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警不等她说完便绕开她走了,那妇女无助地看看四周,似乎想缠上去又不太敢,因为秦天没穿警服,所以她也没有来找他。
秦天犹豫了两秒钟,终于还是转身进刑警大楼去了。他心肠软,可是他能帮这妇女什么?
找到冉龙武办公室时冉龙武拧着两道浓眉,正在鼓捣一份报告。他破案是一把能手,但搞这种文案工作就不行,秦天在门外看见他臭着一张脸写写停停,写写停停,顿觉有点好笑,戏谑地叫一声:“冉队,在忙哪?”
冉龙武抬头见是他,劈头丢过来一份文件,“洗刷我是吧!”
秦天眼明手快一把接住,笑着走进去把文件放到桌子上。
“今天过来报到?”
“嗯。顺便找你吃饭。”
“好!我请客。”冉龙武说着就站起来,把桌上的文件草草归纳了一下准备和他出去吃。他做这些的时候秦天站在窗前,看底下那妇女还在那儿孤苦地站着,看见一个穿着制服出来吃饭的便迎上去,祥林嫂般絮絮地恳求:“我儿好乖的……冤枉呀同志……”
“看什么呢?”冉龙武穿上外套过来也看了一眼,不发表任何观感。“走吧。”
秦天没忍住,脱口道:“哥,她儿子怎么了?真是冤枉的吗?”
冉龙武哼笑一声,说:“冤枉,哪来哪么多冤枉?你知道她儿子是谁?”
“谁?”
“上个月卫校那个案子你听说过吧?她儿子就是凶手。”
秦天不由得啊一声。
那么大的社会新闻,他当然也听过。
一对小情侣情海生变,男的苦苦挽回无果后愤而拿刀冲进女生教室,也许本意只是吓吓女方,但挥舞之中竟一刀砍下了那女生的头,当时鲜血四溅,全班师生都骇得几乎晕过去,那男的自己也被吓住了,事后爬到一棵树上不敢下来……
“她儿子冤枉,那死者不冤枉?死者的同学现在还在接受心理辅导,她们又冤不冤枉?”
秦天无言以答,冉龙武搂了一下他肩膀安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走,我们吃饭去。”
☆、第 3 章
若干年后秦天转头回望,不由得要感叹人生际遇的奇妙: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一件事,那他进入网监科后的人生其实是可以预见的。他会稳定地工作下去,在工作了几个月之后被单位上热心的大姐或阿姨相中,给他介绍几个合适的对象,然后他会和其中一个恋爱、结婚、生小孩,房子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们家前几年分过一套新房,他妈早就说过那房子留着给他结婚用,他会同大多数同事一样,就此过着平坦顺遂的生活,当然也会渐渐见识到单位上灰色的一面,在众多血腥案情中慢慢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
可是,那件事发生了,于是他的人生就此转了个弯——
那是秦天进入网监科的第四个月,他的父亲秦仕贵,中风了。
秦仕贵刚刚才过了五十大寿,而五十岁,本不应该是会中风的年龄。
“这次从梯子上摔下来只是个诱因。”医生如此解释,“也许平时就压力大血压高,他自己没注意。”
秦仕贵的中风对整个家庭来说自然是件很严重的大事,提前病退已成定局。而一家之主的忽然倒下也让秦天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凡事有父母遮风挡雨的孩子,而应该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了。
因秦家的直系亲戚不多,出了事也没什么帮忙的人,所以秦天每天下班后就去医院接他妈的班,母子两人轮流照顾。这天秦天象往常一样拎着保温盒走进病房,“妈。爸。”躺在床上的秦仕贵动了动眼珠,示意他坐。
他现在说话有点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都用眼神表达,幸好秦天母子侍候多了渐渐也能领会到他一些意思。
秦天照例问了几句父亲的病情,等母亲喂完饭就准备去洗碗,但今天秦妈却一反常态地阻止了他,说:“我去。你爸有话跟你说。”
“哦?”秦天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看父亲一眼。秦仕贵缓缓地闭下眼睛表示‘是’,秦天便有些狐疑地在床前坐下来,问道:“爸,你想说什么?”
