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著无聊,出来跑跑,看能不能碰见你……哈,我当然想见到你,次次都请我饮酒。我总不能常偷家里的酒饮,我老豆会发觉,而且我又长得不高,想充十八岁也难……哈哈,多谢赞赏! 你也看出来我长高了吗? 我在一年之内高了14cm,现在有164cm高了,你几高? 哼,笑我矮,我看你最多也是170cm多一点,看几年後谁比谁高! 我老豆高得像座山,差不多一米九!」
「我问你,你叫什麽名字? 断断续续见了你一年了,我们每次也不谈名字、不说切身的事,你有发现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 哈哈哈……我说了,又如何? 难道你就一直记住某一个陪过你饮酒的细路叫什麽名字吗? 皇帝会问太监叫什麽名字吗? 国王会问弄臣叫什麽名字吗? 别这样。我们就是不知对方的底细,讲起话上来才能大颠大肺,毫无顾忌。一旦你我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就会猜度,比如说 : 有个老师教我数学,他也教过你,假设你想跟我讲有关这老师的坏话,你就不免要三思——你说了这些话,眼前这小子会不会一个屈尾十(注六)原封不动报告给那老师知道? 何必呢,我们就维持这种样子,永不知对方姓名,也不需要深交,有空饮罐啤酒,扯谈一番……吁,饮胜!」
这个叫戴志的小子不肯告诉陈心他的名字,也令陈心没机会跟戴志讲他叫陈心,於是陈心笑说 :「好,饮胜……」然後陈心就没再下去单车径饮酒。
注一 : 饭盒即「盒饭」,广东话的口语是用「饭盒」一词的。
注二 :「餸」一词既可指小菜,又可指材料,此处指前者。
注三 : 广东话中的「捞」,有从事某一门生意或一个行业的意思,捞生意也就是指做生意。
注四 : 细佬跟大佬的意思差不多,只是反过来 : 可以指有血缘的弟弟,也等於谦称自己为「小弟」。
注五 : 形容人「有米」,指对方富有。
注六 : 「一个屈尾十」,指人「转头」就去做某件事,这词很难解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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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93 (美攻强受)
…本日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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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是三碗热腾腾的老火汤(注一)。以前何清玉每个月煲几次老火汤,佛手瓜花生眉豆鸡脚粟米红萝卜雪耳老鸡乌鸡药材杞子淮山……饭桌上四碗热汤,一团团肥白臃肿的烟争先向上冲,又在空气中相遇结合交和。陈三愁跟陈秋老是心急地喝一大口,呛得面红脖子粗 ; 何清玉跟陈心就用汤匙,一口口徐徐舀入口,常常是他俩喝了大半碗,陈秋跟陈三愁只喝了一两口,在嘴边扇著风,说舌头给烫肿了。
陈三愁在外面有二奶的事通天後,家里就没了老火汤与白烟。陈心原以为这个徒具空壳的家会一直存在下去,但有一天家里忽然又有了老火汤,就是陈心会考那段日子。Study leave(注二)的某天,陈心在T市图书馆自修室待到七点半才回家,在独秀居的商场买了两份外卖,料想陈秋这大懒虫不会自己买晚饭。
一入家门扑鼻香。陈秋坐在饭桌旁,一双桃花眼惘然瞧著陈心。陈心听到厨房传来镬铲刮著镬底的沙沙声,菜香肉香填满了这个单位。陈心忘了那晚他是如何处理那两袋外卖,只记得他坐下,何清玉就端来三碗汤——一种浅淡的泥色,甚不讨喜,但一用汤匙搅动,沉淀的豆泥渐渐浮面,喝一口两口三口……喝完才知道,这是花生眉豆鸡脚汤。陈秋咕噜咕噜灌了一碗热汤,双眼被热气薰红,他用胳臂擦擦眼。
