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挪用兵费军饷,活腻了?”
“那倒不是这么说法,飞虎团要粮饷,要军械,为什么有求必应?便是因为上至制军,下到经手粮台,人人都有油水可捞。飞虎团认为丰禄愚而可欺,焉知丰禄对他们,不是同样看法?在以往,他也不敢贪墨这么多公帑,可是飞虎团这些人经手的事,无不是一团烂帐,无从查究。只要他到时候把这些使费推到飞虎团头上,从端、庄两王以降,无一人可以查的清楚。这笔钱就成了无头公案,归他自己使用了。”
赵冠侯拎起两根金条,在手上轻轻一碰“把这么多银子换成黄金、外币,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津门大小金店的金子,怕是被他换了大半。洋人的钞票,这佛像也是铸好了专为藏钱,我估计着是有机关,可以确保取出钱后,佛像复原,外人看不出端倪。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方便弄走而已。这回他自己走不了,先让女儿到山东,等下了车,把这佛像往车上一放,两三代人的开销就够了。”
毓卿气的粉面泛红“想的美,我这就去把他找来,给他个好看。”
赵冠侯拉住她“你去找他,有意义么?你又不是御史言官,他贪墨多少公帑与你何干?拿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毓卿头脑反应快,立刻便明白过来“你是想着……黑吃黑?”
“怎么叫黑吃黑,这话太难听了。就是丰制军的家眷上车,总得掏点车钱不是?原本着给枪给弹药,是不错。可是光给了枪弹,不给军饷也不好吧?好歹我得派点人,护送着这列车回山东,就算雇佣保镖,也得给钱。何况雇佣新军呢?”
他看了看这些黄金珠宝“毓卿,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先挑。其他的留下,黄金太重,千金小姐又提不了千斤,还是我来代劳吧。至于这些钞票,等她们到山东后,当旅费送给她们,还得对咱说声谢谢。”
赵冠侯喊来霍虬,吩咐了几句,几十名炮营老班底部队,就悄悄上了车,将黄金及外币,都转移了地方。这些最为可靠的部下,将带着这笔巨款返回山东,将其妥善处置。
丰禄七个女儿,两个嫁到京城不在津门另外一个则是和夫家一起上车,其他四个女儿里,两个许了人还没嫁,两个没定人家。连带丫鬟仆妇,几十人唧唧喳喳的上了车,赵冠侯对她们也自客气。可是等到送走了任、高两人及护送马队之后,十格格就从外面走进来,面色阴冷如铁。
“要上车的人太多,不可能给你们专门车厢。男人都去男客车厢,这节车厢里要加女客。谁不满意的,就滚下车!哦对了,红灯照的几百人就在外头,说是要杀二毛子,你们自己加小心。”
那支红灯照,自然是姜凤芝的队伍,在车站外转了几圈,起到的作用比官军还大。所有对车厢有意见的人,就都没了话,按着吩咐逐步登车。由于人数太多,迟恐生变,火车只能提前发车。所有新军的家属,以及买了票的洋人、商人都已经上了车,有几个落下的,也由专人去请,最终全部登车。
赵冠侯去拜见了一下几个嫂子,见一大群女孩子在她们的车厢里,曹家的女眷,都耐着性子帮着邹秀荣哄孩子,就知是二嫂善心带来的副产品。只盼望着这一路,她们几个之间不要因为这些穷人家的孩子,闹什么龃龉就好。
虽然取消了专用车厢,但是比起想要带走的人,火车的运力还是远远不足。车站的长龙,又引起了附近一些等着逃跑的百姓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车站这里,哭着哀求着,想要为他们留一个位置,不需要舒适,只要是个位置,可以存身即可。当最后一名乘客上车时,车厢里已经成了沙丁鱼罐头,想要转个身,都是一个奢望。
士绅大贾,洋商买办,他们从来未曾受过这等折磨,怨言自然是有的。丰禄的五个女儿四下张望,找不到父亲说的那尊佛像,急的都要哭出来。只是在士兵的枪口和刺刀面前,怨言也不得出。
直到火车喷着白烟驶出车站,乘客们终于不用担心被甩下去,随后就又抱怨起车厢太闷,挤的难受,无水无粮,难以坚持到山东等问题。但是士兵早得了命令,对这些抱怨概不理睬,说的急了就朝外面开一枪。
这些满怀抱怨的乘客此时并不清楚,自己获得的是什么,而最终被遗弃在车站的那些人,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遭遇的以及失去的,又是什么。这一列火车,对于他们的人生来说,又起到了什么样的改变。
第215章 良言难劝(上)