秦仕贵开口之前先慢慢拉住他的手,这郑重的、类似于嘱咐遗言的谈话方式让秦天越发有点惊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母亲,但秦妈神情淡淡的,瞟了父子俩一眼,一转头出去了,秦天心头忐忑不已,心想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妈竟然也要避出去呢?
秦仕贵语调缓慢,吐字亦有些含糊,秦天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才能辨出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秦天……爸以后,不能再给你铺路了。”
秦天一怔,顿时心头一酸。
“爸!”
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都这样了心头还挂着后人。
秦天无比难受地低下头,竭力忍了忍,再抬起来时脸上已换了一副笑容。
“爸,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铺什么路。你别想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以后怎么走,你放心,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和妈。”
秦仕贵并没有就此露出放心的表情,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吐出一句:“那还有一个人,你也要顾着。”
秦天怔住:“谁?”
“……你弟弟。”
弟弟,我哪来的弟弟?秦天生平头一次有种脑筋不够用的感觉,脑子里一阵稀里糊涂,但心里却隐隐想到一种可能,莫名地有些发凉。
这是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婚外情故事,当然秦仕贵在说的时候只说了一小部分,其他的,是后来秦天从其他渠道了解后组织在一起的。
故事要从十几年前开始说起:某某土产公司的经理,有一个痴傻的儿子,为了给这儿子找一个可以照顾他后半辈子的人,就想说一个老实的农村妹子当媳妇,当然,经理答应给女方在城里找一份工作,以作补偿。
几经辗转,就真的有人介绍了这么一个妹子,说是山里的,家里特穷,就想跳出那个穷窝窝。经理夫妇俩一看其人,顿时又惊又喜又颇不放心,惊喜的是这妹子长得水灵灵的,比介绍人说的还要漂亮得多,而不放心的也正是这一点,这样的人才,要是在城里稳住了脚跟,那还能安心跟他们儿子过吗?!
经理夫妇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媳妇照娶,找的工作呢,却全是临时工,就是不想让她过安稳了。可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年这媳妇进了看守所专门给犯人做饭,秦仕贵时任采购科科长,那年他三十来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华,上班时穿一身警察制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与她那痴傻丈夫比起来真真是云泥之别。而秦仕贵对她,大概一开始只是男人天生对弱者的呵护心理吧,觉得一个女人跟着个傻子丈夫真不容易,但渐渐就有些不由自主,试想一个女人,美丽、柔弱、不幸,并且还对你有意思,什么样的男人能忍得住不动心。
一来二去,两个人偷偷好上了,那女人甚至有了身孕。当时秦仕贵头轰一下就大了,他怕她逼他离婚,也怕事情一旦闹大不可收拾。但那女人还真是有几分痴心,无论如何也想把那孩子生下来,宁可不计较名份。秦仕贵一边感动一边庆幸,他对这女人当然是有感情的,只是他也只是一介普通男人,所以考虑事情不免就现实了一些。
那女人回去和痴傻老公离了婚,这些年在秦仕贵的帮补下一个人带着孩子。秦仕贵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极了,至今为止单位上的同事都不知他除了秦天之外,竟还有一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争取二更一次。
☆、第 4 章
那天晚上秦天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这个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心目中一向高大稳重的父亲,竟然有婚外情、私生子,甚至一瞒还瞒了他们十几年!他震惊于父亲这么多年密不透风的保密工夫,倘若不是这次中风让父亲意识到人生无常说走就走,那他肯定还会继续把这事隐瞒下去,甚至说不定在若干年后的葬礼上才出现戏剧性的一幕:那另一个儿子拿着一份遗嘱出来请求分家产?
