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她们走,再求阿玉跟我……可现在……(哽咽)阿玉人都不在了,还那麽年轻,才四十出头,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
「阿、阿秋!! 你、你这是什麽意思? 三杯冻水? 茶呢? 这茶叶……不要、不要倒下地,这是阿玉生前最爱的铁观音,这茶叶是我在大陆买的,放了几十年的好茶叶,现在有钱都难买,更何况这是阿玉生前最爱的、最爱的……对、阿心,你、你给我按住阿秋,阿秋打击太大,人也失常了……」
「陈秋没有失常。」陈心拿起最近的一杯冻水,照头淋上陈三愁身上,然後他依次拿起另外两杯水,逐杯照头淋到自己身上。陈心的头发、脸、以至大半个上身,湿又冷,眼睛刺痛。在陈秋震惊的目光下,陈心对父亲说 :「陈三愁,我们不会跟你走。生活费你高兴就过数到我和陈秋的银行户口,你要不高兴,我就不读大学,出去搵工(注十六),食自己。」
陈三愁脸色铁青地行出这道大门,此後大半年再没回去独秀居。他每月往陈心跟陈秋的户口入很多钱,多到能够养活一个十人家庭。两兄弟染上何清玉的恶习,买了新的衣服跟日用品,又丢掉那穿了用了不过一星期的,一个月总有两三次结伴买衣服与日用品。买完後,回去食杯麫跟叮叮点心。
往事是……
注一 : 老火汤,指用压力煲熬两小时以上的汤,文中「佛手瓜」那一大串字就是各种经典老火汤款式的例子。相对於滚汤,滚汤指用蔬菜所煮的清汤,一般不会熬多过半小时,所以汤料仍保留新鲜的味道及菜的爽甜,可是汤味不够浓 ; 老火汤味道浓郁,但汤料的味道跟质感失去大半,多数已熬得熟烂。两种汤各有各好,我是不知道内地有没有这术语,所以才下一番注释。
注二 : Study leave是指公开试开考前的一个月时间。在那一个月里,学生不用回校上课,在家里温习。
注三 : 烧味(粤音中不读作味道的「味」,音尾要上扬,大约是第二声)其实是指烧腊。
注四 : 饮你老豆,这儿直译为「喝你妈的」。
注五 : 无端白事,跟「无端」一样,指人无缘无故去做某件事。
注六 : 那个……不是我搞笑,但真的有「菊花牌背心」,通常是中年至老年男人才穿,就一件普通白色背心底衫,很便宜。
注七 : 大晒。说一个人「大晒」就是指他在一群人中有最大权力,做任何事都可以。
注八 : 我条仔,指「我的男友」。
注九 : 高考(是A Level,简称HKALE)跟会考(即CE,简称HKCEE)是香港旧学制的两场公开试,前者是中七生考,後者是中五生考。有看过《春秋》的人便会有点认识。
注十 : 此处的「顶」有「忍受」之意。
注十一 : 说男人在外面玩女人「玩上身」,是指跟女人有太深关系(例如女人意外怀孕),不能够视为逢场作戏。
注十二 : 整定,是口语,意指事情「注定」发生,无法改变。
注十三 : 好景,指环境好,暗示有钱。
注十四 : 鸡肠,指英文。
注十五 : 通利琴行是香港其中一间最大的琴行,真实存在。
注十六 : 搵工,即找工作。「搵」有「寻找」之意 ; 顺提,「食自己」指「靠自己生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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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爆多注释 (汗)
☆、《大志》 94 (美攻强受)
…本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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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阳光。陈心以一条胳臂横在眼睑上,紧闭著眼又用力眨了几次,才渐次移开胳臂,睁开眼睛。阳光透过半掩的玻璃窗射入房里,微尘在由窄至阔的光柱中飞扬。陈心缓缓坐起来,因清澈的寒意而打了个喷嚏,他套起枕边的长袖衣跟棉质灰色短裤,光著脚板下地。白瓷砖如同冰块,直刺入心坎的冷意使他很快清醒过来。
