五星心知,给使馆送粮食送水果送炮弹的枪弹的,正是宫里那位老太后。她一方面既要和洋人宣战,另一方面,却依旧派人接济果蔬枪弹,显然是为了将来和谈做准备,自己和后军,就只能算是抛出来的弃子。
一想到将来和谈若起,自己这后军必成替罪羔羊,他气的火冒三丈,亲自带队冲了两次,自己差点中了枪,只好退了下来。他也发现,自己的武卫后军,表现的不如平时英勇,进攻时瞻前顾后。即使是自己的亲信部队,攻击时脚步也不像在西域那般轻快,更少了那股一往无前的敢死气质。
他心里有数,这些人多半都在这段日子发了财,身上有了钱,就有了私心,想着回去之后可以享受,并不想把性命糊涂的交代在这里。进攻起来,就没了底气,想要靠着人数以多为胜的计划,多半是要失败了。
李来忠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指望着用来打天下的飞虎团,现在却已经有些不服从自己的调遣了。看着这些推委,惧怕,不敢上前的团民。这与自己想象中,气吞万里如虎,最终扫荡女真靼虏,光复汉家河山的义师,完全是两回事。而他们在面对洋人时怯懦,在洗劫大户商人时却又格外的勇猛,就连自己的命令,现在也敢于对抗。
难道自己真的制造了一头怪物,这头怪物,已经反过来要攻击它的主人了?李来忠把头摇了一摇,这种想法太过荒谬,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一群顽愚乡农,有什么驾驭不住的。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这些洋人的使馆。
咫尺天涯,却无论如何,都攻不过去,他将牙一咬,用手指着肃王府的围墙“集中所有火炮,给我打那里。洋人的房子都是钢瘤子砖,咱们的炮打上也没多大用,打塌这里的围墙,还有个指望!”
炮击持续到第二天清晨时,肃王府的围墙终于被轰开,藏在那里的教民,逃到周围几个使馆里去躲藏,武卫后军总算是取得了一个胜利。董五星也长出了一口气,一晚上的战斗,总是没有白费力气,洋人的防线,总算出现了一个破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朝廷讨要火药铁沙,外加犒赏钱粮,接下来才好扩大战果。
其手下的兵弁一夜苦战,人困马乏,飞虎团更是不耐久战,这时已经七倒八歪的找地方睡过去。董五星吩咐身边的中军“去,把承澜身边的人叫来,他们那是生力军,这时候,就得看他们露脸了。”
当阳光落向京城大地时,孤零零地承澜看着那些士兵和团民离开,身边就只剩了几个府里的下人。对面兵马依旧,阵型严整,刺刀大炮反射着的阳光,想着一晚过去,诸事已谐,颓然的坐在地上,用手捶着地“完了,全完了!”
第242章 船到江心后悔迟
房间里,翠玉睁开眼睛,见赵冠侯早醒了,正在看着自己,她脸微微一红“昨晚上,还没看够?”
“当然看不够了。冰肌玉骨,哪是那么容易看够的。”赵冠侯说着话,手上却已经不老实起来,杨翠玉连忙闪避着“不行……院里的规矩,一会姐妹们就进来贺喜讨赏闹姐夫,你赶快穿上衣服,要不然,她们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可不想这三天,你跟她们谁吊膀子。好歹也过了这几天,你再做什么,我就不管了。”
“放心吧,过了三天,我也不和她们吊膀子,只和你吊。”赵冠侯边说,边穿好了衣服,又亲自拿了衣服过来帮翠玉穿上,又翻出她的梳妆盒,用小镜子照着,帮她梳头打扮。
时间不长,九妈带着三四个女子走进来道喜,实际则是要钱。这三天凤仪班不接外客,一切花消,都得由新郎官负责,是一笔极大的挑费。好在赵冠侯身上带的钱多,支付起来并不困难。
那些女子见翠玉眼眶发黑,满眼血丝的样子,就知道昨晚上八成是被摆布了大半夜,根本没怎么休息,不由掩口微笑。再看赵冠侯年少英俊,身上的银子又多,不由暗自嫉妒着杨翠玉,找了这么个恩客梳笼。单从他一个人身上,就不知能赚出多少银两。
等到那些姑娘们出去,赵冠侯叫住九妈“九妈您等一等,咱们有笔买卖谈。”
九妈也是老江湖,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您是要为翠玉赎身吧?按说,您二位有情,我只能成人之美。可是,我们这一行,也有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我为了栽培翠玉,可是使了不少钱,若是刚刚出阁就被您接去,我便亏蚀了老本。都像您一样,天下间还有哪个领家娘会蠢到,再去栽培当家大姑娘?她既然出了阁,就得下海,在我这做满三年,才能赎身。不过她既然跟了您,您也可以拿出一笔钱来,把她包下。这就好比大人在这养个外室,您来的时候,自有翠玉侍奉。不来的时候,她也只和那些旧日的朋友弹琴唱曲,吟诗做对,绝不会留宿。”
不等赵冠侯开口,翠玉已经接过话来,她自头上拔下了支钗,对着自己吹弹得破的玉脸“九妈,你说我要是在这划一个十字,那些旧日的朋友,还会不会找我来吟诗听曲?”
九妈一愣“闺女,你这是什么意思?妈妈可是为了你好,也是行里的规矩,没有刻意为难谁。咱们这一行,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自己凭良心想想,我对你怎么样,就算你留下,只要你的心向着大人,难道我还会逼你做对不起赵大人的事?”
“妈妈对我好,女儿心里有数,所以我要报答您,若非如此,我现在就已经在脸上划下去了。我保证,我若是划了个十字,冠侯就会在您脸上多画几个。您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是我的意思,您没明白。女儿已经是他的人,要跟他去过日子,不再做这营生了。这几年我为咱们凤仪班,赚了不少钱,做人要知足,太贪心可不大好。”
她冷笑一声“妈妈,女儿对您太了解了,对咱们这行,也实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