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出,我方觉自己此问多余,其实锦鲤戴罪之身,他流放东海纵未充军苦役,至多也不过是荒野了此残生,对于龙溯,他又能知晓几分?
我念至此一叹摇首,未料锦鲤闻我唤他锦卿,一时又是惊喜欲泣,此际尚不及我表态,他躬身一礼郑重,抬首正色朝我道,“陛下,若你还信得过凌水锦鲤,那罪臣实话实说,其实当初罪臣初抵东海,亲王殿下曾特意来寻过我,他言辞间几番问起泱都,屡屡问起陛下,罪臣实不知他是真的牵挂于你,还是另有居心。。。”
锦鲤言出,我心下一沉,当即问道,“锦鲤,你这话什么意思?”
而锦鲤见我面色有变,一时并无退却,他直直注目于我,一字一句道,“陛下,罪臣有过,屡屡逾越,可是亲王殿下因王妃一事心生嫌隙,他既曾有过犯上之举,陛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话音落,我心下了然,却道龙溯冥顽不灵,除却囚他在东海,实在别无他法,只是现如今有一点我实未料到,按理说,以我对龙溯的了解,只要鼎贞愿一心待他,随他同甘共苦,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今时这般态度,谁料想今日一见,这厮百般无状,真真叫我疑窦顿生,实不知这厮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想要什么?
念此我头重如裹,当下不愿再去费神,而一旁锦鲤见我面色不定,一时亦未多言,好半晌沉默,我撇开龙溯先前种种恶言恶行,只又问道,“锦卿可知公主亦至东海?”
未料锦鲤听我提及龙涟,面上竟不知是何表情,此际他苦笑连连,却道,“陛下,锦鲤几番逾越,你可真不生气?今时罪臣只能说,公主殿下比之亲王殿下,有过之无不及,亲王殿下戴罪之身,自困于深水不见露面,而公主殿下方至东海不过月余,已于渡厄岛四围几番生事,然而她身份尊贵,无人敢出面指责,只怕是王妃娘娘,也只得忍气吞声。。。”
锦鲤言至此未及毕,我心下怒火顿生,当即打断道,“什么?龙涟生事无人敢过问,那虺己呢?东海是他治下属地,他做什么去了?!怎么连一折奏章也不见?!”
我气头上怒声反问,奈何锦鲤随我身侧片语未发,此际他眉间神色复杂,似颓然又似自嘲,而我见此一时了然,只道这世上帝王家事,有几个臣子会妄作小人,从中周旋,更何况这许多年来,我对龙涟之宠爱几至有求必应,那虺己又怎敢贸然违逆三河公主,于我面前微词指责?
我想想益发恼怒无奈,一回身见得锦鲤面上自嘲之色愈浓,竟是好一阵心绪繁杂,想来锦鲤统领枢密院数百余年,事事尽心,更可贵他秉性耿直,凡事能直言明谏,实不愧为凌水族系,名臣之后,只可惜。。。,唉,不提也罢。
此际夜愈深,锦鲤静静随我身侧,缓步海滨,一时四围无声,我不由开口问他道,“锦鲤,你方才道有话与朕说,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然而一路行来,锦鲤不知作何所思,他面上颇带些神游之色,直至此际听我问起,方才回神答道,“陛下,罪臣身抵东海几近半载,纵身处边荒僻壤,然幸得陛下留情未曾充军苦役,亦幸得虺己将军顾念昔日同僚之谊,以礼相待,因此方能一心牵挂于泱都情势,却说这几日来,罪臣闻听泱都诏令,只道陛下与羽帝歃血立誓,永结盟好,虽说我心知陛下此举必有道理,对羽族灵兽族动向也必有考虑,可是。。。”
他言至此略作停顿,一抬首见我敛眉深思,不觉沉声道,“陛下莫非真做好了与灵兽族刀兵相争的准备?然而这一战实不比水羽之间,朝内元老亲贵多与灵兽族通婚联姻,阻力重重,陛下万请三思啊。。。”
锦鲤之言不无道理,其实当初我意决与丹凤结盟,对此早有顾虑,所以无论如何,只想以威势逼服莽原,终不愿真起纷争,而今时再听锦鲤提起此事,我不觉颔首赞同,颓然一笑后直叹道,“锦卿,你此言朕心中有数,然而实在是今日午后,朕好容易方才送走羽帝,好容易方得片刻闲暇东海一探,谁料想烦恼事缠身,比比皆是,实在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我此一叹无奈,实未料锦鲤闻此,面上竟是好一番不知所谓,他一时目视于我,不住呢喃道,“陛下,微臣。。。,微臣。。。,这半年未至,你比前时又清减许多,陛下。。。”
锦鲤前言不搭后语,却不知又要发什么疯,而我见此方欲出言命其退下,不想这厮竟忽而拜伏于地,直朝我道,“陛下,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我不想任何高官厚禄,只求你让我跟随身边,陛下,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锦鲤一心求原谅,前途渺茫= =
弟弟妹妹在东海作威作福,这下被陛下知道了,他们俩死惨了,要好好尝一尝把牢底坐穿的滋味了= =
130、君臣(续) 。。。
我未料锦鲤会忽有此举,心惊时恼怒难堪,当下怒喝道,“放肆!你这是做什么?”