陈心走到窗前,推开窗,迎面吹来一阵清风,但温和的阳光抵消了冷气,他轻轻舒一口气,自然地揉揉眼,却摸到两边脸颊上未乾的泪痕。难怪有这麽多眼垢。陈心很少哭,记忆中好似只有小时候被何清玉打,才因痛得受不了而大哭。弟弟陈秋是性情中人,觉得男人也有哭的权利,就是读到初中,一旦情绪来了,也能在陈心怀中哭得像只花脸猫(注一)。陈心只会将怀抱借予其他人,或者当一个沉默的观众,麻木地看对方垂泪,即使哭的人是何清玉或是陈秋,都无法勾起陈心任何一点悲哀之情。
他是没有感情的机械人。
回首床上,戴志仍拥著棉胎呼呼大睡。无论是夏天打雷刮风,抑或有时午夜有警钟误鸣,这小子还能睡得直打鼻嚊,陈心以前曾嘲笑他说 :「哈,我看搞不好有一天香港在深夜地震,你一定会死在床上,等救援队挖出你的尸体来,还会发现你死揪著棉被不肯放。」
那时戴志哈哈大笑,说 :「那好,在我跟周公捉棋时就死啦,乾乾净净。喂,心哥,你逃生时也该大巴大巴的刮醒我吧!(注二)」陈心只给他以一记白眼。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跟白痴一样的戴志说无聊笑话,末了,陈心再给他以几记白眼,然後戴志又毫不在乎,再讲更多白痴话,不把陈心逗笑不罢休。事实上,那也不是很久之前的事,在戴志读中六时,两人曾有过那麽一段日子。
那时戴志在会考拿下十九分,升上原校T中的中六,使无数老师跌破眼镜。後来,当老师陆续听说是陈心为戴志补习,他们就不再吃惊,还直夸陈心有办法。戴志人脉广,一些低年级学生央戴志把陈心介绍给他们认识,陈心知悉,说 :「我不是为钱替人补习,也不是来者不拒。我帮你,是因为我想这样做而已。」
「为什麽要特别照顾我?」
「我跟你睡过许多晚嘛,」陈心笑,说 :「我对你有兴趣就帮你,就是这麽简单。」
戴志又傻笑,说 :「是啊,我让你睡了这麽多次,多少有些感情。但心哥长得这麽出众,搞不好他们也肯让你睡几晚……你还是别替他们补习好了,不然传了出去,你就变成A片里那些变态色情补习老师……也不是,哪有A片男主角长得这麽好看。」
「正一白痴(注三)。」
陈心喜欢戴志 : 不是爱情的那种,而是接近一种生活需要——戴志的一切都很实用 : 他白痴无聊使陈心放松神经,他无心无肺得彷佛陈心对他说什麽,他都满不在乎、一笑置之,他颓废的过去令陈心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陈心听过他讲龙凤的事後,直接想到自己与陶微风那段往事。於是他想拥抱戴志,他想告诉戴志 : 自己没了陶微风、他没了龙凤,日子也得依旧过下去。他说服自己与戴志 : 过去的人之所以美丽,是因为他们活於回忆之中。人有怀旧的需要,为此他们一次次将记忆中的一切事物美化,因此儿时被富豪雪糕车(注四)买来的、四五蚊一杯软雪糕,必定比M记两个半(注五)一杯的软雪糕要好吃。
更直接,他已经无法放开戴志的肉体——这黝黑刚健、瘦削灵活的肉体在他身下辗转扭动,又或是坐在他身上款摆,湿吻、爱抚、激烈的情交……这些是陈心无法从女人身上寻得的。
「心哥,跟女人做爱是什麽感觉的? 你跟女的做过,是不是插得愈狠愈快,就愈爽? 我看那些A片,那男优一胡乱插起来,女人就爽得叫爹叫娘的。」有时做爱之後,戴志会没头没脑问上这些问题。
陈心一律说 :「你问什麽? 找个女人上宾馆射一炮就知道。」
「你真古怪,跟我这种大男人搞,去搵女人好过啦。听秋秋说,你之前的女人是大名鼎鼎的夏颖儿,那可是我们T中女王啊!! 有钱有样有波,皮肤又白,又识打扮,可真是个尤物……说起来,你们两兄弟真识食,秋秋之前的女友苏苏(注六)也是个大美人……」
「你一个gay佬学什麽人看A片,还去意淫女人? 莫说是夏颖儿,就算是饭岛爱躺在你下面,你也硬不起吧?」陈心说,又压上戴志的身体,低头热吻,感到两人嘴边的位置都是口水,身体由内到外都是活火山一样的炽热,陈心一停,直视戴志的眼睛,说 :「总之我现在要你躺在我床上,不是要外面任何一个女人。」
戴志嘻嘻笑,没说什麽。陈心最看不惯戴志这种笑,敷衍、应酬,他的笑是一种世故的表现,要不用来掩饰困窘,要不用来遮掩真意,以免说出太尖锐的老实话,所以戴志有时只是傻笑,一句话都不讲。
