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言澈闻言身体僵了下,嘴唇微动,却仿佛难以启齿。
卿寒按在桌上不由自主攥成了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说。”
不知是不是他的口气太过凶狠,言澈往后退了步,头慢慢垂下去,哑声应:“……很久之前。”
卿寒觉得自己耳里传来嗡鸣之声,却仍是问下去,仿佛不到最后一步就怎么都无法死心:“那是何时?”
“……”言澈再度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在几乎凝滞的压抑气氛里,缓缓开口:“一个人就算失去记忆,他的人不会变,本性也……也不会变。”
卿寒脑里迅速掠过两人之前相处的情景,“是在林里,我质疑苏严复之时?”
言澈僵滞良久,这才几不可见点了点头:“但那时只是微觉不妥。开始时我并不敢多想,直到伊诺先生同我说,你的脉象……早非活人之象,伤口处也、也非人类正常愈合的痕迹……”
说罢他咬了咬唇,又继续下去,似乎压抑了良久这下终于有了倾诉的出口,便不想再隐瞒,只是他此刻的诚实却让卿寒拳捏的愈紧,手指几乎掐进手心:
“我本也不愿全信,直到那日在阿邦院中,你们同我说,这世上,确有妖魔鬼神的存在。少爷不怕凶猛野兽,偏偏从小怕蛇,见到蛇连站都站不稳。少爷肠胃不好,自小茹素,不沾荤腥。少爷对我……而你、你与少爷……”
说着他顿了顿,对上卿寒冰冷的目光,只简单的续道:“完全不同。”
而且相处愈久,便愈能鲜明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和曾经的少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也是他明知不该接近不能靠近,却仍是一再放纵自己亲近对方的原因。
虽然两人愈是亲密,他便愈是心生恐惧,愈加害怕失去。
只是这些细节毕竟基于谎言,此刻在面前这人的冷淡里,便已经没了提及的意义。
明明一如既往的温醇嗓音,却好像有惊雷在耳边反复劈响。直到终于咀嚼出话中之意,卿寒才仰起脸,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难怪那时在老伊诺的小屋,言澈见到他,第一反应会是惊恐与退缩,原来并非出于对伤处中毒的恐惧。
难怪在那个隐居于林的小村落,言澈屡次心事重重举止僵硬,原来并非患得患失。
难怪那晚他食兽肉时,言澈明明神情复杂却仍是任了他的动作,原来只为试探。
那时不曾上心的种种情境,现在回想起来,竟都是讽刺。
可笑他自以为瞒的滴水不漏,可笑他随着与对方相处愈深愈是愧疚重重,实际早被人家知晓了透彻。
“后来呢?”卿寒收住笑,盯着没再继续说下去,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言澈,麻木的往下问:
“即便明知情况有异,你却仍一路带我来这澜月城,宁愿让我这个冒牌货进入杨府,又是为何?如果说当初是想利用我带你走出森林,后来未免也无需……”
话尚未说完,卿寒突然恍然大悟:“因为我顶的是你家少爷的躯壳?”
看这状况,言澈之前对杨子杰也算情根深种,却并未能换来温柔以待。之所以一直不拆穿他,大约是始终求而不得,便拿顶着杨子杰身体的他当了个不折不扣的替代品。
而他卿寒,就这么满足了言澈对自家少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
“我……”言澈惊讶的抬眼欲反驳,对上卿寒丝毫不带温度的眼神顿了顿,又垂下眼:“少爷死的蹊跷。”
卿寒不屑嗤笑:“所以你怀疑,是我杀了你家少爷?”
“并、并非如此。”言澈慌忙否认:“少爷若失足落水,必不会在心口处有致命伤口。以先生之力,若想杀害少爷,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只是我能力有限,难以查明真相。先生既非同凡人,或许……”
卿寒瞬间明了,从未有一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清醒:“所以你一路同我过来,都是有所企图?”
☆、第 56 章
言澈张了张嘴,却没再发出声音,显然是默认了。
“倒真是心机深沉。”卿寒打量着他,不怒反笑:“言澈,言先生,你果然好的很!”
