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落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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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落花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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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翎是何时来的?也难得他老爹凤君舍得放他回来。相翎来了,梅仙该是回天庭了罢。
  我一直看相翎颇顺眼,不止是因为他清秀淡雅的相貌,更因为他与我如出一辙的经历。
  相翎是仙界凤君的幺子,天生长有七翎,乃凤族千年难遇的灵体天成,天生能口吐人言,且修行极易。凤族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资绝顶的娃自然是十分重视,相翎也被惯出一身倨傲的公子哥儿性子。
  人间有句俗话说越重视越坏事。就在相翎二百岁那一年,好不容易摆脱了七大姑八大姨的看护,长期闷在宅子里的相翎自个儿溜达着溜达着溜达到了南天门。尚不到化成人形段数的乳臭未干的花毛小鸡样的凤凰好奇扒着南天门向人界看,一不留神没抓紧,爪子在和田玉门边儿挠了几个印儿,嗖的就这么着的掉人界去了。
  相翎小幺儿平时被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呵护有加,失踪了也没人察觉。等到凤君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去凤翔苑看心肝儿儿子寻不到影儿时,天上隔了四五天,人间过去了四五年。相翎被接回来第二日便早脱凤身化为了人形,此后更似打了鸡血,法力外形噌噌噌节节攀升,倨傲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变的十分的沉默寡言。已有了现今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雏形。
  彼时我已飞升成仙,成了蕊珠宫的左护法。一日听人闲话,说是相翎落下凡间经历磨难重重,被人当了鹌鹑来养还险些命丧汤锅。我跟着颇唏嘘了一阵。也对,养尊处优的凤君幺子,凤族千年世出的天才,一到人间冷不丁地成了只花鹌鹑还险些被炖,心理落差铁定不小,受到的刺激铁定颇深。
  相翎回天庭后着实安生了几年。魔界又起兵攻打天庭。相翎彼时法力已远超他老爹凤君。天佑星君忙于战事,将人间银狼族嗜杀人类的事儿托给相翎调查。相翎去了人间,回来后精神恍惚,死人脸老树逢春般又绽开了笑,银狼族的事儿也一拖再拖,放手不查。玉帝于战事白忙之中瞧出端倪,叫来相翎讯问。相翎只道愿替银狼族承担所有罪责,原因再问不出来。相翎是凤君的心肝儿凤族的天才,将来也势必接手凤君之位,成为又一任凤君。玉帝也拿他无法,降了个小闪劈了他一劈,银狼族伤人一事就此作罢。
  天庭众仙都道,定是那银狼族有一只修为颇深倾国倾城的母狼妖,迷了凤翔相翎仙的心去。当时我在一边儿,也跟着叹了一声情为何物。后来我发现其实谣言有时也是可信的,银狼族里头的确有那么一个让相翎念念不忘,相貌也的确顺眼的狼妖,不过不是母狼,而是公狼;不是普通狼崽子,而是银狼族神明一般的世出天才,出声即为半神之体的银狼族族长。
  那是一次缭斓下界办事儿,顺带捎上了我。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向下一瞥,就那么着的恰恰好看见了相翎。相翎刚挨过玉帝的雷劈,本就元气大伤,匆匆下界又遇到了伺机而动的魔族的偷袭,身负重伤。恰好被因为他而免于天罚的银狼族族长碰上拖回洞中调养,魔族却像狗皮膏药般又黏了上来,不依不饶誓要捉相翎凤翔仙。银狼一族处于被围攻之势,危急万分。
  那一役是载入仙界典籍的战役,名曰浮生。典籍中讲凤翔少君重伤被银狼族所救,魔族围攻银狼山殿,誓要拿下少君。银狼族为保护凤族少君倾巢而出,却终是不敌。就是那一役使得银狼族初次面临灭族的危机。银狼族长也在那一役中浴血厮杀,据典籍记载,银狼族那一代族长天资灵力非凡纵使武德南明二仙界大将亲至也未必能擒得其完璧而归。可终归也是敌不过魔界兵力众多,银狼族长在那一役中拼死一搏,元神尽碎。凤翔仙时逢千岁,涅槃当口,目睹这一幕终于火凤奥义大成,独自一人对战上万魔兵,浮生一战,一己之力使魔族死伤过半,狼狈而退。
  这些,我和缭斓都没能亲眼见到。我们到的时候魔族已然退兵,但见满目狼藉,血染繁枫。场面壮烈,死伤无数,残肢死尸硝烟战场,血腥扑鼻。场面之恶心壮烈,饶是我多活了几千年都忍不住掩鼻欲呕。
  彼时相翎散了发,被风吹着遮住了侧向我的半边脸。看不见表情,白衣尽被血染透,一动不动站在一堆尸首间,面前隐有几星蓝光,微弱渐灭。
  缭斓抬手,一团红光笼住了那飘飘欲灭的蓝星。蓝色渐渐凝实,包裹在红光内,光芒又渐变的强盛。缭斓弯起眼,道:“真惨呐……为了保护你,元神都碎了。凤翔小仙,你只晓得用修为灌它,不懂修补元神之法,若是本座晚来一步,怕是再养上个几千几万年它也再难入轮回呐……”
  相翎猛地抬头,对着缭斓毫不犹豫地就跪下了:“求仙帝助小仙一助。”
  缭斓弯起眼悠悠道:“帮你不难,不过修补涵养起来可着实是要费一番功夫……先不说这个。凤翔小仙,你千年涅槃大限已到,本座纵使帮了你,今日过后这一千年的事儿你也不会记得。那么本座帮你让他转生又有何用?”
