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戴志不自在地说。他只是实在忍受不了龙风牵那种过於天真、又一副要解剖他内心的虚伪面目,才故意说这些话要龙风牵难堪。事实上龙风牵未必有恶意,神经敏感的人是戴志。
「好好笑吗?」龙风牵爬了爬头发,撇撇嘴 :「什麽爱不爱的,连我也觉得毛骨悚然。是的,我自己也不知什麽是爱,我怀疑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很好。她有点凶恶任性,少许小姐脾气,但她对我可说是无微不至。我生病时,她要上去我那儿照顾我,我说 :『你一个女孩上我家不好』,所以只在楼下跟她见面。我下去等了她十五分钟,她就拿著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要我收,里面有一盒清淡的饭菜、有一壶菜汤,还有大大小小各种感冒药,连止痛药都有,哈哈……然後,她吩咐我几点要睡、几点要吃药,吃完药睡醒了,要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听听我声音还沙哑不沙哑。
「她还在读书,」龙风牵瞄了戴志一眼,说: 「她读T中,姓戴。」戴志一震,忽然想起他刚入宿那天,龙风牵食了一块戴书手制的曲奇後,面上所浮起的惊讶表情。
龙风牵又说 :「平时她有空便给我做甜品,其实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我说不出口。在她面前,我是一个形象光明、长得好看又体贴的前辈,同时又是她情人,所以我也讲不出嫌弃她的话。她很好,长得美,几乎是没缺点了。但我内心仍感到空虚,我甚至没意欲主动亲近她,不要说上床,就连kiss也很少,都是大时大节出街,气氛好,才碰一下她的嘴,她就羞得满脸通红,眼眶也湿了,像是又感动又快乐。我觉得我欠了她,因为我竟然不爱这一个好女孩。」
「她……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女生?」戴志勾起嘴角。
龙风牵先是不语,又慢慢说 :「是。」
「体贴,有时不免刁蛮,却很会照顾人。嘴里说出来的都不是好话,活像要咒死你,但你生病时,她又会用一块热毛巾替你擦汗,给你煮粥……当你有困难时,她会先骂你一顿,再跟你一起想办法,还会帮你跟父母讲大话,粉饰太平,虽然事後少不了被她骂一顿。」戴志呵呵轻笑。
龙风牵微笑,似是被戴志感染了 :「或者是。在她面前,因为我比她强,所以她惯於依赖我,我除了生病之外,也少有被她照顾的时候。但我知道她温柔。」
戴志觉得这世界真荒谬,果然又是姓龙的。他们姓戴的跟姓龙的,前生有什麽瓜葛? 为何双方兄弟妹的感情都似是被如丝的线拉在一起,纠缠不休? 如果他当年有接受龙凤,那……不行,那大概龙风牵就不会跟戴书一齐。他有很深的恐同症,假若知道戴志与他哥曾有过那样的关系,难保他不会立刻跟戴书分手。
戴志说什麽也不允许自己的妹妹被人糟蹋,尽管他对於妹妹不是全无妒恨之心,然後那种由小到大所培养出来的亲情,比任何阴暗的情绪都要大。他敢说,假若到了生死关头,他愿意为戴书而死——这妹妹更值得拥有幸福顺畅的人生。既然戴志的人生开头已经差,也不妨再错下去、再变差一点,看看他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那你会爱她吗?」
「我不知。但我至少不会伤喜她。」
「不,你已经开始伤害她,因为你从来没对她坦承过。」戴志尖锐地说,龙风牵彷佛捱了一刀,皱眉 :「不坦承就是伤害? 为什麽我就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 哈,那你呢? DC,你至目前为止伤害过多少人? 你亦从来没说过一句真话,不论在朋友,还是在我面前,甚至是在那个Chan面前,你亦没做过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不是更罪孽深重吗?」
「假如对方亦无拿出真情,那我不对他们坦承,亦不会伤害他们。知道吗? 投入一段感情,以为对方也是爱自己的,一朝醒来发觉比起你,对方爱某一个人更胜於你,这一种不坦承才有杀伤力。我对你、以及对其他朋友的不坦承,与之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这只是一种生存技能,一种自保的工具。你控诉我的虚伪之前,请你先反省一下你自己的态度。」