「Sorrow要考公开试,就要吃点好的,不要再食大家乐大快活了。」
何清玉捧来两碟小菜,又为两兄弟各添一碗热汤。陈心看著那阵阵妖娆的白烟,差点以为这是幻觉。两年後,他在J市永远华人坟场看到同一阵白烟,平淡地想 : 原来热汤的白烟跟香烛的白烟,也没什麽分别。
何清玉的灵位给嵌於一面墙上,她有许多邻居。因那时并非拜山时节,故只有何清玉这个新灵位上插了一株鲜花。何清玉死得很离奇,是因恶菌入了神经线而引发重症,死时,读中七的陈心还未考完高考,是陈秋赶到医院的。陈心慢一步赶到医院,陈三愁已经来了,陈秋站在陈三愁旁边,没有看任何人一眼。那晚,陈三愁要送他们回独秀居,陈秋打了陈三愁几拳。一回家,关了门,陈秋就勒著陈心的身子,像一个爆发的炸弹般,一张脸捂在陈心胸口,就大哭起来。
陈心吓得哭不出来,由头到尾,何清玉的死没有让陈心掉过一滴眼泪,他也不知这是什麽缘故。直至两兄弟一起去拜何清玉,他们笨拙地点起三根香烛,那丝丝灰白的烟才薰得陈心的眼睛湿润了。陈心皱眉,挤了挤眼睛,他看见陈秋也是这样。何清玉生前不爱吃油腻的烧味(注三)。陈秋沏了一壶铁观音,倒入两只小杯,放他们铺在地下的报纸上。陈心打开一个饼盒,里面有一条方型牛油蛋糕,又将三枝满天星插入灵位旁边的环。
「你一句话也没留给我们,你有五六年没跟我们聊天。你每晚不知去了哪里,你自从陈心会考那年後,就没给我们做过一顿饭。现在你没想过我们之後要怎样活下去,就莫名其妙地搬来这里住。」陈秋说,他以白色抹布擦净那灵位的云石牌,以及中央那张黑白照。他们这时才发觉何清玉的黑白照是最美的,丹凤眼内的神采,永远凝固於黑白灰之间。
「陈秋,我忽然好想饮花生眉豆鸡脚汤。」陈心看著香烛与香枝顶端那懒懒閒飘扬的白烟,这样说。
「饮你老豆(注四)。」陈秋嗤笑,又擦擦眼睛,一如当年他双眼被那碗老火汤的烟热得又红又湿润。
「也是……老母都死了,还饮什麽汤。」陈心笑说。
往事是拥抱。少年时,陈心在人烟鼎盛的M市行人区看见几个人说 :「我们免费给你一个拥抱。」拥抱? 无端白事(注五)跟个陌生人抱什麽? 提供拥抱的人有四个,两男两女,四个人向行人展开两臂,热情地问 :「先生、小姐,你们需要拥抱吗?」陈心经过时,见到一个满脸大汗、身穿菊花牌白色背心(注六)的中年阿叔涎著脸,向一个脸容姣美的女人索拥抱,陈心见那女人倒并无面露难色,爽快地给那阿叔一个拥抱。
「你需要一个拥抱吗?」一个年轻的男人展开两臂,问陈心。陈心点了点头,也张开双手,与那男人深深地拥抱。那男人身上带有轻微汗味,发尾浸润了,後颈冒著一点点露珠似的汗水。大概过了五秒,男人才放手,笑得更灿烂。陈心也扯出一个微笑,说 :「多谢。」继续上路,陈心想起小时候他抱得最多的人,就是弟弟陈秋。
自从陈秋穿上女装、涂脂抹粉後,他就再没拥抱过陈秋。陈秋不再需要陈心的拥抱,陈秋在外面有coser朋友、追随他的龙友、数不清的女朋友,陈秋已经有太多拥抱了。陈心不想疼爱这弟弟,只是有时觉得他著实可怜,又或者在无意中代入了陈秋的角色——他不想陈秋成为另一个陈心。陈秋任意妄为,不需要知道太多事,活得开心,就够了。
何清玉头七之前那段日子,他们两兄弟是睡同一张床的。两个大男生,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六岁,还挤一张单人床,手脚多少有碰撞。每一晚,陈秋像小时候那般,搭著陈心的腰,靠著陈心的胸口,缓缓入睡。陈心没笑他幼稚,只是侧身面向合上眼的陈秋,按著陈秋的背,把他纳入怀里。隔了许多年,这对兄弟拥抱著对方。大家一齐闭著眼睛,不敢看对方的神情。陈心觉得陈秋穿不穿女装,已经不重要了。拥抱起来,他油然想这就是弟弟,陈秋。而他们始终没有讨论过何清玉的死,没敢整理何清玉的照片,他们总想彻底忘记自己有老豆老母的事实。
往事是一张铺了粉红色床单的单人床。刚上中七的陈心交了一个女友,叫做夏颖儿,洋名是Iris,是班上一个情史甚丰的女生。Iris先向他示好,陈心打量她清纯的脸孔,见她脸色苍白,眼睛又大又黑,楚楚可怜。陈心单只问 :「你是不是处女?」Iris脸也涨红,这个出身自中产家庭、对男生颐指气使的小女王结巴起来 :「你、你……你胡说什麽? 你以为你生得好样就大晒(注七)!」
