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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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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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心不禁站起来,紧握电话 :「连你自己都过不得这种所谓幸福生活,又有什麽资格推其他人去过这种生活? 你常常说救人救人,你只不过是看通一个人最表面那几层,但你看不通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痛苦,亦听不到他们最根本的呻吟与愿望。你只是『觉得』他们怎样做才可以得到幸福就硬将他们套入去……
  「你以为撮合了陈秋跟林春,他们之後就会幸福吗? 你真以为你做对了吗? 没错,或者他们能够填满这一段短暂的青春,但我可以跟你打赌,他们最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你自作聪明,常想著为他人献身,最後只是成了一个不识时务的白痴!」
  陈心一口气说完这一切,听到戴志乾笑了几声。陈心才发现自己激动得一身都是汗,呆呆坐下来,执著电话,忽然就忘了自己刚才怎麽如此激动。
  「真是糟,看来这注定是一场无结论的辩论。」戴志苦笑。
  「任何辩论都无结论,只看正反两方,哪一方理据较充足,那一方就胜了,就算胜了,也不代表他们所讲的是真,只不过是他们将论点包装得更具说服力,就好似一碟色香味俱全的菜。」陈心说。
  至此,陈心已感到他们不可能再心平气和地见面,或理所当然地做爱。他再也没说要戴志过来见他,而他也不去找戴志。他只是要戴志答应他,A Level放榜那天必须通知他。因为戴志是陈心教出来的,戴志有责任让陈心知道事情的结果。戴志接受这个条件。
  之後,陈心答应了将独秀居留给陈秋与林春,就再次向C大申请住暑宿,顺道申请担任宿舍的楼层tutor,打算之後升读研究院,继续住在C大。独秀居从来不是属於陈心的地方,陈心老觉得,若当日他们一家四口没有搬来这地方,之後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在金钱入侵了他们的家之後,这个所谓的家就得了末期癌症,癌细胞扩散得太快。他一早已接受家的死亡,但陈秋天真,仍抓著那一两个幻影,骗自己有了林春就等於筑起了一头新的家,所有事能从头来过。
  陈心自觉没有弟弟的天真——或者天真也不是一件坏事,陈心若肯天真一点、健忘一点,早就能过上更简单的日子。然而,这种天真只能构筑虚幻的生活,当生活如泡沫般爆破,人才後知後觉,发觉自己原来并无拥有过什麽。
  陈心不想学这种天真,他只是令身边的人事变得更复杂,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像一团团解不开的毛线,缠绕,绑手绑脚,使他无法看清当下,更遑论是未来。
  因此,无论是戴志抑或任何人问及陈心「你到底想怎样」,陈心总是以一个不合符其智慧的答案搪塞过去 : 我不知道。
  就算他有多想知道,但事实是他真的不知道。
  很少人能够忍受陈心在这方面的无知,即使是戴志这种聪明世故的人,也不想再待在陈心身边。当陈心想平静自己的心灵时,他只会一个人坐在刚好容人坐下的窗台前,静静看著窗外景色的明暗变化。他不能够食烟,香烟令他想起陶微风跟他做爱後,教他吸第一枝烟 ; 他不能够饮酒,酒令他记起戴志每次醉後的憨态,他就是在第一次见戴志醉了後,第一次吻了他,激烈得咬破对方的嘴角。
  陈心只能在手上什麽都没有的情况下,空虚地凭吊他所有过而又失去了的东西。即使他与他人曾有过很深的联系,但他从不能自对方手里得到过什麽纪念物品。因此陈心的记忆力很强——片段、回忆、过去,这是他谨有的一点东西。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他拥有太多物质,但当中无一件是他不能割舍的。若明天来一场大火灾,将他所有的物品都烧清光,那他也不会感到心痛。何清玉已死,家庭相片再无价值 ; 东西全部可以买过 ; 钱,他家里有,全部在银行。金钱意味物品,数字却意味金钱。金钱数据化,甚至不在人的口袋里,但一个人也能够富有,即使他银包里只有银行卡八达通与信用卡。
  很奇怪。人实际上是什麽也没有,但又会觉得自己拥有很多。直至静下来,想握著一种东西缅怀过去,才发觉自己其实什麽都没有。
  陈心抱著一条腿,额头顶著玻璃窗。面前的夜幕好似化成一块块固体,无论他怎用力撞,都撞不爆。撞了一下又一下,不觉得痛。
  呯、呯、呯、呯……
  如果戴志在身边,一定会报以惊异的笑容。
  如果何清玉见到这样的他,会後悔自己生了一个白痴儿子,还是从背後拥著陈心,轻轻地叫他一声Sorrow? 对了,陈心是有这样的一个名字,Sorrow,但因太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他几乎忘了。或者不是忘记,而是他潜意识不愿意想起这个名字。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封锁一些知识,以免令他时常记起过去。但完全忘了过去的话,他就真的失去一切。这是一种无办法解决的矛盾。
  呯呯呯呯……
  陈心莫名其妙地想讲一句「对唔住(注一)」,可他不知要跟谁讲。他很认真去想他有否做错过一些事,又去想其他人有没有对他做过错事,但这些事情有没有意义呢? 有什麽人伤过他,现在来跟他讲句对唔住,他也不会有什麽大感想。心里那一块空洞是每一天挖深一点的、长年累月空下来的一个窟窿,并不是一句对唔住所能填满。同样道理,即使他忽然发觉自己对某个人不起,那即使他向对方道歉,也不等於什麽事都无发生过。
  有必要去讲什麽对错吗?