戴志九月开学读中六,陈心也读大二,继续住C大宿舍,不能像暑假那般胡混。整个九月里,他们大概每星期见两次,都是以补习的名目见面,在独秀居。陈秋相当识做,总在那两晚外出,不到半夜不回来,有时是去别的女coser家过夜,有时是出cosplay。戴志也不避嫌,在独秀居里就时常跟陈心搂搂抱抱的,反正没有别的人,就是有时教陈秋看见,陈秋也没有大反应,只当看不见。
陈心没告诉戴志,其实陈秋私下有问他说 :「你到底搞什麽? 几年前搞了个什麽……陶微风出来,说玩什麽主人与宠物的游戏,现在你连我给你介绍的兄弟都染指? 戴志是直的,你也是直的,两个男人凑在一起有什麽搞头?」
陈心摊摊手,说 :「我一向都是bi…(注七)的,现在转一下口味有什麽不妥? 再讲,你别说得好像我强奸了戴志那般,你不知道戴志一向都不爱女人吗? 他由头到尾只关心过一个人,龙凤。况且你说戴志是你兄弟? 哈,你有当过他是你兄弟吗? 你只不过是喜欢身後有只狗死跟著自己,当你小弟、替你跑腿替你拍照,你别忘了我跟你是亲兄弟,你脑里想什麽会逃得过我双眼?」
末了,陈心认真地说 :「陈秋,我跟你都一样,只是在利用戴志。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忽然圣人上身。」陈秋没有反驳,这是戴志的可悲。
在陈心眼里,戴志是一个白痴。他是陈秋的契弟(注八) ; 他是陈心身边一个比鸭更低下的性伴侣,因为陈心对戴志既无爱情,事後也没给过戴志任何好处——就勉强只有成绩 ; 他心心念念想著龙凤,却因为无谓的迟疑与畏怯而错过了这个人,现在,他连龙凤是否活在香港也不知道。陈心很想问戴志,他为何可以白痴成这个样子?
但戴志只会涎著脸说 :「我没自尊嘛。自尊是什麽? 尊严是什麽? 香港人,relax D啦(注九),r…e…l…a…x! 将事情放得这麽大,下下(注十)拉到尊严道德,这多疲累。心哥你看,那些漫画啊电视剧啊电影啊小说啊,何曾讲到道德? 道德无下限,作者无节操,又乱伦又人兽再加个NP,如果乱伦文的结局是说那对情人根本无血缘,那作者一定被人掟蕉(注十一),说他无胆写亲兄妹亲姐弟乱伦。放松点,高兴就行了。你现在骂我白痴、骂我无聊,可你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显示我取悦了你。尊严嘛,即是一樽盐(注十二),人人有一樽盐,有平有贵,你猜我那樽值多少钱?」
「你那樽?」陈心拿课本往戴志头顶狠狠拍一记,说 :「你那樽不是盐,是沙,就是掉下地了,从地上拿一把沙子入进去就行了。还在说无聊话,我叫你背的文学课文都背好了吗? 我是读文科的,经济不在行,你自己看著办,可文学这一科,我要你拿不到A也要执返个B,听清楚没?」
「哈哈……心哥,你说对了,我那樽哪里是盐? 是沙、是泥、是水,不小心弄丢了,是但找个瓶子带些泥回来还给我,就行了。」戴志摸摸後脑,笑著和应陈心。陈心见他笑得略为牵强,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火,又不想低头认错,就踱到戴志身後,抱著他,轻说 :「答应我,文学这一科用心读,中化、英文也要,你修地理,我不太熟不能教你太多。你肯依赖我,我就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心哥,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吗?」戴志的声音低哑温柔。
「总之先要入大学。还要入C大,你之前就说过日後想做社工,C大的社工系也算过得去。你进来了,我们就读同一所大学。」
戴志轻笑说 :「心哥,你真不会计数,到我进来了,你都毕业了。」
陈心第一次跟人策划未来,从来没人对他许下承诺,当然,陈心自己也不需要承诺。然而,此刻他抱著戴志,却想自己之後也能像这样,抱著这具暖热的身体,於是他说 :「我升研究院不就行了,白痴。」
注一 : 是不是也有「哭得像只小花猫」这种讲法? 不过我们口语不会讲「小花猫」,而称作「花脸(粤音此时读作「面」)猫」。
注二 : 是有「大巴大巴刮死人」的讲法,指连续刮巴掌。
注三 : 说人「正一XX」等於「真是XX」,如「正一白痴」就是「真是白痴」。
注四 : 富豪雪糕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