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解成基本粒子有助于更好地吸收能量。”丛泽放下手指，拿过床头被彦叔叠放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语气平淡，“世界的本源都是能量，不同的只是存在的形式呈现的形态。你们这个世界，相对于我们而言，太脆弱了。只要一个禁忌级别的灵术就可以轻易地摧毁掉。法则混乱，灵力微薄，情感污染严重——某种方面来说，人类真是种奇异的生命。”
周慕再次眨了眨眼——丛泽忽然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一个平板的声音响起：“是吗？”音色低沉悦耳，却被那平板板的语调盖了过去，让人觉得有些无趣。
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周慕转头，在房间四顾，然后记起自己灵力被封印，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铅华？”
“嗯。”那声音回应了他。
一个穿了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沉默的像块阴影，静静地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黑色头发有些长，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小辫，有乌黑发绺垂落两颊，高鼻深目，蓝色眼珠琉璃一样却透着冰冷，肤色雪白，唇色红的发紫，戴了单边眼镜，神色肃穆，不苟言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铅华双手插兜，他看了一眼丛泽，又看了一眼披着一头绿发的少年，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出现在了周慕身前，一手揪住周慕的头发，一手拿着剪刀，喀嚓，就把周慕的长发剪成了短发。
最后他拿着一把头发，看向丛泽：“你不会。”
你不会毁掉这个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的角落堆积着无数污垢，即使这个世界的规则扭曲变形到崩坏，即使这个世界的人类嘴脸丑恶到不堪，即使——
你不会毁掉这个世界。因为，有那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是如此明白这种情感。
因为你，我才能忍受这不堪忍受的一切——哪怕你不曾知道我的半分隐忍，哪怕你不曾明白我留在你身边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因为你，这个肮脏的世界才有了被原谅的理由；因为你……
铅华捏紧了手里的头发，即使，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垂下头，身影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丛泽凝视着那一处空气，抬手轻轻放到自己胸口。这个人类很敏锐。他也是渐渐发现了人类情感对精灵的伤害，这种伤害直接作用在魂体上，无时无刻的束缚勒缠，无时无刻的腐坏侵蚀，并且，无法用灵力屏蔽这种灵魂层面的痛苦。
铃舞体内的灵咒花是违背规则的存在，可以抵消一部分痛楚，但是丛泽没有。不过，看铃舞周身环绕的情感数目，她所遭受的痛苦绝对不会亚于丛泽自己。
然而，这种经受折磨的时间，他却希望可以维持的久一点——人类的时间太短暂，彦叔的时间最长也不过五六十年。
他是，受到情感的污染了吗？
理了理衣领，丛泽看向正抬手无措地摸着自己短发的周慕，开口：“走吧，你的工作。”
穿灰色呢子大衣戴黑白格子围巾的少年身材修长，面容清秀，清冷而从容的气质让五分容貌增了三分，走在三五成群穿校服的学生中间，不说多出挑，那也是格外显眼。更不要说再加上了他后面跟着的家伙。
后者穿了暗绿色斗篷，戴了斗篷上有深黑色复杂花藤绣边的兜帽，低着头，只有几缕淡绿色发丝从帽子边缘探了出来，因为对比，发色便显得十分浅淡。
白皙的纤细手指捏着自己的领口，袖口下滑，露出半截白的手臂，显得手腕格外脆弱精致。
斗篷下露出的袍角是暗绿颜色，却是绣有灰白色钩缠繁复的藤蔓花边，透出一些颓废的奢靡。随着走动，袍角微动，衣着宽大却因为布料顺垂服帖的缘故，不使人觉得臃肿反而是飘逸，这种着装带来的奇异违和感，让这人显得神秘异常。
学生们窃窃私语：
“Cosplay？”
“不是吧，我们学校又没有社团……”
“难道是传说中的巫师？来我们学校是因为发现了恶魔的踪迹？然后开展正义与邪恶的斗争！”
“他看起来更像邪恶的巫师好嘛！邪恶的贵族巫师！忽然觉得好带感！”