火车出发之后,赵冠侯也点了自己的兵马,离开津门,向京城方向前进。丰禄此时尚不知晓自己的私藏,已经为赵冠侯所得,还以为自己这手瞒天过海玩到了化境。虽然知道他们在西沽搬了军械,可是具体数量并不清楚,也不愿去过问,于他而言,西沽武库损失多少,根本与自己无关,将来都推到飞虎团头上,自己不会吃亏。反倒是赵冠侯在山东的关系,可以帮自己安置家小,对这支部队不能怠慢,粮台补给,备办的很充足。
程功亭虽然未把自己的家眷送走,但是赵冠侯的人情,他也是认的。那位副将任升,带了马队步队各一营,沿途护送赵冠侯的人马,直将大队护送到杨村,两下这才分别。
自杨村向北,此时已经是飞虎团的世界,山野乡间,到处是一片红浪翻滚。即使赵冠侯手握两千大军,行军时也须得提高警惕,免受攻击。好在拳民尚无攻击官军的胆色,一路上有惊无险,大队人马抵近丰台时,又遇到了韩荣派出的武卫中军接应,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这支武卫中军,当初在武卫军初成时,便想要建立,只是一直没能组建起来。其最大困难,就是兵源,武卫中军全部士兵将弁,均为女真人,不用外人,这支军队也可以看做是大金意图重振国威的战略之一,控制兵权。
自洪杨之乱以来,金国朝廷深苦于本族兵马不堪战阵,一心想要打造一支铁血强兵,重现祖宗光彩。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女真,已非当年可比,各旗子弟,都以披甲上阵为苦,充当仪仗虚应故事尚可,真若是两军临敌,则人无斗志兵无战心。
武卫中军迟迟招募不齐人手,部队组建不起来,还是年后强行抽调各旗适龄子弟充入军中,把门面装点起来,至于战力,就很可疑,整个部队名存实亡。武卫军名为五军,实为四军,差不多是整个武卫体系的共识。
好在韩荣身为中堂,官威尚在,这支马队手中高持大令,拳民不敢阻拦,两军会合之后,过了芦沟桥,便到了京城外城。京城既为首善之地,外城虽不能与内城相比,但也是极繁华的所在。可是如今放眼望去,断壁残垣,似乎刚刚遭过一场火灾。
看着房屋附近怒目横眉的飞虎团,不问可知,这些废墟都是天火神通的丰厚战果,那位带队的中军,也是个二品官身,与赵冠侯不相上下,年纪略大一些。对赵冠侯道:“中堂有话,您到了京城之后,就先去府上等中堂,至于兵,先扎到外城。请了旨意,再择驻地。”
简森夫人则由一队士兵护卫着,前往东交民巷,十格格也一并随着过去。其他人马,在外城扎下营盘,霍虬押着巨款回山东,赵冠侯身边能用者,就是袁氏兄弟。他嘱咐两人道:“保持警惕,按最高状态戒备。一旦有拳民或是后军要进咱的营,就给我往死里打。总之,咱不能吃亏,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要紧。”
随着这名中军,一路来到东安门的韩宅。韩荣性好奢华,私宅修的也阔气,来到门上,那名中军一说,几名门子就知道这是要紧的客,忙到里面通禀,又给赵冠侯倒了一碗茶来。
韩荣素有哮喘旧疾,前者病发,请假病休,可是如今团民所闹的越来越严重,他也只能销假出来理事。按说这个时候,他该在军机直庐,不知怎的还在家里。
门子进去的快,出来的也不慢,回一声“中堂在西花厅见您。”领着赵冠侯,一路到了韩府西花厅的书房,就退了出去。
走进房中,只见房里不止韩荣一个人,另有两个同僚在此,其中一个是步军统领崇礼。因着在捉拿康梁余党时格外卖力,且有护驾之功,已经晋了刑部尚书。另外一人则是自己的便宜岳父庆王。
只一进屋,就听到韩荣在那里急促的喘息,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声和痰声,异常清晰。先给韩荣行礼,又给庆王行了两跪六叩的礼,庆王哼了一声,并没让他起身,而是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赵冠侯抬头以后,庆王上下打量着他,仿佛之前未曾见过,让赵冠侯总觉得,这位王爷对自己的态度不大对头。过了半晌之后,庆王才哼了一声“你小子听着,仲华问过你的话之后,你到我的府上一趟,我有话问你。对了,叫上老十,这个事要紧着办,不能耽搁。”
韩荣这时候,总算是把一口气喘上来,连喝了两口茶水,朝两人尴尬的一笑“我这个身子骨,让两位见笑了。我看啊,不定哪一天,我也步了六爷的后尘,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也能得个文忠。”
“仲华,你说的什么话。你这就是老病,不能心急。病不是一天得的,就不能一天好,慢慢调养,总有将养好的时候。主要是现在的局势危急,否则你养上两三个月,什么病都好了。”
“谢王爷关心,可是就像您说的,我现在倒是想养上两三个月,可是谁给我这个工夫啊。赵冠侯,听说你到津门好几天了,怎么就待在那不走,不急着进京啊?难道不知道,我这里是急事?”