想到此秦天在门外重重抹了几把脸,心头一阵乱麻。在他刚决定要挑起家庭重担的时候他父亲就给他爆出这么大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也实在是太劲爆了。
发了会儿呆他才想起自己是出来找妈妈的,一抬头就看到他妈佝偻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个饭盒发呆。一瞬间秦天心疼他妈心疼极了,显然,这个秘密对他是秘密,但对他妈却肯定不是,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又是经过怎样的心理挣扎才决定接受这个可悲的现实。
秦天喉结重重吞咽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妈旁边。他什么也没说,只紧握住她的手。他想他妈能忍住这件事肯定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可作为她的儿子,他却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愤然孤立他父亲,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无言地来安慰她、支持她。
秦妈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回过神后便转头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你爸跟你说完啦?”
秦天停了一会儿才鼻音浓重地嗯一声。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明知父亲说话有障碍他妈也要避开,是啊,如果由她出面叫儿子去照顾丈夫情妇的儿子,情何以堪。
紧握着他妈的手,秦天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过了很久他才困难地问出一句:“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妈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略微回忆了一下,淡然道:“好几年了,你十五岁的时候吧。”
什么?这么久!秦天又震惊了,在得知父亲是个成功的保密工作者之后再次受到一向扎扎呼呼的母亲竟也这么沉得住气的冲击。
“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秦妈白他一眼,一点儿不激动,“你那时正念高中,跟你说,让你无心念书?”
秦天语塞,好一会儿才紧了紧他妈的手,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妈短促地笑一声。“怎么知道的?你爸坦白的呗……他想跟我离婚。”
无论多么痴心的女人,也总归有向现实投降的那一天。
那女人在没名没份地跟了秦仕贵七年之后,终于忍不住想跟他做正式夫妻了。
她求秦仕贵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秦天已经十五岁,再过几年就完全是个大人了,可这小儿子才七岁呢,正要念小学,当他以后渐渐懂事,怎么面对自己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
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让秦仕贵十分矛盾,如果他是个无良的男人那也许还不存在选择,可是正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些责任感,所以他对这母子二人就很是负疚,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决定把心一横,回去商量离婚。
“那时候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到此处秦妈微微歪着头,眼中泪花微闪,不胜嘘唏。
“也就是……舍不得你外婆和你,所以才没做傻事。”
秦天心头象堵了什么东西,难受极了,却只能握紧他妈的手低低地叫一声:“……妈!”
“你爸那时最怕我去闹。医生说你爸这次中风是因为之前压力太大,嘿,可能还真是那时就埋下了病根。”
“其实我也想过一哭二闹,不能让他们好过了。可是冷静下来一想,闹得他掉了饭碗对我们娘儿俩又有什么好处?”
女人最怕就是伤透了心,一旦被伤透,她身上那些柔软又无用的东西也就没了。当时的秦妈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心是死了,但作为一个母亲,思路却空前地活跃了,她一切从儿子的利益角度出发,于是得出一个非常现实的结论:
这婚不能离!
秦天正是在准备冲刺高考的时候,这个时候家庭的稳定是第一要素。他以后念大学、参加工作,需要秦仕贵出力的地方还多得很,别说什么父子还是父子,就算离婚了父亲也不会不管前头的儿子,这种话秦妈是坚决不信的!到时候秦仕贵另组了家庭,天知道那枕头风怎么吹,那边也有一个儿子,那女人同样身为母亲,怎么会不优先替自己孩子考虑?!
于是秦妈使出了拖字诀,只说在秦天正是关键时候,在他念大学之前不想家里有任何变动。这理由太正当,正当得让秦仕贵也无话可说,于是一年两年的拖下来,拖得那女人渐渐绝望,离婚这事便象翻书一般翻了过去,就此不提了。
“那现在他们没有来往了?”
“听说那女的前两年另嫁了一个……”也许是已经时过境迁,秦妈对那女人并不特别地恨。凭心而论,那女人也只不过是想找个依靠而已,只是她命确实不好。
秦天一只手撑在大腿上,沉思半晌,终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