“喂喂，你们俩货脑洞要不要开太大，还去食堂吃饭吗？”
许璟琪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有些无奈地看着铃舞哒哒哒朝那两个被围观而不自知的家伙跑去，他叹口气，抬脚也走了过去。
☆、警告
实际上丛泽对周围人类的视线与谈论有着十分清晰的感知，不过他并没有从中感觉到恶意，于是他也就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来。
看见铃舞朝自己走过来，丛泽直接侧了侧身，让对方看见自己身后的人类。
许璟琪只看见丛泽和铃舞交谈了一两句——用的应该是精灵语，因为是他熟悉却听不明白的那种悦耳语言——之后铃舞点了点头，丛泽就向自己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转头走了。
走了……
许璟琪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周慕身为灵隐者，尤其是身为巫组织里的一员，他是知道丛泽的风精灵身份的，他自然也知道铃舞的花精灵身份。周慕听见两只精灵交谈时发出的歌唱一样的声音，微微抬起头，却只看见了丛泽转身离去带起的一角风衣。
扭头，周慕从兜帽下目送丛泽走远，直到看不见那个少年，他才转回头来，然后迎上了铃舞打量他的目光。
被那澄澈坦然如婴孩的视线打量着，周慕略微有些走神。
从外表上看，精灵同人类并没有多大差别——铃舞的情况有些特殊，她现在的身体原本是一个叫做白衫的人类的女孩儿的。
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同的话，也就是眼神格外干净清澈了，因为这样纯粹干净如水晶的一双眼睛，原本五分的颜色一下子就增了三四分。
“你好，我是丛泽的族人，铃舞。”
女孩子的声音唤回了周慕的思绪，他抬手扯了扯自己的兜帽，朝对面明显是一对情侣的男生女生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好，我是周慕，我需要一份工作。”他思索了下，补充道：“我只会杀人，不过别的我可以学。”
许璟琪看着周慕，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
而铃舞同样点点头，回了周慕一个笑容：“丛泽告诉我你的全部情况了，什么时间你想要解开封印，可以来找我。丛泽只会保持清醒状态五六十年的时间。”
周慕抿抿唇，只是笑，没有回答她。
丛泽走出校门后，在学校看门大爷的目光里立了一会儿，转身朝人比较多的地方走去。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似乎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逛着逛着，丛泽就转进了一个偏僻阴暗的小巷子。
不紧不慢的步子甚至说得上是从容，少年从阳光普照的街道走进了昏暗的窄巷里。清秀面容上洒落的明亮光线渐渐暗下去，光与影交错的瞬间，半张脸孔隐没在黑暗里的少年，神情淡漠的近乎冷酷。
在墙根站定，丛泽目光淡淡的扫过空气中的几处地方，被少年视线掠过的地方似乎泛出透明涟漪——实际上，那让人产生看见了透明涟漪的错觉，来自于空中浮动出的宛若实质的微风。
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的人扑通扑通掉下来。
唇轻轻开合，从唇瓣滑落的精灵语仿若神的低语：
【人类，我的天赋是分裂。】
被判定为不详的天赋。
精灵是半神。精灵语本身就包含着制定世界规则的无上力量。语言中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并没有因为处于异世界而丧失，恰恰相反，正因为人类世界规则的脆弱，这种力量反而变的愈发强盛。
在丛泽踏出校门后，他就被一群灵隐者盯上了。
灵隐者肩负的职责，就有捕捉灭杀来自异世界的生灵以维护自己所属世界的稳定这一条。
他们想要灭杀这只混迹在人类中的异灵——恶意太明显，几乎是刚一出现，丛泽就察觉到了。
这些灵隐者里有一位专门负责维护世界规则的维护者。在耳边响起那只异灵的吟唱之际，维护者就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区域的规则正在战栗，随后，他隐匿身法的灵术就被破去，伸手去抓怀里的灵器，却抓了个空。
低头却看见制作精良考究的作战服正在像烟雾一样崩溃消散，连同怀里他花了大把材料和金钱刚订做好的灵器——他直接看见了自己白花花的胸膛……
丛泽扫了一眼地上的人类，再次确认人类的身体构成和精灵完全不同后，他随后向自己身后望了一眼，便依旧是一脸淡漠地迈开步子，却是走进了墙壁里，消失不见了。
而被丛泽望向的地方，空气一阵扭曲，显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看着巷子里一群裸体，嘴角抽了抽。
