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澈想了想:“少爷能开心我就……”
“自欺欺人,胆怯无能,弱者行径。”卿寒打断他,简洁利落的总结。
被迫把话咽了下去,言澈沉默了半晌,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是低下了头:“喜欢一个人,就该守护他。”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这个人正是他喜欢的少爷,可他现在总有种奇妙的错觉,仿佛对方此刻只是个不相干的对象,让他可以以局外人的身份,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与观点。
这人还真是迂腐愚蠢,说都说不通。
卿寒头痛的想着,仰脸看天空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意识到自己居然浪费时间和一个自己最不屑的人类闲聊了快半夜,脸色也不好看起来,率先结束话题:“先休息吧,等天亮就出发。”
卿寒一直半睡半醒并不沉稳,索性闭目养神。睁开眼时天已渐亮起来,他见言澈在火堆边坐着,不时往里头添些枯枝以防火苗熄灭,坐起身顺口道:“别添了,休息好了就启程吧。”
言澈应了声,放下手里的枯枝,任那团火光逐渐湮灭烧成灰烬。
不曾被填饱的肚子再度无声向主人发出抗议,卿寒抬眼看看对面的言澈,想起对方之前说过的话,还是作无用功的问:“你带来的干粮,路上都吃完了?”
言澈没作声,俯身拿过包袱打开,竟又神奇的取了块饼子出来,递给卿寒。
卿寒接过,并不动口,皱眉道:“之前你不是说没了?倒不忘留上一手。”
现在看来,人类的话果然信不得。
言澈很轻微的滞了下:“只剩这块了,之前怕少爷吃了这个,这会儿就没的吃了。”
☆、不分轻重
卿寒把手中的饼子咬了一大口,勉为其难的往下咽,口齿不清的道:“你若是没遇上我,东西吃完了自己打算怎么办?”
言澈沉默了会,缓缓道:“总会有办法的。”
卿寒嗤笑:“你倒是乐观……”说着他正待再嘲讽两句,这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言澈自昨日遇上他之后,干粮几乎都给了他,到现在不曾进食。
结果他还说对方不忘留上一手。
这若是饿死了对方,他岂不是也同人类一样成了恩将仇报冷酷无情之人?
饼这会儿已经被卿寒吃了近半,只得抬手把自己咬过的撕下来塞进嘴里,拍拍言澈的背把剩余的递给他:“我吃不下了。”
言澈诧异的接过,回过头与他对视:“少爷,不知道待会还有多少路要走,你好歹……”
“这么干硬,谁吃的下去?”卿寒不耐烦的回,看到言澈眼里鲜明的血丝和疲惫脸上的毫无血色,鬼使神差的抬手,慢慢凑近对方,戳了戳他的额头:“你真守了一夜?”
言澈惊讶的看着他少有的亲近,脸有些发红,愣了半晌才道:“万一有野兽……”
卿寒得意于这具身体渐渐为他所用的愈加熟练,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在意的答,“有才好呢。”
这样两人就有肉食可吃了,犯不着连块又冷又硬的饼子还要当宝贝似的分着吃。
要不要干脆想法去林子里打点什么猎物开开荤?也不知他现在的体力,是否足以应付那些以往见到他就退避三舍的野兽。
卿寒思索着,却没有意识到,搁在之前,哪怕是自己的族人,他也绝不会想到和对方分食自己到手的食物,更遑论还是个陌生的人类。
言澈也不知该叹息他的无知还是不分轻重,只得把目光移回手里的饼子上,耐心劝说:“少爷,这饼还是你……”
“让你吃你就吃!”正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吃肉却被拉回无情现实让卿寒不由恼火的扬起了声音:“不吃东西不睡觉,你是想把命搭在此处吗?”
