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祥一大早就把他拉了过来,家里的火还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呢,自己又一天没去挣钱,心里不由格外烦躁,又不好硬拉扯他,怒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啊!做什么啊!哪个会拿你吃掉呐!”
黎叶逝被他呵斥得瑟缩了一下,他垂头咬唇,不肯开口,也不肯松手。
何祥烦躁地巴拉了一下头发,诱哄道:“寄奴啊,乖啊,叔带你回去,你婶儿估计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我们了,你啊饿啊?”
寄奴……
黎叶逝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小声地啜泣道:“他们会打我……”
“啊?”何祥没听清。
黎叶逝的眼泪啪的就掉了下去,哽咽着道:“我不要回去,爷爷奶奶会打我!我不回去!”他并没有大声嚎哭,压着声音小声的呜咽,在加上他垂头畏怯的摸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何祥原本心烦意乱,对这个小孩也是有些怨气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又有些心疼。
他对这个孩子还是有些叔侄之情的,于是揉揉他的头:“你都伤成这样了,他们怎么会打你?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啊……”他顿了顿,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心里头都浮现出几许微妙的讥诮,便改口道,“小叔会护着你的啊。”
“呜呜呜……”黎叶逝的呜咽声立刻升高了半个度,手却松开了,就像知道前面是思路,却也无力再去挣扎的小兽。
他烧还没彻底退下去,又“伤心害怕”了这么久,又趴在他叔背上颠来晃去,整个人都有些晕,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黎叶逝身上尽是伤痛,因而睡得格外不安稳,梦里光影交错,斑驳陆离。
一会儿看到那个男人一家五口的欢乐时光,一会儿又听见母亲沈雅淡然却决绝的话,那张秀美淡定的脸,忽然又变成狰狞的火兽,咆哮着要将他吞噬。
“啪”一声巨响,黎叶逝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嗡鸣,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恐怕要死了。
“你在做什么东西啊爹!”何祥的怒吼声将他从昏暗的混沌中揪了出来。
“家都被他烧没了!我打死这个小畜生!”
黎叶逝强忍着左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勉强睁眼,打量眼前的情形。
首先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何老太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知道是朝谁哭诉。黎叶逝却是注意到他们自己房间里面原先也供着佛的,估计就是那个瞎眼的东西吧。然后便见何祥拦在那个一直沉默少言的老头面前,那张扭曲的老脸,那只高举的手臂。
嘴上
一阵湿热,他用手抹了抹,借着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被打得出了鼻血。他眨了眨眼,无意间注意到小叔的房间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女人冷眼瞧着,吊梢三角眼里甚至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以及算计,还有一个小孩,满脸害怕。
黎叶逝暗自勾起了唇,想算计我吗?
“打什么啊,我问你打什么!你还能真把他给打死啊!你把他打死了,阿哥就算是死了也要来找你!”
“他敢!”
“观音菩萨诶,你怎么让我何家出了这种小畜生,讨债鬼啊!东西都被他烧掉了!我天天同你磕头,你怎么不保佑我哦!”
“十年之前就不应该让这个狗杂种出生!都是那个婊|子,克死我大儿子,还带一个灾星来!”
好一个,狗杂种!
黎叶逝呼吸猛地一窒,他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被汩汩的鲜血淹没的唇角,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他一声不吭地往后缩了缩,垂下眼帘,看起来因绝望而乖顺。
何家二老不知道自己究竟招惹上了什么魔头,一个依旧在哭,一个依旧在咆哮。
好一出热闹的戏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有没有闹够呢!”那个一直居于房中的女人终于在连番滑稽的哭闹控诉喝骂之中走了出来,她打开门,牵着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出来了。
“明早何祥还要去做生意,过几天小龙就要开学了!吵吵吵,吵了那些东西还会自己回来啊?平白的把小龙吓到……你们把寄奴打伤了,难道真的让他死啊,还不是要送到医院,去给医药费。”
何祥的媳妇儿果然了得,出马之后,两个老东西都偃旗息鼓了。
倒是老头子,还是气势汹汹地上来砸了黎叶逝几个爆栗,色厉内荏道:“让这种小畜生死了算了!”