  陈心停止撞击,想摸摸额头,只揩一下也觉得痛。他不再盯著窗外的夜色,环视房里的陈设——这是他搬入不够一星期的宿舍,这次是U院的H宿,走廊、房里的色调都是一种医院里的死白。现在房里关了灯,黑色主宰了白色。即使陈心视力很好,也只见到一团团混沌的黑暗。
  他捉摸不到这种感情的实体。不净是空虚,既想思考、大多时候又想沉醉於一种无意义的混沌里头,什麽也不去想。厌烦,就望著窗外的黑夜,直至明白黑夜无法给他任何启示,又转回房里,如此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的……
  直至他不知不觉背靠著窗睡著。翌日被照入房里的阳光唤醒,他拖著疲泛的身躯,拿了面巾牙刷牙膏杯子,去公用的浴室梳洗,抬头就见到自己的额头突兀地多了一块红肿,凤眼底下挂了一圈很浅很浅的阴影,细看,眼白有血丝。脸色跟长年住在疗养院的病人没两样,与这间莫名空洞的H宿十分相衬。
  他过著这样的日子,偶尔去做兼职,但中间没有再跟戴志联系。
  直至戴志放榜的那天,他回到T市的西铁站(注二),才早上八点。
  注一 : 对唔住,就是对不起。「唔」通常有否定意思,有时与「不」字通用。
  注二 : 西铁,是一种真实存在的铁路,地下铁的一种,只有一条路线,就是由T市去到H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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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志》109 (美攻强受)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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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中七放榜都是六月最後一天,为什麽呢? 没人知,或者说没人关心这个问题,大家的焦点落在分数,以及升不升到大学。大家关心今年的联招中心(注一)设在哪里,某系今年收生多少,几多个人争一个位,哪里最快有的士截,那什麽asso啊、high dip的面试在哪里,由T市搭一程的士去九龙要几多钱,口袋里至少有三千蚊,一个A换得五分,B就四分,F就零分 ; 今年P大X系的中位数是几多几多,分数不过mean有没有机会入到 ; 留位费几多钱,闻说要去东亚银行,八大都基本上是五千蚊……入到大学之後一年四万,每个学期找一次数也就是半年两万,给不起学费的去借关loan,关不用还,loan才还,过不到入息审查的要借non…mean,不用查家宅,但你一毕业就连本带利身负廿万债,之後……
  陈心躺在T市公园某一把长椅。初夏。他穿著中袖深酒红色衬衣跟棕黑色四角骨牛仔裤,穿了一对无牌子的球鞋。感到薄薄的布料黏著後背,他不禁翻翻身,还是不自在,却没意欲坐好。每年放榜总要下几场雨,今年看来也不例外。天带著死鱼反肚的白色,是一种实心而呆滞的白,向天伸手,你有种错觉彷佛能触得到天。陈心也真的这样做,这时他侧著脸,见到单车径对面有一棵乾瘦的白千层,树干比人的大腿还要幼,好似一个秃头的老男人,张开两臂,无所事事地企在一个地方,双手无聊地伸向天,模仿救世主。
  大概救世主也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骗其他人学他那样穿上国王的新衣,举高双手,念几句无谓的咒语,逼自己相信谎言,然後集体信仰将一个本来荒诞无奚的神话变成真实,於是,人有了宗教。心安理得,将自己托附於一些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是否存在、但又每分每秒都逼自己去信其存在的物体,到死那刻,坚信自己会入天堂或得到涅盘,就这样,死了。