  相翎身周已有凤火气色波纹涌动。他面如止水,淡淡道:“小仙尚有心愿未了,求帝座帮小仙,小仙日后必将倾我凤族之力以报底座之恩。”
  缭斓笑了,看似轻描淡写一抬手,相翎身周凤火瞬灭。他道:“这元神,本座且先替你修补着。可能要多费些时日。”
  相翎道:“帝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相翎必将全力以赴。”
  蓦然变得高洁的缭斓笑道:“关怀小辈罢了,哪敢要报酬。”揣着银狼族长的元神扯上我,在相翎复杂的目光中飘然驾云而去。
  缭斓回宫后气色一直不好,用了好几年才堪堪恢复。我也是后来才从侍从的谈论中才晓得原来缭斓那看似不经意阻了相翎涅槃的一抬手竟是逆天行法,自毁了近半的灵元。我得知真相气势汹汹地杀到他卧房问他原因,为何竟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仙者毁了上位者修来都极为不易的灵元。缭斓笑吟吟开口,似是在谈论天气,茶香中眉眼似真还假:“不过略有同病相怜之感,不想再看到某些事儿重演罢了。”
  他这句话,当时我始终琢磨不透。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我懂了的时候,才觉前尘恍然若梦。
  那颗元神碎的不成样子,就连整日与颐养魂魄打交道的广源老儿来看,都叹一声捋须而去。缭斓却不晓得用什么法子把它补好了。凝汇修补养神集魄统共用了四百多年。相翎将它送入轮回道,回到天庭立时向玉帝请旨,自愿放弃凤族少君之位,来蕊珠宫五华仙帝座下任右护法,此后一心侍奉五华仙帝。
  此言一出满天庭皆惊。凤君闻之自然百般阻挠,却终是拗不过相翎的执念。
  缭斓自始至终秉持旁观者的立场,兴致盎然不发表意见。只在相翎来蕊珠宫任右护法,大殿上洗尘宴当晚执了酒杯,眸子弯弯对相翎道:“若要报恩,本座其实倒更乐意你以身相许。”
  相翎淡漠道:“若帝座想,相翎自当奉陪。”
  我坐在缭斓身边,闻言桌子下的手动了动,狠狠掐向缭斓的腰。缭斓抓住我的手,意味深长捏了捏,复又道貌岸然对相翎悠然笑道:“当然,凤翔既已入了蕊珠宫协助本座,本座当更加欢喜。”
  相翎在天庭呆了十几天,又匆匆下界,在人间的帝位江山风波中掺了一爪子,大展神威。
  缭斓用观尘镜看到人间,的确的江山如画。相翎和一人并肩站在烽火台,衣袂翻飞。相翎身旁那人眉目依稀,大抵就是银狼族族长的转世,褪了为妖时的意气风发与他前世一般无二的面皮上挂了十二分的稳重从容,自由一番君临天下的气场。
  缭斓用指尖挑掉茶叶上的浮沫,道:“如斯的少年老成。”
  我懒洋洋翘着腿,戳了缭斓一戳:“你不是神通广大的厉害么?那你倒是说说,等了这么多年,他俩这辈子能有好结果不能?”
  缭斓高深莫测弯起眼,道:“不可说~不可说。”
  人间江山转眼又易新主,风水替换。银狼族长转世打了胜仗,一统江山。登基当夜相翎大限已至,逆天而行迟了五百年的涅槃凤火终于灼灼燃起。这次缭斓没有帮他,也再帮他不了。相翎涅槃之后前尘尽忘,一燃空了三世的眷恋。
  我替相翎不值,拎着缭斓的领子,道:“你既然答应帮他,又何苦不多帮他一帮?他等了这么久,就这么着的,全没了?!”