言澈怔了怔,却忽的笑了,不再推拒,低头咬了一口,轻淡的声音徐徐响起:“我的命,是少爷的。”
所以只要少爷需要,便谁都拿不走。
卿寒无言以对,最后自己按了按额角。
看来也许他是时候改变改变观点了。
人类也不全是狡猾,还有如眼前这一种的,叫做愚蠢。
沿着溪水又走了大半天,眼见溪流反而越来越窄林子却是越来越密,高大的参天古木生长的密密麻麻,枝桠交错,连阳光都遮去了大半。
言澈毕竟是个读书人,体力不及卿寒,速度已经渐渐缓慢下来。卿寒仰头看了看因为树枝遮挡变的暗淡的天色,又望望步子有些不稳脸色苍白却依旧抿着唇一声不吭保持着一定距离走在他身边的男人,沉沉开口:“停下来歇会。”
言澈也不逞强,应了声就地坐下,双手掬起冰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喝了两口,默默调整着眼前发黑的不适感。
☆、怀疑之意
身后一片安静,言澈习惯性的回过头,却不见卿寒身影,心一下提起来,从地上猛的站起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少爷!”
疲惫加焦急带来一阵眩晕,言澈一个踉跄,本做好了一头栽下去的准备,不想这次竟被及时扶住。
他愕然抬头,对上卿寒面无表情的脸:“先嚼点这些,补充体力。”
手里被塞进去一捧树叶,言澈接过,理了理呼吸,默不作声蹲回溪水边用水洗净了灰土,又把一大半重新交回卿寒手里,自己坐下试着嚼了几片。
虽说是植物,可有一股清新冰凉的气息直冲上大脑,带走了口中的涩意,连本来疲乏的精神,都不由一振。
言澈欣喜的偏过头:“少爷,这叶子……”
“食不语。”卿寒简洁利落的堵上对方欲问的话。
他生长于丛林,虽不曾来过此地,可对于丛林里的植物他也清楚个大概。
只是这点树叶实在满足不了他的食欲,这片地区又偏偏死寂的可怕,连只活物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见言澈的脸色比之前略略红润了些,卿寒拍了拍衣服起身,四周环顾:“这溪越来越窄,应是快到源头,它的上游,不是你说的宜江?”
言澈摇摇头:“它是条断流,水源来自宜江。”
卿寒眯了眯眼,面色渐渐冷下来。
若这溪水只是条断流,为何这具尸体会被恰到好处冲至此荒无人烟之地?
就算尸体被冲下来是巧合,宜江既为江,支流万千,眼前这人又怎会想到来此处找寻?
心里慢慢涌上些许怀疑,卿寒往前走了两步,把手状似无意的悬在男人后颈处,眼里杀意一闪而过,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既是断流,你是如何找来此地?”
言澈呆了下,苦笑着又摇摇头。
他出城本是租了艘小船,循江水而行,看到数条支流犯了难,正考虑着该让船老大走哪条水路,哪知船老大竟在岔路口同他发难,让他交出身上所有财物。
两人挣扎间他坠入水中,被最激烈的水流冲走,短暂失了意识,醒来时却已在此地的溪水尽头。
冲下来的水流湍急,他又无法回头而上,只有硬着头皮循溪水而下碰碰运气。幸好之前他为防万一,包袱里每样东西都用防水纸细细包了没怎么进水,也没碰上什么山匪野兽,靠着干粮充饥火石取火,才一路走了过来。
本以为必然命葬于此,哪想到不知是天意还是缘分使然,竟让他有幸活着遇上同样平安的少爷。
两人同行的这两天,他也不知暗自感恩了上天多少回。
只是这些寻找路上的种种辛苦,与其说出来徒添压力,惹来少爷厌烦排斥,不如闭口不提。
见言澈沉默不语卿寒更认定他做贼心虚,利落抬手环上他的脖颈收紧力度:“你之所以会找来此地,是因为你杀我弃尸时,参与了动手,是不是?”
人类都擅长伪装,这个人看上去虽文弱,谁知私底下暗藏了多少心思。
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类,现在依然没办法完全信任。
☆、溪水之源
手下的身体很分明的僵了下,随即极其缓慢的回过头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这么仰起脸,眼神直直看着他,嘴唇微张,却一字未发。
对上言澈虽平静却分明好像受了什么伤害与侮辱一般的神情,卿寒没来由一阵心虚,想想大约又是这身体本身的意识作祟,咬咬牙又勒紧了力度,冷冷补充自己的推测:
“见我落入水中不见踪影,你们生怕我还能活命,所以现在派你找来,想借机灭口?”