「不是。我只是不想要处女。」陈心淡然地说。他一见了女人腿间的血就怕,觉得恶心,全然无法理解处女情意结。Iris先是默然不语,後来别开脸,说 :「我不是了。」
好上了——这是陈心的说法 ; 陈心系我条仔(注八)——这是Iris的说法。何清玉出了事後,陈心对女人失去性欲,每当陈心见到女人腿间,就想起好多年前何清玉堕胎的事,一想到何清玉,就连结到死亡。
跟Iris拍拖大半年,在Iris房里那张铺了粉红色床单的单人床上戴避孕套做爱过十次以上,每一次完事,陈心总要看看床单上有没有血迹。结果床单由头到尾都是一面乾净的粉红色,有时也会换成粉蓝、粉绿……
在放榜前,他们分手。Iris的港女行为早已使陈心不胜烦扰,且她的肉体之於他,已全无价值。最後一次做爱,床单是粉红色的,枕头上有几点豆大的深粉红色,像雨点,那是Iris的泪印。完事後,陈心剥出盛了精液的避孕套,丢掉。
「我走了……多谢。」
Iris刮了他一巴掌,不舍得,想缠上陈心的身上大哭一场。陈心轻轻一推,穿起衣服,走了。他决定,从此生命里不再有其他女人,因为何清玉将他内心仅馀几分对女性的眷恋盗走。或者说,何清玉畸形的教育与心理使陈氏两兄弟无法接受女性。陈心怕她们,陈秋憎她们。
由那时起,两兄弟隐隐觉察到他们此生不会深爱任何一位女性。
往事是一双湿润的红眼睛、三杯冷开水跟一罐铁观音茶叶。
「你们妈的後事办得七七八八,头七尾七都过了,你们肯跟我回去了吗? 阿心、阿秋,你们今年都要放榜,阿心六月放高考(注九)榜,阿秋……会考榜什麽时候放的? ……别这样说,阿秋,我对你们阿妈不住,可我也不想。大家都是男人,你明我,我明你,有时候外面的女人黏上来,你们阿妈又一头半个月不让我碰,这叫我点顶(注十)? 你老豆我是由花丛混出来的……阿丽有了我的种,不是我故意,我也是被她暗算了,不然我怎会这样对你们妈不住? 你们见我在出面有过这麽多女人,除了阿丽这次之外,我有哪次会玩上身(注十一)? 这都是命啊,整定了的,就像你们阿妈……
「阿玉条命也是整定(注十二)的。怎麽就走得那麽突然? 那麽仓促……我赶来时,她已经走了两天,都怪我那时在大陆……不、不,阿秋,你别这样说老豆。老豆保证这次是真要倾生意,不是去风流快活的……呵,阿心,你也说得对,我都不是阿玉的老公了,我在外面怎样玩、玩到有爱滋了,都不关你们三母子的事……你说得真狠,别这样,阿心,你别这样。你别拿一双跟阿玉一模一样的眼睛看著我,这会令我觉得阿玉嗔著我、怨我在外面玩女人。
「阿秋,你去厨房,打开厨柜左边由底数上来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铁罐,盛著铁观音茶叶。阿玉生前很喜欢饮,她常常说阿秋的茶泡得好,说起来老豆还未饮过。阿秋,给我泡一壶茶可以吗? ……(压低声音)阿心,你系做大的,不能够像阿秋那样拗脾气。你们两个大男生,你才刚成年,阿秋又只得十六岁,前阵子还扮女人上我的茶餐厅踢馆,害我……算了,这都过去了。(捉著陈心的手)阿心,你们两兄弟跟我回去住,老豆现在好好景(注十三),住在Y市的村屋,由三层建到四层,天台还有间玻璃屋。
「我跟阿丽说好,你们两兄弟住第四层,一层有几间房,我已改成两间睡房、两间书房,你们每晚还可以上天台玻璃屋乘凉。阿心,你小时候不是说过会弹琴的人好有型吗? 我特地给你多建了一间琴房,那钢琴的牌子是鸡肠(注十四),我不识读,但我去了全香港最大的那间通利琴行(注十五),订了部最大、最高、最贵的三角琴,下星期就送来了。到时我为你请最好的私人钢琴老师,让你慢慢学、慢慢学……我不会好似阿玉当年逼你读书般逼你,你想学几快就学几快,不想考级都可以。
「以前老豆无出息,不能给你们两兄弟什麽。现在不同了,而家老豆熬出头来,就要给你们最好的……阿心,好吗? 你应我一声,好吗? 帮我说服阿秋吧,自从阿玉跟我分居,我就很少见你们,我有想过等我跟阿丽生的女儿长大一点,就给她们母女俩一笔钱,赶她们走,再求阿玉跟我……可现在……(哽咽)阿玉人都不在了,还那麽年轻,才四十出头,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