  陈心想起儿时跟弟弟看麦兜(注二)。麦兜是只猪仔,它无爸爸,或者这就是陈氏兄弟喜欢看麦兜的原因。有个小故事是这样的 : 麦兜的妈妈麦太讲故事给它听,说从前有个小朋友讲大话,有一天,他死了 ; 从前有个小朋友很勤力读书,有一天,他发了(注三)……从前有个小朋友他早睡晚起,第二朝,他死了。
  小时候第一次看,他俩都噗一声笑了 ; 长大一点,两个人都不再觉得好笑 ; 到了现在,陈心已不觉得麦兜的意义在於「好笑」,那是一种黑色童话。人的生存问题,讲到底其实就是生与死。你以为学生真的想考一百分? 是为了拿第一,拿第一是为了入大学,入大学是为了日後工作有保障,有保障是为了有饭食,食饭,就是为了生存。生存,再生产下一代,一代人生产新一代人,人类就是这样发展下来。
  但人通常不会问自己 : 为什麽我会被人生产出来? 我是不是有责任去生产新一批人? 生是为了死,死是为了留下资源让其他人得以生存。如果说人类有某一个终极的目的,那就是创造历史,人就是创造历史的原材料。
  这样一来,人的生存似乎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很多人都会说人是身不由己的。陈心很少讲这四个字,因为他未试过为了他人的利益而逼迫自己做任何事——应该说,他不是从未被人逼迫,但未至於心灵被人操控的地步。例如孩子被家长强逼他们去读书,长久下去,他们默认读书不好就是罪大恶极,自己读不成书是因为自己蠢,但他们不会去想自己即使读不成书,还有许多出路。
  虽然陈心也被何清玉逼他做任何事,但心底里他从未真正认同或信奉过何清玉主张的价值。在形式上他做得到,精神却不能与行动同步。到底做人是为了什麽——首先他为何会在T市?
  T市是他的家。他要等的人在T市长大在他的母校读书在他的母校等著A Level的成绩单。陈心为了等这个人的电话,他不够六点就起床。在C大的宿舍吃了一两块麪包,搭火车去到H市转西铁直达T市。他会坐在这里是因为他和戴志的老地方就是这里,而且这里很接近他和戴志的学校。
  总括而言,他之所以在这里,都是因为戴志这个人。其实陈心问过自己许多次 :是不是非得要戴志? 戴志又是不是非得要陈心?
  答案 : 两者皆非。假如这是一个童话或是一部轻松的小说,陈心会说 : 是的,他是非要戴志不可,没了戴志他宁愿死,戴志不肯跟他一齐他就挑断戴志的手筋脚筋,最後戴志会被陈心的爱情所感动,他们去一个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注册便了却一生再领养一两个孩子以弥补男人不能生子的遗憾……
  但陈心与戴志都只是两个普通人,不可能有什麽要生要死的爱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人更需要的是陪伴——有时再不如意的夫妻都不会选择离婚,宁愿身边躺著个生物,即使春梦里两人有不同的对象,至少那一份温度是真的 ; 有时人宁愿身边有一只狗、一只猫,求的也是那份温度。
  人实在是无法为了爱情风风火火生生死死,每个人都有家庭工作金钱压力,不可能动辄就说 : 为了XX,我可以不要这个不要那个。哪来这麽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 世上江山太少,美人多於江山,所以人选江山而放弃一两个美人,合情合理。
  得不到爱情,人不会死。因为人无论活在有感情或无感情的世界里,陈心想,其实分别不大 :都是一样要食饭饮水排泄睡觉,再加上一些麻醉自己的东西,也许是性,也许是烟酒,也许是什麽好玩而肤浅的东西。那麽,人就能满足。
  就因为人其实并非一种忠贞於爱情的动物,他们便时常幻想世上有那麽一种很深、深到变态的爱情。在他们的想像中,那些人一生只能有一个爱人,男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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