脖颈处传来窒息的错觉,言澈清楚身后的少爷是真的动了杀机,一旦一言不慎,便很有可能送命于此。
从前的少爷从与他无话不谈到漠不关心,那也是在刻意保持距离好断了他的念头,对他的相信却不曾改变。
可如今失了记忆的少爷,不但排斥他若斯,还怀疑他至此。
两人之间仅存的一点信任都分崩离析,他的停留与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若此刻他安于死在少爷手中,是否就能证明他的无辜?
想着言澈自嘲的笑了笑。
大概更有可能被少爷认定为做贼心虚。
抬起头定定看着熟悉的面容,言澈脸上挂着笑意,并不为自己辩解:“我的命是少爷的,自然随少爷处置。”
见对方脸因为呼吸困难涨的微红,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直到彻底黯淡无神,卿寒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脏跟着一紧,便再也下不去手,缓缓收回手臂:“回去若寻到证据,我必不会放过你。”
言澈淡淡嗯了声,低下头慢慢整理着包袱,把之前剩下的树叶都收进去,在身后背好,才拍拍身上的尘土,平平静静的,仿佛刚刚一切从未发生:“少爷,我们动身吧。”
说罢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拒绝卿寒下意识伸过来扶他的手臂,瘦削的背,却挺的笔直。
卿寒皱了皱眉率先迈开步子,看着一直小心翼翼走在他身边不时还偷偷看着他这会儿却目光空茫绝望的人,有些微的不是滋味。
难道说,他真误会了这个人类?
难道这人并非伪装,世上真的会有对他人至情至真的人类?
倘若真是如此,那当初他灭了杀害小弟的那个人类满门,或许其中也有无辜之人?不狡猾,不虚伪,不狠毒,也会全心全意的对待身边人?
那他当年祸及对方全家的举动,和残害小弟的那个人类,有什么区别?
多少年从来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报仇是理直气壮,哪怕对抗天劫时也从不曾心虚分毫,可这念头这会儿一浮起,让卿寒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莫非入了人类的身体,连带着连大脑都受到了影响?
接下来卿寒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思维混乱,言澈也只默默的走在他身侧,两人各怀心思埋头赶路,均是一言不发,直到天色更暗,耳边传来隐隐的流水之声,如瀑布往下冲击一般,打破之前的寂静。
卿寒停了步子,听言澈在旁边低声解释:“前方不远,便是这溪水的源头了。”
☆、尽头之景
循声而至,尽头的情况让卿寒也不由感慨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雄浑山壁拔地而起,宜江水流沿山盘旋而下,瀑布的哗哗水声喧嚣震天,却为重重石壁所挡,缓了水流,一部分沿山壁另一边澎湃而下,另一部分则汇成这条溪流。由于泥沙有的沉淀于石壁之上,有的随着水的力度冲往山的另一侧,这溪水才得以如此清澈。
盯着眼前这景看了半天,脑里思想转了数次依然想不出人力如何沿水上下的方法,卿寒侧过脸看看一旁的言澈:“你是怎么下来的?”
言澈抿了抿唇,指了指上头一块突出的石壁,淡淡解释:“被水冲下来的,大概是被那玩意拦了一道,我醒来的时候在地上,没跌进溪里。”
卿寒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而这杨子杰想必那时已死,身体被水冲下来后顺着溪流一直漂下,大约天意使然,竟恰好停留在他逃生之地。
卿默这几日必然派出了数名好手凭灵力搜捕他的踪迹,但瓦西一族有严格规定不得随意伤害人类,族人对于普通人一般都避而远之,任其自生自灭,不干涉天道。
所以他才能借机躲进杨子杰的身体,与言澈共同行走这几日安全无虞。
所以——
即便是为了想追过来彻底将他灭口,言澈也不会傻到冒这种危险,把自己的性命搭上通过这激烈水流。
人家的忠心爱慕者,冒着生命危险巴巴的来找自家少爷,结果被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冤枉,还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
难怪他之前想杀言澈身体却总是下不了手,估计杨子杰的鬼魂若是还未投胎,亲眼见着了这情况非跟他的灵体拼了不可。
“咳……”干咳了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卿寒在心里斟词酌句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之前……是我多心了,你别见怪。”
他素来光明磊落公平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