这只异灵还真是恶趣味，全部都是光溜溜，连个小裤衩都没给人留，得亏都是爷们儿，要有个姑娘家，那就乐呵了。
除了恶趣味，也是种警告啊。不仅仅是特殊研制的服装，还包括了灵器，都直接粉碎掉，人却毫发无伤，啧，很少见这么狂妄的异灵了……
“老王你丫的看够了没！看够了扔件衣服过来啊！”暴躁的喊声却掩不住窘迫。
中年男人假咳一声，挥挥手示意自己身后捂嘴偷笑的几个家伙：“咳，衣服衣服，赶紧给老张件衣服。”
“老王你行！老子跟你拼了！”
“咳咳，先穿衣服成不？我怕长针眼。”
“＃§＆∮！”
维护者一手捂着关键部位，一边看着自家首领捏着死对头扔过来的一件粉色裙子气的跳脚，一个大老爷们赤身裸体的——他默默转开眼，确实会长针眼。
☆、柔软
彦叔下班回家后，没看见那个绿头发的男孩子，他表示自己十分开心。
所以他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吧，他知道精灵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但是这毕竟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点上蜡烛，倒上红酒。彦叔举起手里的高脚杯：“Cheers！”
丛泽也举起酒杯。
玻璃杯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柔和的暖黄色烛光下，对面少年向来淡漠的脸孔在模糊的浅浅黑暗里，看起来都有了几分温柔。
彦叔忽然不想吃什么烛光晚餐了，他现在只想亲吻他。彦叔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把酒杯放到桌子上，他直起身，绕过桌子，站到丛泽身后。
丛泽转头看他，有些仰视的姿态，那双干净的似乎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满满的都是他。
抬手托住丛泽的下巴，彦叔弯腰，噙住了少年的唇。
辗转吮吸。
结束的时候，丛泽有些喘气。
拇指在少年唇瓣上摩擦了下，彦叔放开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先吃饭。”
等彦叔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他眨眨眼，面前怎么一团漆黑。
随后对面亮起了光，看着坐在饭桌前，安安静静看他的少年，彦叔一时有些愣征。
丛泽伸出右手，掌心上静静燃烧着一簇火焰。火焰淡金色，没有一丝烟火气，散发出的的迷蒙光亮温暖而莹润。这种光芒并不强烈，穿透力却极强，照耀了整个房间，将棱角尖锐的家具的轮廓都柔化了，一切看上去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被火光照亮了脸庞的清秀少年，像极了行走在凡间却不染一丝一毫尘埃的精灵。
彦叔回过神来，这家伙本来就是只精灵。他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地拿手指敲了敲桌子，开口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丛泽掌心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自然也照亮了两人之间光溜溜的桌子。
这张本该摆放了彦叔精心准备的饭菜的桌子上，此时此刻却除了一张没有一丝皱褶的洁白桌布以外，什么都没有。
对的，什么都没有。
包括烛台酒杯以及盛放饭菜的器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破坏气氛的某精灵严肃脸看他：“吃饭。”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今天有计划外的灵力消耗。”
彦叔扬了扬眉：“我还没吃饭，怎么办？”
丛泽看着彦叔，男人也看着他，丛泽在男人的视线里渐渐的有些无措：“能量被吸收了……”
彦叔低声笑起来：“吃你好了。”
少年张大眼看他。
“吃你。从头到脚，全部吃掉。”
“吃我？——唔……”
夜还长着呢。
天色大亮。校园的石板路上落了一层秋叶，晨光熹微，脚步声远远的响起，衬的四周格外静谧。
许璟琪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拐了一个弯，面前是一条铺满金黄树叶的道路，两旁的悬铃木伸展着掉光了叶子却分外秀逸洒脱的枝桠，许璟琪却停下了脚步——本该看见的，是教学楼才对。
回头看，果不其然，依然是一条落叶铺满的道路。
弯腰，把两手拎着的东西放到地上，再直起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