明明早就察觉异常,却一路不动声色。骗了他这么久,就只为把他引过来,利用他给自家少爷报仇雪恨。
难怪刚刚言澈撞门时不敢喊人,原来早便得知他的身份。
一路上他对着言澈的异常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因为相信了对方的话,便未曾保留。
想不到他还是小看了人类,果然全都是虚伪奸诈之徒,没有例外。
当初小弟卿冉,可也是这般,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欺瞒利用?
那时小弟可否如他现在这样,连胸口处都在隐隐泛疼?
眼前这个人类的一切,都显得虚伪起来。卿寒却反而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言先生大费周章把我骗来,就不担心反而引狼入室?”
言澈嘴唇咬的几乎破皮出血,低低应:“一路相处种种,你并非……”
“起初你就不怕,你很可能根本没命回来?”卿寒不客气的打断他。
“少爷大恩,无以为报。言澈无能,无法为少爷做些什么,只有拼上性命,赌上一把。”一贯淡泊的口气,却透着无谓无意的气息。
得亏碰上的是他卿寒,要是换了其他什么恶鬼恶煞,这个蠢货哪里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卿寒一股气猛的窜上来,虽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你赌的可是你的命!”
久久的沉默后,言澈轻声开口:“倘若赌赢了,少爷大仇,或许可报。”
卿寒一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屡次别扭的感觉是何缘由。
眼前这个人对生,好像毫无眷恋,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
他的心思全部在所谓的少爷身上,完全不在意个人的死活。
心脏像被什么揪起一般的难受,卿寒无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胸口:“为了你一己私利,不遗余力把我骗至此地。你可知,我生平最恨别人欺瞒利用于我?”
说着他怒意便再也止不住,扬起手狠狠使力,木质的厚重桌子轻而易举碎成数块,烛台从桌上落下,点着微弱光线的蜡烛在地上滚了几圈,而后彻底熄灭。
黑暗里言澈站在原地神情木然一动未动,任木屑木块砸到自己身上也不躲避,直到见卿寒发泄之后欲绕过自己离开,才猛然紧张起来,一把拉住卿寒,话里带了从未有过的恳求之意:
“无论先生如何处置,悉听尊便。言澈……心甘情愿!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果然,挽留他也不过还是为了自家少爷。
好不容易微微动了下的心又冷了下去,比之前尤甚,卿寒抬手,狠狠勒住他的脖颈:“心甘情愿?看你一片深情,不如成全了你,让你去给你家少爷陪葬如何?”
言澈没挣扎,也没再说话,喘息声却逐渐粗重起来,显然在卿寒的力度下愈发呼吸困难。
借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清冷月光,看清臂弯里言澈微微仰着脸半闭着眼的痛苦表情,卿寒却不知为何联想到了很久之前——
这个人类,同样也是微微仰脸,眼睛半闭,却尽是享受与信任的神情。
可那时想来美好的一切,不过都是场虚妄的骗局。
但可恨的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是想看到这人类那时的模样!
卿寒懊恼的低咒了声,手不由自主的松了些,心里那股气却怎么都按捺不下去,声音反而温柔起来:“想要我替你寻找凶手,倒也未尝不可。”
没料到他会突然松口,言澈睁开眼,有些茫然的望着他。
“只是这世上,”卿寒慢条斯理的继续,逼近他几分,嘴角一扬,笑容却冰冷至极:“何来那么多现成的便宜可占?”
“言澈愿倾尽所有……”
两人脸贴的极近,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带来体内一阵莫名的躁动。卿寒不愿听他说下去,一把推开他拍了拍手打断,“好样的。既是如此,便拿出些诚意来。”
言澈被推的踉跄着后退两步,怔了怔,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愕然望着他不知所措。
“怎么?”卿寒在一旁凳上坐下,懒懒发话:“你家少爷活着那会儿,没教过你该怎么讨好男人吗?”