黎叶逝纵然满心杀机,也只是嘤嘤地啜泣了两声,他揉着眼睛,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了那个女人。
那女人牵着孩子,似乎打圆场的笑道:“好了好了,爹,妈,都准备吃晚饭了,都忙了一天了。”
黎叶逝心知,自己一个小孩子没有什么可以算计的,恐怕这个名叫“何寄奴”的身体,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孤苦无依。
果然,吃完饭的时候,黎叶逝被罚跪在搓衣板上,还不准吃饭。
晚上天寒,地上寒气极重,黎叶逝跪了半分钟就吃不消了,但他依旧挺直着脊背。
虽然难受,但这样的代价,换取两个老东西的财产,还是值得的。就怕,那个女人有什么馊主意……
鼻尖忽的缠
上一阵食物香气,他撩开眼皮,只见那个叫做小龙的小鬼,竟然还捧着一碗稀拉拉的白粥,和几片蔬菜叶子,一根腌萝卜干在他旁边晃悠。
全天下能让黎叶逝稍微喜欢一些的,就只有那些软绵绵乖巧十足的小孩子,面对小龙这种行径,他只想把他按到抽水马桶里,该死的小鬼全都吃SHI去吧。
饭桌上,是毫不遮掩的碗筷相撞,以及粗鲁的呼噜喝粥的声音。
黎叶逝胃疼得想吐。
“爹,妈。”那个女人终于开口了。
“什么事,说吧。”老太婆竟然还拿起了“婆婆”的架子,嘴里吧嗒吧嗒。
“是这样的,这次你们房间被烧了,肯定要修好的。阿祥和我虽然有两个钱,但是给你们的总不能差吧,还有小龙……同寄奴不都要上学,少不了要添买些东西啊。”
“这是当然的。”老头子说。
“我就想着,同嫂子打个电话,她在外地打工,肯定比我们要赚钱的诶。”
黎叶逝瞳孔一缩,他早料到这身体并非孤苦无依,却原来有个母亲在外地。
刹那间,指甲陷入了手心。
那个小鬼虽然讨厌,直觉却是好的,他晃悠的动作忽然一顿,有些心惊肉跳地往后退了两步。
“奶奶,哥哥吓我!”
闻言,那余怒未消的老头立刻拍桌子暴起,冲过来照着黎叶逝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黎叶逝心里几乎笑疯了,面上却是可怜兮兮的哭泣,他明白辩驳也是无用,只会给自己找来更多的欺侮。
“爹,打他做什么?”女人马后炮道。
老头子恶狠狠地说:“这个小畜生,不打不成器!”
女人又劝道:“爹,我们打电话给嫂子,少不了要让寄奴听电话,你倒不怕他同他妈妈告状啊!”
“他敢!”老头子咬牙切齿地又砸了几个爆栗,这才回到了饭桌上,“她欠我何家这么多,要两个钱,还敢说什么!再说,孙子是我家的,我们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
女人并不好接这个话题,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嫂子才走的,我想寄奴这么懂事,也不会让他妈妈担心的啊。”
“哼!”老头子甚是得意地哼了一声。
女人继续道:“爹,妈,我就想着,要同嫂子要多少钱?一万块钱吧!”
老太婆立刻投赞成票,理所当然道:“先要这么多吧,我估计还不够,到时候在让她添。”
他在阴影里,听着那几个在亮堂的日光灯下
边吃饭,边商量着怎么吸血的大人,心底一片漠然的平静,——就像酝酿着暴风雪的荒原坟场一样。
“来,寄奴,喝点粥。”他那沉默的小叔到最后还是舀了一碗已经冷掉的粥汤给他。
黎叶逝垂眼接过。
他有必要了解一切情况,然后再来仔细论断,即使是你。他似乎十分饥饿地飞快喝完,将空碗递给所谓的小叔,眼眸深湛无底。
何祥没注意,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拿着碗去洗了。
☆、Chapter。3
一天就这么混乱且单调的过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却又有了苦恼的事情:房间被烧了,二老该睡在哪里呢?
黎叶逝麻木地跪在搓衣板上,冷眼旁观四人各自的姿态。
老太太死皮赖脸,媳妇儿不甘不愿,一个理所当然、咄咄逼人,一个心中有火、强自压抑,二人你来我往,相互交锋,互不相让。
这无趣的闹剧让黎叶逝都快睡着了,沉默的何老头终于斜眼看了下小儿子,尔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何祥道:“小龙这两天不要睡沙发了,让爹妈睡吧。桂香把床上理一下,我去同寄奴上一下药。”
他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便径自走了出来。
黎叶逝本来身体就未完全恢复,又跪了这么久,血液循环久不通畅,起来的时候,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何祥见他连自己站起的能力都没了,上前来将他掺起来。
那老头子竟然施舍了点注意力过来,冷冷道:“让他起来做什么,跪死才好!”