奈何锦鲤不答我上下,只不住哀声求告,片刻我拂袖离去,不想这厮竟一步追上前来,他扯过我衣袖连声直道,“陛下,你知道微臣心意,你知道的,微臣对你忠心耿耿,陛下,你原谅我,就原谅我这一次,微臣以后再不敢妄生亵念,微臣只求能追随你身边。。。”
简直是一团乱麻,此际我见这厮口不择言,泣声不止,实在是头大如斗,一时甩袖斥开他去,直欲化龙身离东海,却未料正是相持之际,竟忽见东海郡守率一众亲兵疾至,大约这虺己将军闻我亲临,纵是大半夜亦不敢怠慢,但为接驾匆匆而来。
今时虺己至,锦鲤自知失态,一时跪伏于地,不敢再有言语,而我无心与他再作纠缠,却说今日自抵达东海之始,我胸中好几番愠意郁积,此际一见得虺己躬身与我行礼,不觉竟是迁怒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朕遣你东海督守,你可是得过且过,每每上奏就知晓与朕报喜不报忧,是不是?”
且道虺己督守东海百余年,不提有功,倒也无过,而我平素虽无重用于他,但历年封赏从无吝啬,我待他固然算不上亲厚,但迁怒斥责亦从未有过,因此今时,虺己礼未毕,一见我莫名发怒,不由一阵呆愣,他反应过来立时下跪,忙不迭地俯首道,“陛下英明,文治武功,东海托陛下洪福,百年来安逸无事,末将驻军于此尽忠职守,从不敢妄言虚报,陛下此言,末将实不知何意。。。”
虺己当朝名将,尤以智谋见长,他处事审时度势,只怕比之锦鲤这等文臣还要圆滑,此际他言出不卑不亢,反叫我一时语塞,片刻我回神自觉此举有些无理,当下只不悦道,“好了,今时夜深,将军且先回去歇息,有什么话,朕回泱都后,自会下诏告知于你。”
而虺己见我面色不佳,当下不敢多言,半天只试探道,“陛下,东海府内一应俱备,这月余来公主殿下亦暂住于此,今夜您可前往下榻?”
他问的小心翼翼,然一提及龙涟我就不免气闷,当下挥袖冷声道,“不必了,朕此次并非专访东海,少时自会御风回泱都去。”
我言出语气不善,虺己只得躬身领命,不敢再有半句多言,片刻沉默,我一时又念起龙溯鼎贞,却说如今龙溯心怀怨愤,鼎贞则难免苦楚,我虽心怜鼎贞处境艰难,奈何又不便过多表示,实在是左也不对,右也不妥,百般无措。
好半晌,虺己见我面色阴沉,他不敢出声,亦不敢贸然退去,而我心烦如乱麻,不觉又吩咐道,“虺己将军,今日是定域王妃的生辰,你回去补办些贺礼,尽早送去渡厄岛,再有,千万记得以亲王殿下的名义送去。”
话音落,虺己领命,他茫然后似有会意,奈何我看在眼里,无来由又是一阵不快,我想想终觉欠妥,正是虺己转身欲去时,不由又唤住他道,“算了算了,贺礼一事就算了,你先退下吧。”
却道今时,我一番反复无常,虺己面上已颇有些无所适从,此际东海郡守行礼后匆匆告退,我方是略松口气,奈何一回身又见锦鲤仍跪伏于地,一副听候发落之态,我当下哭笑不知,一时弯腰将锦鲤扶起身来,不怒只叹道,“锦鲤,你凌水一系历代名臣,远的不提,就说你祖父曾为先帝之师,而你父亲一辈更是多出封疆大吏,何为为臣之道,想必你自幼熟习,实无须朕再赘言教你,今时你不妨自己想想,想想你自己所作所为,哪一条不是枉顾臣伦,欺君犯上,哪一条不该诛灭九族,凌迟死罪?你叫朕如何原谅你?”
