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老伊诺抬眼,一眼便看到言澈肩上的黑血,脸色立时一变,连花壶都不管了就往地上这么一扔侧开身:“快进来!”
示意卿寒把言澈在竹床上放平,老伊诺俯身撕开言澈肩头的衣服。肩头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被蛇咬过的两个牙印子还在往外头渗着黑血。
老伊诺看了看面色骤沉:“碧顶?”
“对对!就是碧顶!”卿寒尚未答话,旁边那汉子已经抢着应:“老伊诺,你医术高明,快给这小兄弟想想办法!”
“碧顶奇毒无比,想必是服了你的解毒丸才拖住了这个小兄弟的生命。”老伊诺沉吟着:“但是毒必须逼出来……”
卿寒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老伊诺:“还有没有救?”
老伊诺对上他脸上的寒意顿时一噤,凭多年的经验断定此人绝非常人,打量了他一眼才道:
“可以一试。我这就去取针,你们俩谁再服用一颗解毒丸,去把这年轻人肩上的毒血吸出来,能吸多少吸多少。快!”
看上去老态龙钟的人,这会儿的动作倒是格外雷厉风行。话音刚落便快速离开房内,只留下卿寒与那汉子面面相觑。
那人愣了愣,看了眼言澈又看了眼卿寒,又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颗和先前一样的丸药来,就要往嘴里塞。
“给我。”一只手伸到他跟前,伴随冷冷声音。
“没事儿,我在这呆习惯了,一点小毒经得住。”那人咧着嘴笑了笑:“看勇士你这么斯斯文文的,身体一定……哎……哎你怎么……”
卿寒懒得跟他罗嗦,在他说话分神之际直接抢了他手中药丸,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出去。”
那人又呆了半天,这下总算理解了卿寒的意思,哦哦的点着头,几步退出去,还帮两人带上了门。
卿寒按了按额角,转身坐在床榻上,盯着言澈平静的脸看了半晌。
跟大多数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没有神的血统与俊美,五官着实平凡,勉强可称清秀。
看上去弱不禁风温雅平和,关键时候替他抵挡危难倒一点也不含糊。
只因为他喜欢自己?喜欢到不惜赔上他的命?
人类竟当真不全是阴险狡诈之徒?
卿寒深吸了口气,慢慢俯下身凑向肩头那个伤处,又突然顿住。
言澈拿命保护着的,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位估计早已经投胎了的杨子杰少爷,同他卿寒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一出,卿寒突然觉得有种极其不是滋味的感觉涌上来——
酸酸涩涩,而且很令人恼怒。
房外传来示意的敲门声,还有那汉子的大嗓门:“勇士?怎么样?你没事吧?”
卿寒思路被打断,意识到自己竟然正在跟一个死人较劲,脸色不由难看起来,不耐烦的扬声回:“快了!”
门外的人被他一吓,顿时没了声音。
定了定神,卿寒重新下了决心似的弯下腰,嘴唇贴上言澈的肩膀,一口一口把泛着腥臭气息的黑血吸出吐在地上,直到血量渐少血色泛红才停下,随意抹了抹嘴唇站起来,黑眸里一开始的那点情绪褪去,转为深不见底的平静清明。
刚刚言澈以身体相护的这两回,虽然用处不大,总算也为他出了点力。
瓦西一族向来公平分明,总不能恩将仇报。有了动用灵力救人的念头,亲自帮人吸净毒血,也不足为奇。
至于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借杨子杰这具身体这个身份暂避祸患,等他养好了伤完全恢复了灵力,回族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是要事。
至于言澈的目的是为了救谁,又与他何干?
度过了这一劫他将来还会有很多年的寿数,而现下这个寿命短的可怜的人类,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一个无关痛痒的过客罢了。
☆、千真万确
老伊诺施针时旁边不得有外人干扰,于是卿寒和那汉子都被从屋里赶了出来,在月光下面面相觑的发愣。
那汉子大约是忍不了寂寞的,见卿寒一语不发,便兴致勃勃的开口说起自己的部落和族人。
卿寒充耳不闻,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天上被天狗咬去一块的月亮。
几日前那轮圆月下,他掌握族长之位,接受膜拜之礼,高高在上,意气风发。
那时哪里会料到今日下场,竟被迫躲在一个生平最不屑的人体内,忍气吞声。
“勇士,我跟你说,我爷爷最欣赏有胆识之人,这待会儿他见到你们,他老人家定然高兴……”
旁边的汉子还在滔滔不绝,声音屡屡打扰着他的思绪,卿寒终于忍不住,一个眼刀扫过去:“闭嘴!”