☆、第 57 章
言澈这才明了卿寒话中之意,蓦然睁大了眼,呆呆看着他,眼里的惊愕与不可置信看到连卿寒都觉得莫名心虚起来,正待制止,却见言澈已经站直了身体,背过身去,缓缓解开腰带。
“真让人感动,”卿寒本欲阻挡的手微僵,又缩回身后握紧,强压住满腔怒火冷冷嗤笑:“为了你家少爷,倒还真是不惜一切,服侍什么人都愿意。”
这种情形他本倒根本没打算做些什么,也毫无心情。只是看不来眼前这人类虚伪的模样,才想着嘲讽他几句解解气,结果倒是好,反而更是给自己置气。
言澈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也不做声,反而还仿佛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一件件褪下自己的衣物。
光裸的后背出现在眼前,普普通通的男人身形,线条虽还算流畅,但也着实没什么致命的吸引力。
果然就是个平反人类而已,也不知自己之前中了什么邪才会心生欲念,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果然,他卿寒哪里可能会对一个虚伪狡猾的人类产生兴趣?
卿寒满意于自己的不为所动,手指敲了敲凳子,连刚刚一肚子气都跟着缓解了些,“别脱了,穿上吧。”
言澈赫然回过身,眼底有什么光泽闪动,似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一点勾不起男人的兴趣,就算脱光了又有何用?”卿寒望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发话,抬起眼似笑非笑:“你也不想想,就凭你……”
他本还想再继续羞辱对方几句,却在看到对方脸上瞬间布满的耻辱表情时只觉嗓子一紧说不出话来,明明一切由他控制掌握,他的心口处竟也跟着微微一酸。
言澈张了张嘴,这下终于明白了卿寒的意图,赤裸的上身在微凉空气里瑟缩,神情一点点黯下去,却只是平静的弯下腰,把衣服拉起摸索着穿好,低头试图系上腰带。
只是不知是不是黑暗难以视物还是夜晚气温略低的缘故,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发抖,好几次竟都无法系上。
这模样没让卿寒得到预想中泄愤的快意,却反而觉得胸口跟着难受起来,几乎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匆忙站起身,连话也不欲再多说就要离开,却再度被言澈一把拉住,低低问:“先生,少爷之事……”
少爷少爷少爷,满脑子都是那位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少爷!
一直竭力压着的酸意终于肆无忌惮直冲脑门,卿寒眼神扫向言澈发间,那之前自己亲手绾上的玉簪在月光下正泛着冰冷光泽,瞬间觉得先前那举动简直讽刺之极,一言不发抬起手便欲拔下。
这种别有用心的人类,也就只配上那支又破又旧的木簪,哪里配戴他卿寒亲手赠送的东西?
一直因为理亏隐忍不发的言澈这下突然动作剧烈的挣扎起来,只是他反应越大卿寒便越是恼火,手上力度猛的重了几分,还不忘冷哼一声:“果真贪心!”
言澈力度本就不敌他,动作又因了他的话一下僵住,被他一把推开,顺手摘了发间的玉簪,狠狠砸到地上。
长发没了簪子的束缚披散下来,背部撞到柜角顶的生疼,言澈也不管不顾,匆忙就想去阻拦,却依旧未能来及,眼睛直直盯着坠地后碎成几截的簪子,绝望似的安静下来。
也许是他太贪婪,只是这么多年他获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每样都想好好珍惜。
可惜不是他的,终究怎么都握不住。
☆、第 58 章
玉簪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然后四分五裂。而言澈就这么僵硬的维持着试图阻拦的姿势,散下的黑发挡住了侧脸看不见表情,只能见到胸口微微起伏。
卿寒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看着,本来明明就能头也不回的走人,这会儿腿却像灌了铅一般,迈也迈不动,只得在心里懊恼的诅咒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这般虚伪的人类,摆出这副虚假的模样也无非是惺惺作态而已,同他有什么关系?
可他为什么……不但不想离开,却反而想把那人给拉进怀里?
他到底是怎么了?莫非这平凡人类,还会什么邪术不成?
卿寒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正在寻思着应对之策,言澈已经站直身体,沙哑的嗓音少了几分惯有的温润平和:“抱歉,之前是我强求了。少……”
说着他意识到自己叫错了称呼,又迅速改了口:“先生……请自便。”
明明终于合了己意,卿寒眯了眯眼,却只觉得心里愈加不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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