“回中堂的话,卑职不敢耽搁公事,可是一来团民把铁路都拆除了,道路难通,行动艰难。二来,右军家眷未曾上车,士卒心内不安,军心不稳,难堪大任。眼下正是要儿郎效死之时,不让他们的心安定了,怕是有负中堂所托。”
庆王哼了一声“倒是生了张好嘴!仲华,你们和他聊,我先回避回避,反正等他到我家里,我也有话问他。”说完之后,离坐而去,当先出了书房。
韩荣见庆王出了门,才示意赵冠侯起来“有话起来说吧,不用总跪着,我这里有几句话问你,你需得实话实说,不能有半字谎言。听人说,现在山东,成了洋人的天下,所以洋人都往山东跑,可是这么回事?”
“中堂,这话是万万没有的。山东自是我大金的天下,绝不是洋人的世界。只是山东一来,没有飞虎团做乱;二来民教之间和睦相处,不曾互相戕害。洋人虽然霸道,可我们拿礼仪面子拘束住他,他也不好胡作非为。洋人往山东跑,是躲避飞虎团,等到团民一去,自当各回本地。袁宫保一方面安抚地方,剿灭盗匪,一方面以重兵防范胶州湾、威海卫两处洋兵,这叫先礼后兵。讲道理的话,咱们和他讲理,他们若要动武,我们自当与其见个高低。可他们若是不与咱们交战,这衅也不能自我方先起,免得落人口实。”
“山东的事,我会再派人调查,若是你说的是真的,倒是你们的一件功劳。朝廷对于洋人国人,并无歧视,一般看待,你们既不要想着巴结洋人,但也不能视洋如仇,眼下这方法,倒是不错。我再问你,我要袁慰亭发兵来京城勤王,他只派了四营兵,说是防范着洋人取山东。这四营兵只有两千人,可够用?”
“不敢说够用,但是只要中堂一句话,两千弟兄皆愿为朝廷效死,朝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不会有半点违抗。卑职带的兵虽然不多,但是器械还算犀利,一水的洋枪,打起来,也能抵挡一阵,自不负中堂所托。”
韩荣看看崇礼,后者略一点头,忽然问道:“赵冠侯,现在洋人要调两千人马进京,保护使馆。假比说,要你的四营去挡这两千洋人,你可挡的住?”
赵冠侯道:“挡不挡的住,卑职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力死战,全力以赴。”
韩荣哼了一声“董五星前些时进京面圣时,可是说,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会杀洋人。你跟他比起来,这话可就差着不少底气,难道你们武卫右军,就是这么不中用么?”
赵冠侯忙一拱手“中堂容禀,若说杀洋人,只要有朝廷的命令,我们自当尽力去杀。可是没有命令之前,一个洋人,也不敢乱杀。大金国洋人很多,朝廷又没说与谁开战,我们哪敢胡乱杀人。要是不许洋兵进城的话,卑职会与洋人的司令交涉,尽量以外交手段拖延。如果他们不肯听,那我们就打一仗,彼此兵力相当,但是卑职部队有枪无炮,火力不敌。惟有一点忠心,死命以抗,挡他三天五日,总无问题。”
韩荣听的出,赵冠侯话里的意思,始终是不想和洋人交恶,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与谁打。其实这个问题,也是他的想法。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