那汉子一下住了声,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勇士……”
卿寒不说话,只突然暗自痛恨起这副人类无能的身体来。
否则以他以往的能力,手一挥把一个喋喋不休的人给堵上声音,简直轻而易举。
那汉子没来及说什么,里屋已经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推开了门。
老伊诺正站在桌边整理他的银针,床上的言澈已经被扶着坐起,正撑着床弯着腰咳嗽,有黑血从口里断断续续咳出。
卿寒不着痕迹捏了捏拳,控制住一步跨上去的冲动,见言澈一直止了咳嗽才道:“你怎么样?”
言澈本能摇头,一抬眼看见是他顿时紧张起来,挣扎着就要下床:“少爷,你……你没事吧?”
卿寒冷哼,向前走了两步,抬袖擦去他唇角沾着的墨色血迹:“有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我还能有什么事?”
察觉到对方的不快却不知何故,但是见到对方安然无恙便放下了心。言澈这才注意到站在卿寒旁边一脸关切之色的汉子,心里略略有了数,拂开卿寒还在他唇边的胳膊,向那汉子礼貌的拱一拱手:“之前,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哎呀客气个啥。”那汉子搔了搔头,对着言澈的斯文有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的笑:“叫我阿邦就好了!”
言澈点点头,算是招呼:“阿邦兄,在下言澈。”
“言兄弟!”
“咳。”被称兄道弟的两人丢在一旁的卿寒,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臂和袖上的血迹,冷冷咳了一声。
两人目光同时转向他,言澈正要说话,阿邦已经扯着大嗓门抢着开口:
“言兄弟!之前那蛇可是有剧毒!幸好你现在没事!你都不知道,你把这位勇士给担心坏了!”
言澈因受伤而苍白的脸上突兀泛起一抹红,看了眼卿寒阴沉的表情又尴尬的转回来,自嘲的苦笑了下:“阿邦兄莫要说笑。”
“千真万确!”阿邦是个直性子,一见对方有不信之意,立马就急了:“这位勇士可一路死死抱着你不肯撒手!而且刚刚连自己中毒都不怕,抢着帮你吸出伤口的毒血!”
言澈怔了怔,脸再度有些发红,询问的目光又看向卿寒。
卿寒别开脸,默不作声的盯着阿邦,心里开始暗自琢磨该怎么把这个聒噪多嘴的家伙给灭口分尸。
☆、交代后事
被卿寒冰冷的眼神盯的有些怕,阿邦不由瑟缩了下,一旁言澈见此,笑了笑替他解围:“少爷这是重情重义,不愿见自己人受伤。阿邦兄就别开玩笑了。”
“嘿、嘿嘿……”阿邦这次总算聪明了回,又挠了挠头,“总之言兄弟你能没事就太好了!”
“谁说他没事?”一直在桌边摆弄银针的老伊诺终于出声,苍老的声音带着不由人不信的肯定:“这年轻人中毒过深,体内余毒尚未清净。”
“啊?”卿寒不着痕迹握紧了拳一言不发,倒是阿邦反而急的差点没跳起来:“老伊诺,毒没清完可怎么办?会不会给言兄弟留下什么后遗症?”
老伊诺捋着胡须打量了眼几人的反应,目光在卿寒身上微微停留,落在神色平静的言澈身上时带了丝赞许,只慢吞吞吐出两个字来:“难说。”
“你……”卿寒面色一沉正要发作,言澈已经挣扎着要下床:“言澈想恳求先生一事。”
卿寒停住,老伊诺歪了歪脑袋,呵呵的笑:“年轻人,你是希望我想法治你?”