戴志想起那时的事 : 当他在中七那年时,知道陈心与陶微风重遇、并有那一重关系时,他觉得自己好似在背後被刺了一刀。满心都是鲜血。可是,在那种情形下,他还能够微笑对著陈心,像一个普通朋友般笑话他。大概是因为他在那一刻看清楚自己的角色,一切关系都变得赤裸裸的丑陋,那时,他就不认为有必要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荒唐而心碎。
他理应笑,理应活得更自由自在。
龙风牵气得坐起来,怒吼 :「你这个死同性恋! You bloody motherfucker! You sick bastard! You sick fucking homosexual!」然而,他又後悔了,似乎恼恨自己无名的怒火,气势自消下来,说 :「……如果我说得太过分,对不起。」
「没关系。你有恐同症,我还这样逼你,是我的错。风烟,我们以後就少谈话一点。如有必要,下个sem(注二)我可以退宿,到时会有新的roommate入来。」戴志默默地说,龙风牵已背朝戴志,一张脸转向床头。戴志在心内叹了一口气,也背著他,对著手提电脑上网。他们连续几天没交谈,直至今天星期六,C大搞开放日,龙风牵早就出外了。也好,省得大家见了面又吵。戴志想,说不定他真要提早quit宿(注三)。
——想著想著,戴志快忘了自己还在帮忙搞开放日,忽然系内的女生又过来叫戴志搬桌,他回神过来,摩拳擦掌说 :「呵! 我DC在一旁休养生息已久,正愁没事干! 看我一个顶十个,替你们搬十张桌子过来!」
注一 : 痴线,即是骂人有神经病,其实日常口语是作 :「你痴线嫁?」当中的「嫁」音尾下沉。
注二 : sem,即semester,学期也。大学跟一般中小学一样,都是分作上下学期,但大家多称之为「第一个sem」、「第二个sem」,因此,两个学期之间的那一个月假期,便称为「sem break」。
注三 : 「宿」,即大学宿舍之简称,「quit宿」是指宿生退出宿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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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39 (美攻强受)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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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同学面前,他当然有他的角色 : 装疯扮傻,动作夸张得如同肥皂剧里的谐星,大笑大闹,看似不顾形象,事实上,这就是他所经营的名声。
系庄中,女生占大多数,她们见了戴志,便拍他膊头,跟他笑闹,閒时也跟他传短讯、玩whatsapp(注一)。戴志一一应付,从不深交。有女生问他 :「你这麽疯癫,做你女朋友一定很辛苦。」
「哈哈哈,真遗憾! 我身边从来没女朋友,大概我长得太『柒』(注二)! 真是的,那些什麽浪子啊、才子啊,十个里有八九个都是疯癫的,可见我将来也定是个才子,可惜你们这些女人都不识货。」
「呵呵,你少来! 我看,你毕业之前就去青山(注三)apply,毕业之後就直接将宿舍里的东西搬过去,住过世啦!」戴志在社工系的摊位里负责搬搬抬抬,他与系庄的人关系好,便答应过去帮忙,女生便一边指挥他工作,一边跟他胡闹。
戴志认真地摇摇头,说 :「不、不,一个有膊头有腰骨的男人,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这样吧,我毕业之後就在天桥底下面用纸皮铺床,再拾个胶兜,你们若是经过、认得我,便给我一两张红衫鱼,金牛(注四)就免了,我明白大家刚出来做事,一定穷。」
引得一票女生笑得花枝乱颤,事实上戴志不觉得哪里好笑。只是为了附和她们,制造出一个表面友好的气氛才笑。和谐河蟹,连中央都提倡河蟹社会,他作为一个皮毛知识份子,当然要支持一下。这年头,当然要「坚决拥护党中央」,只要你记紧这七字真言,准包你前途无可限量,纵不飞黄腾达,也可以混口饭吃。