我话音落,锦鲤泪水不止,依旧哀告连连,这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已是哀恸至极,而我见他真心悔过,心下亦不免叹惋,不觉缓下语气道,“锦鲤,朕不曾杀你,原本已念你多年亲随,有功有劳,如今这步田地,朕。。。,你好自为知吧。”
言出,锦鲤面如死灰,而我正是拂袖欲走,却闻他于我身后重重一叩首,怆然只道,“陛下,锦鲤身为名臣之后,自幼所习,无一不是为君为国,今时无论如何,微臣总算一度有幸,能得陛下重用,引为国之股肱,想来我,今生早该无憾。。。”
锦鲤言至此,我总觉他话中不对,正是回身时,却见这厮抬首痴痴望我,此际他勉强扯出些笑意,看在我眼里竟是比哭还要难看几分,我一时疑惑,方欲出言唤他,不想这厮忽而催灵极盛,竟欲自毁心脉而亡。。。
简直该死!
我见此立时挥袖压下他全身灵息,怒声直喝道,“锦鲤,你疯了不成?你以为死给朕看,朕就会收回成命,你。。。,你真是该死!”
此际锦鲤周身灵息为我所制,动弹不得,他低首伏罪之态,一语不发,而我见此气急苦笑,只道东海一行,本来龙溯龙涟已叫我不胜其扰,实未料今时,就连锦鲤这厮竟也要来凑热闹,我一时抬首,但见海上月落,黎明即至,当下扬手收回他周身所制,只冷声道,“锦鲤,你该明白,朕为君千年从不心慈手软,如今之所以屡屡恕你死罪,的确是看重你国之股肱,栋梁之才,其实,只要你能谨记为臣之道,真心悔过,朕自会网开一面,允你再入仕途,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良臣者心怀天下,你在泱都是朕的臣子,在东海同样也是,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我言出落地有声,然而锦鲤闻此,面上一阵凄然,他当下只知俯身叩首,恍惚只道,“微臣记下了,微臣记下了。。。”
而我见他如此之态,心下实在不是滋味,一时摆手示意他起身,又交代道,“锦卿,东海太平,虺己治军治民尚可,但龙溯龙涟于此清修,若叫他督导亲王公主,只怕难以胜任,今时你既然戴罪流放此处,若是往后千年,你能替朕好生看管龙溯龙涟,就当将功赎罪,朕自会封赏封爵,你可满意?”
锦鲤闻我言,立时低首领命,良久只不住以衣袖拭面,他好容易平复心绪,与我郑重一礼后,朗声承诺道,“陛下,微臣知你一片苦心,只道今生往后,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纵肝脑涂地,锦鲤也决不辜负陛下厚望!”
却道锦鲤固执迂腐,但从来俱是一诺千金,而今时我听他此一番言语,总算心安,一时略略松口气,再看此际海上旭日东升,朝晖伴潮来潮涌,美不胜收,不觉一叹道,“锦卿,日升月落,朕即要御风回泱都,只是此次东海一行,朕见龙溯龙涟太过无状,不免心下担忧,实不知定域王妃处境。。。”
我言出锦鲤会意,他一时眉峰深锁,略作思忖道,“陛下,定域王妃处境不佳这是必然,依微臣之见,陛下切不可多作过问,时日愈久,有些事自会淡去。。。”
锦鲤言之有理,我又怎会不知,只是鼎贞。。。,此际我一念心烦,晨风中倒不觉叹道,“锦卿你不知,五灵会盟后,灵兽长曾于朕面前执意带回幼妹,当时朕一力阻拦,还信誓旦旦对他说,龙溯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王妃,谁料想今时境地,若是定域王妃有什么。。。,那朕。。。,那朕岂不是对自己都不好交代?”
言出,我一笑后实在无奈,不由又对锦鲤道,“锦卿,昨晚深水寒舍,朕离去时龙溯对鼎贞恶言相向,朕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如此,不若你先去渡厄岛看看王妃怎么样,有事无事都速来告知于朕,快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鼎贞必定是有事的= =,不得不说,陛下对倒霉事的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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