“生死由命,”言澈摇摇头,反而指了指卿寒:“少爷胸口处有受伤痕迹,先生既通医理,还请先生为少爷检查如今可有大碍。”
“哦?”老伊诺感兴趣的眯了眯眼。
“……不需麻烦。”卿寒冷冷应,“我无事。”
他这具死人身体,虽然在他的灵力下有了活力,但谁知道这老头会不会看出端倪。
“少爷,”言澈拉了拉他的衣袖,眼里有着真切恳求:“这位老先生的医理非常人所及,此地离澜月城不知还有多远,能让他诊治一番也好安心。万一我……”
说着他顿了顿,又笑着说下去:“少爷总得平安回去,小少爷还在府上等着少爷。”
“言,澈。”卿寒一字一顿的咬着牙出声:“还轮不到由你来交代后事。”
这人类简直愚蠢至极!自己都快有个三长两短,居然还有心思惦记他的身体。
“既知他是在交代后事,连他最后的心愿你都不肯满足么?”老伊诺悠悠补充,仿佛完全未意识到自己这话是在燃起卿寒的怒火。
“老东……”
“少爷……”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声音,又同时噤了声。
最后卿寒终于在言澈苍白脸色和恳切眼神里败下阵来,把手臂直直伸到老伊诺跟前,心里已经暗自盘算万一老伊诺真看出什么不妥,便直接动用灵力让他闭嘴。
老伊诺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笑呵呵的伸手为他把脉,然后笑容渐消面色转为凝重。就在卿寒开始琢磨要不要动手时老伊诺却无视他杀人的眼神,又道:“小伙子,把胸口衣服解开。”
卿寒吸了口气,把外袍拉开,随手撕开内衫,露出胸膛上几日来在他逐渐恢复的灵力作用下已经快速愈合的伤口。
言澈本来在他身后的床上坐着,这会儿也试图探过身来看,结果被他抬起右手,把人不客气的直接推回床上。
“这伤处……”老伊诺仔细的看了半晌,神情严肃的沉吟了好一会,就在卿寒几乎按耐不住时,才缓缓道:“伤口很浅,并无大碍。只是脉象略紊乱,应是欠缺休息之故。”
☆、微有不妥
看来这老头没看出什么不妥。
卿寒暗自松了口气,身后的言澈明显放下心来,拉住他的衣角,几日来首度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少爷,你没事就好了。”
卿寒不答,只是把脸别向一边。
自身难保还念念不忘自家少爷的身体恢复程度,当真蠢不可言。
“好了,阿邦,你带这小伙子先出去,”老伊诺苍老的脸上泛着狡黠的笑,“在门口等着,我还要替这年轻人施针,逼出余毒。”
立马意识到都被老伊诺给戏弄了,卿寒脸色猛的难看起来,但终究顾忌言澈伤势,头也不回出门。
“哎哎老伊诺你……”阿邦差点跳脚:“越老越不正经!这种事怎么也拿来开玩笑?!”
说着他匆匆忙忙追出门去,喘着气停在不远处站着的卿寒身边:“勇、勇士,我知道你担心言兄弟。老伊诺是个老顽童,你别太在意……”
卿寒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无妨。”
不过又是个谎话信口拈来的虚伪人类罢了。
“哦……”阿邦虽然莽撞热心,但毕竟不是傻子,也看出卿寒不欲与他多言,识趣的退到了房门边蹲着。
半个时辰后老伊诺拉开门,一股异味随之飘出,在屋外新鲜空气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清晰。
敏锐的嗅到空气里的一丝血腥味,卿寒一凛,大踏步走过去:“他怎么样?”
老伊诺摆摆手:“就是眼下身体虚了些,养两天,吃些补药就好了。”
卿寒往屋内望去,见言澈正靠墙坐着半合着眼,双颊毫无血色。捋起衣袖的手腕上多了一道纱布的包扎,地上有个小盆,盆底已为些许污黑液体覆盖。
虽知这大约是老伊诺为他放血清毒,心脏依旧没来由的一紧,卿寒向前走了两步:“你没事吧?”
言澈闻言,抬眼见他已然靠近,第一反应竟是瑟缩了下,身体一动,猛的往里靠了靠。
卿寒停住,为他这种排斥极度不舒服起来,目光灼灼打量着他:“言澈?”
言澈又怔了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嘴角慢慢扬起,勾出卿寒熟悉的弧度:“少爷,我没事了。”
卿寒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又打量了一会儿言澈脸上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看起来一切如常,仿佛言澈刚刚那出自本能的闪躲只是他的错觉。
虽然他很清楚他绝不可能出现幻觉。
伸手揉了揉额角,卿寒淡淡应:“没事就好。”
也许是他多虑了,一路走来,言澈也不像那种心思深重善于伪装的人。
“他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