难道像某些人吗?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为自我牺牲与自我毁灭就能带来一个民族的觉醒,这真是西方的个人主义之害! 需知道,我们中国人最滑头,最懂得那见风转陀的本领,天生就是一棵墙头草,真有腰骨吗? 有,是有腰骨,但那领导班子的腰骨是一件辅助工具,就如同那单车的辅助轮子,必要是可以拆下来,有需要时——例如在外面玩女人或者搞僭建而被传媒揭破时——就可以突然装上身,过後再拆下来,多好、多方便。
香港人,省点气吧。大家也来个抹眼屎乾净盲,大家都只著重眼前的蝇头小利,大家都只求混口饭吃吃,就算了。只要心眼尚未被蒙蔽,知道什麽是是非黑白对错,那就够了。这年头,做一个太认真、太执著的人,大家只会当你是疯子。那倒不如做个真真正正的疯子,每日於这人生舞台上演戏——所以戴志快活,戴志轻松。
假如心是自由的,那麽,无论困住自己的绳索有多紧,自己也是自在的。当肉体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时,就要退一步,不那麽贪心,如同陈秋常常说的 : 在局限之中得到最好。戴志没什麽伟大的志向,他辜负他的姓名,他只想做一个自由的市井之徒,有一天能够飞在青天之上。
他是一个渴求自由的人,一旦没了自由,如同跳出水的鱼,如同上了太空而没有任何氧气设备的动物,如同密室中的囚徒——他会死。
自由就是他的阳光空气与水份。
下午,系方资助大家吃饭盒。有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女生苦著脸,挑了几块叉烧夹到戴志的饭盒中,说 :「我吃了早餐,未落隔(注五),吃不下这麽多,你替我吃了它。」
「我倒不介意。」戴志上下扫视那女生——好似是叫Sophia——的身子,她含笑回视他,语气半带凶恶 :「看什麽! 还看!」
「你也该少吃一点了,不然日後没男人搬得起你,哈哈哈!」其实那女生还算纤瘦,只是身材丰满而已。她便追著戴志打,笑骂 :「那我就只找高大强壮又抬得起我的男人! 你嘛……高是够高,但还差六块腹肌及起腱的手瓜。」
「你又知我没六块腹肌? 等等,我有说过肯抱起你吗?」戴志耍嘴皮子,逗她 :「你自己先对号入座!」戴志从来不排斥与女性朋友相处,认为别有一番好玩之处。
那女生正待还击,身後便有人自戴志的饭盒拈起一块油鸡,说 :「你真好豔福! 知你今日揸摊(注六),怕你闷才过来找你玩,想不到你自己已找了消遣。」
「你真是太得閒,」戴志转过头,真心笑道 :「李旭。怎样? 今日难得星期六,以为你不是去王秀明家打机,就是在自己家里看AV打飞……」
「喂!!! 收声啦!」李旭脸也红了,毕竟戴志身边有几个女生。
「是DC的朋友吗? 这麽容易面红,很可爱。」那些女生无不嘻笑,弄得李旭手足无措。戴志哈哈大笑,揽著李旭的肩,说 :「他是我中同(注七),还是head…prefect,你们再笑,小心他记你们缺点。」李旭一拳打上戴志的胸口。闹了一会儿,他俩出去外面的长椅边聊边吃。李旭陪戴志吃饭,他没有上系庄,这天见无聊,才特意回校看看戴志及其他人。
林春似乎去了CCBA庄(注八)的摊位处找陈秋,陈秋身为下庄的庄员,虽未正式上任,道义上也要过去帮手。李旭便跟戴志约好,等戴志再在社工系帮忙一小时,然後便一齐去C院找陈秋跟林春。王秀明身体不好,没有出远门,他俩给王秀明拨了一通骚扰电话,原来对方在午睡,王秀明哭笑不得,骂他们无聊。
戴志很快就鲸吞了一个饭盒,还拍拍肚皮说 :「C大的食物真的很一般,饭盒又小,吃完一个好像只吃了一顿点心,还不够我『摄牙罅』(注九)。」
李旭一拳殴向他的腹部,说 :「我就是等这一刻来报仇! 刚刚在这麽多可爱的女生面前调侃我。你说不饱嘛,就等我替你将你刚才吃的都打得呕出来,你再去买其他东西吃吧!」
「喂喂,你跟我玩真的……! 救命啊,有人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戴志狂笑,两个大男生旁若无人地追逐起来,戴志的衣角忽然被人扯住,他以为是李旭,转过脸一看,竟然是一脸无奈的妹妹,戴书。
李旭也静下来,双手毕恭毕敬地垂在身侧,屏息以待,一双贼眼几乎胶在戴书身上脸上。戴志呆了一下,又笑开,说 :「你怎麽来了C大,也不到我的department探班?」
「我这不就来找你,却看到你在玩这些无聊游戏。」戴书说得严苛,脸上却有温婉的笑容 :「你都做了大学生,老大不小,一点也不沉稳,吃完饭又不抹嘴,看,你嘴角有酱油迹。」
戴书说著,自手袋拿出一方手帕,为戴志抹了抹嘴。李旭的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只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