  缭斓笑的散漫妖娆:“答应帮他的本座已经尽力。逆天一次,本座再掺不上手。只能说命里无缘总是无,也算命中注定,天数哪能颠覆。”
  相翎此槃一涅,当真把先前一千五百年的记忆忘的一干二净。在凤君的血线中记起了自己是凤族少君蕊珠宫右护法,记忆世界像张白纸一般干净无垢,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就什么都不说,相翎从此闷的像只葫芦,空有一张绝世风姿清雅出尘的脸,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也所谓命里无缘总是无。天定的命数,兜兜转转了一圈,照旧该回到原点,谁也改不了既定的轨迹。
  他的往事谁都不明了便也没谁对他提起。由着他面无表情。每逢梨花开时便挂出一脸不知为何的怅然若失。
  话到这里止了。三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相翎从前究竟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该知道。
  我算是他故事中的局外人。模糊旁观着,只能说红尘许多情,到头来也终是逃不过一场空。比如我。比如他。我的情空在了明月桃花,道观孤坟;他的情空在了迟了五百年的凤火华光,盛景繁华。
  相翎从不曾与他人说过的往事就这样随着涅槃的七色凤火与人间皇城落瓣化尘的梨花一同散在风里。他不记得,待到那个凡人阳寿已尽,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那段过往也终将烟消云散,天上天下便也再无人知晓那刻骨过铭心过的三生执念。
  同是根源在人间的经年过往,我钟于桃花的灼雅芳华,他情在梨花的似雪霜白。比起他来我该说要幸运的多,我看了逾千年还能看到桃花遍野,他守了整三生却只能守来万念皆空。
  很突兀的,相翎的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帝座,茶凉了。属下去换一盅罢。”
  缭斓“嗯”了一声。相翎起身,书房门吱嘎一声,从外头漏进来一丝光亮,又很快消失了。
  我回忆了一下相翎当初二百岁诞辰上初见他时活泼可爱一团天真的样子,又想了想现下那张棺材般整日板的梆硬的脸。登时感觉物是人非。在心里沧桑的颤巍巍的叹了口气。
  本仙使老了……

  番外——已梦千年

  第一世,柳堤春风,少年白马。
  第二世,紫陌丰田,华光如羡。
  第三世,玉座珠帘,万里河山。
  三世牵连,三生眷恋。
  当年梨花漫天,如絮如雪。凤火华光璀璨,经年执念。
  而今盛世繁华。已梦千年后,万里河山。
  ……
  得君者可得天下。
  那么相翎。彼年天下七分,豪杰顿起。请你出山之人多不胜数,朕却从未念你一份一毫。而有此名号的你,又为何单单选择了朕?
  天下初定的当晚,我辞了酒宴,一壶清酒与相翎在回廊下对酌。借着两分的醉意与月光,我眯着眼,如是问。
  相翎在我对面执着酒杯,笑道:“凡事各有定数,陛下注定为此江山而生。相翎不过尽了能尽之力,亲眼见证了那么一次罢了。”
  我半晌道:“相翎。我不要天下了。你随我走罢。”
  相翎缓缓扬起嘴角:“陛下醉了。”
  我笑:“醉是不醉,我比你更清楚。”指间摩挲着白玉的酒杯,道:“把陛下这个称呼省了。我不喜欢。”
  相翎掂着酒盏笑:“陛下,君臣之礼不可逾越。”
  我看他,仰头灌下一口酒,笑容苦涩:“卿该明白,若没了你,朕要这天下,又有何用?”
  相翎只是笑:“陛下是这么一说,臣,也只是这么一说。”
  我握着酒杯:“你不信我是认真的?”
  相翎不咸不淡地弯着眼:“不敢。君无戏言。”
  我沉默半晌,笑了一笑:“好个君无戏言。”
  相翎在我对面,淡然徐徐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此一别后,万事当以苍生,以大局为重。相翎一去,可能此生再见难了,陛下定要多保重龙体,切记用人不可轻信。”
  我望着他,淡声道:“我终究留不住你。”
  相翎扬着嘴角,眉目清雅,依稀仍是当年初见他的模样。
  当年,距现今,有五年了罢。
  五年前天下大乱,渊朝幼帝懦弱无能,诸侯纷纷起兵叛乱,天下七分,局势僵持。
  我乃渊朝幼帝的兄长,彼年二十有三,平素做惯了没实权的闲散王爷,对天下的局势一直乐见其成。天下要乱,由它乱去,诸侯要叛,由它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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