“究竟是谁明晓得他在生病还让他做活的?!”何祥扬声反问道,语气中也溅出几点火星,他任由老头在身后咆哮,兀自搀着小孩儿,将他带回了冰冷的“柴房”中。
黎叶逝其实伤得其实并不十分严重,他当时用火烧坏了衣服,又燎伤了右手小臂,他掌握得很有分寸,只是皮肤发红,面积稍大。再加上头发少了几大撮,满脸黑灰,因而看起来十分凄惨。
煤油灯飘忽暗淡的灯光氤氲了何祥面部刚硬的轮廓,竟泄露出几分模糊的温柔。
冰凉的药膏涂在灼痛的伤处,带去丝丝的凉意扣入肌肤。黎叶逝看了一会儿,几乎无法抑制面部的森冷,只好强制闭上眼,神思不由有些飘忽。
无论是何家二老,还是那个似乎很有心计的媳妇儿,都不被放在眼里,那三人与跳梁小丑无异,最令黎叶逝讨厌,甚至憎恨的,就是这个似乎是“雪中送炭”的何祥,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情绪出面。
“呼”,何祥将药膏放在床头,给黎叶逝掖好被子,吹熄煤油灯,随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认为已经睡着的小孩儿却忽然张开了眼,一双眼睛无比深邃,似乎要吞噬一切,要将周遭所有黑暗全都纳于其中。
最讨厌何祥了!黎叶逝深深吸气,这才慢慢地闭上眼。
黎叶逝以为这样的破环境,自己会睡不着,然而他病得实在是有些厉害了,没过多久,倒也迷迷糊糊地眯瞪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却又被生生痛醒了。
那烧伤药的质量不是很好,黎叶逝咬了咬唇,几乎痛吟出声。他急喘了几口,左手探到床头摸索着药膏,重新上了一遍之后,竟在这早春寒夜里生生出了一身汗。
大概,明日病得会更重。黎叶逝带着这无奈的想法,皱眉沉入梦中。
片刻,屋里响起了一阵细细的难受的呼吸声。
就在黎叶逝在噩梦里沉浮时,周边的黑暗忽然扭曲,与若隐若现的紫红色凝聚成一片漩涡,就像黑洞一样。
异变只是刹那,黎叶逝眨眼便连人带床从“柴房”中消失了。
黑暗如同被打破的水镜,渐渐恢复了平整宁静。
神秘空间中,一团血雾从远处飞来,在这小破床上盘桓了片刻,化作一张巨型人面,它裂开嘴,连连道:“有趣!有趣!”
末了又揉成一团,呼啸着离开,破空声隐约飘来,仿佛猖獗狂肆的大笑。
黎叶逝张开眼的时候,天色尚且暗着。
他着一觉睡得十分疲惫,醒来时,不仅头晕脑胀,还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皱眉缓了一会儿,倒觉得身体上似乎爽利轻松了许多。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忽的闻到一股异味,脸色刷一下变绿,他不可置信地揪起身上的衣服凑到鼻尖嗅了嗅,差点没给他吐出来。
这才一夜,这衣服就像过了两个星期没洗似的!
在床上辗转片刻,黎叶逝忍无可忍地爬起来,点起煤油灯,借着火光观察了一下这“柴房”。
除去泥土的墙壁和草棚的屋顶,这里除了一张木头的破烂单人床,就只剩下一个寒碜的衣橱,和摆着书本,充作书桌用的一张阔凳,以及旁边一张小凳。
黎叶逝放下灯,弯身打开衣柜,边翻找着合适的衣物,边勾起冷笑。他纵火之前,自然看到那二老房间里的仿雕花四柱床,现在还不是化作飞灰?
在这个时候去河边洗冷水澡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但是要忍受这种味道,亦是需要莫大的毅力的。
黎叶逝上下牙剧烈地磕碰着,捧着衣服在“臭鱼与烂熊掌”之间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去洗个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