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紧紧的靠着一方厚厚的肉案后面,在他的肩头,一支筷子长的铁箭,几乎是贯穿了他的肩胛。
这是强力弩机射出来的铁箭!钱宁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这铁箭的来历,机簧声响起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朝着身边这个肥胖的屠夫身后闪了闪,眼下,这屠夫已经是瞪着一双死鱼眼睛躺在他的身边。
他悄悄的探出头,朝着对面的屋子看去,“笃”一声,一支弩箭几乎的贴着他的鼻子飞了过来,深深的扎进他耳边被他当作遮掩的肉案上。
没有喊话,也没有人出来,对方似乎根本没打算和他沟通,就是一心要取他的性命一样。
他探手入怀,一支手铳出现在了他的手里,这只有尺来长的手铳,比起神机营的胳膊长短的手铳要轻巧得多,这是钱无病从福建带给他的礼物,原本佩戴在他身边的绣春刀,此刻静静的躺在土路的中间,他可不想冒着被射成刺猬的风险,去将自己的刀捡回来。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我的命,不过,躲在屋子里,可是要不了我的命的,是好汉的,就过来取了我的性命吧!”
钱宁大声的喊道,手里的火铳,威力虽然巨大,但是只能击发一次,再要击发,装填可不是一般的麻烦,他不是莽撞之人,不过,他想自己大概今天是过不了这个坎了,在死之前,若是不拉个垫背的,他实在是有些不大甘心。
路对面的屋子,依然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钱宁再次探出头去,这一次,没有贴着他鼻子的弩箭飞过来,不过,他不敢掉以轻心,刚才这一会儿功夫,足够对方已经重新将弩机装填好了。
从地下费力的将死去的屠夫的手从他身子里抽出来,然后,他举着屠夫的手伸出遮掩的肉案晃了晃,依然没有动静。
钱宁缩了回来,大口喘着粗气,不再有任何举动。
对方很谨慎,很耐心,他们在等着自己露头,自己绝对不能上他们的当!钱宁扫了扫,不远处有一把剔骨刀,他用脚将刀勾了过来,放在自己的手边,然后用没伤着的右手,紧紧的攥了攥手中的手铳,他打算就这么和对方耗下去,知道对方忍不住出来查看为止。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钱宁感觉左边身子都有些麻木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这弩箭上本来就有毒,他的眼皮子,开始沉重起来。
远处传来喧哗声,一群拿着铁尺和腰刀的官差,从路的那边走过来,他仿佛听到了官差们为自己壮胆的喊叫声:“袭击官差的贼人在哪里,在哪里,快快束手就擒,天子脚下,岂是你们这些贼人猖獗的地方!”
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一群官差来到了他的面前,而对面的屋子里,似乎也有官差正在破门而入,四周的人,在七嘴八舌说些什么,他已经听得不大清楚,费劲全身的力气,他擎出了自己手中的腰牌,然后头一歪,再也支持不住,就此晕睡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说话,有人走动,更有人大声的叫嚷着什么,他能感觉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身边,但是,他就是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
“好了,钱千户没什么大碍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将沾满血的双手,在送过来的水盆里洗了一洗,然后接过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了手:“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用这样的弩箭杀人,在箭支上还要抹上毒药,这得多么对自己的箭术没把握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不过是一些乱人心神的迷药!”
钱无病点点头,老头是北镇抚司的齐郎中,这个月,他已经是第二次来钱府了,第一次,是因为慕四娘的伤势。
“不过,钱千户这左臂,以后怕是有些不大得劲了,箭支直接穿过肩胛骨,钱千户左臂上的功夫,至少废了五成!”齐郎中摇摇头:“钱大人,老朽已经尽力了!”
钱无病铁青着脸,勉强笑了一下,令人将齐郎中送了出去。
“他醒了之后,告诉我一声!”环顾着屋子里的几人,他微微一指外面:“咱们出去说话!”
花厅里,慕天秋,慕四娘,雁家兄弟,几个人脸上都沉着,看着被他们环绕在中间的钱无病。
慕天秋最先开口:“袭击钱宁的人,除了这弩箭,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当时他们的埋伏的屋子的主人一家,在官差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全部都已经死了,而两个时辰以前,邻居还看到这家人在外面叫卖!”
“所以,这不像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更像是突然起意的!”
钱无病扭头看看雁家兄弟,雁七立刻开口道:“弩箭的来历,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不过,配备这种弩箭的强力弩机,在京营中也不会很多,这种弩机在军中都不多见,民间更是不可能有!”
“继续查!”
钱无病冷冷的说道,又看来看仿佛是魂游天外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慕四娘,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慕四娘抬起头来,有些呆呆的说道:“他们为什么不杀死他!”
钱无病心里也是微微一动,是啊,当时的情形,最多这些袭击者再付出一个人的伤亡,就可以将钱宁杀死,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这活口。
“还有,这弩箭本来就力道奇大,用来杀人,绰绰有用,这些人画蛇添足的在箭支上抹些迷药,这一点也很可疑!”慕天秋在一边补充着,慕四娘说完这一句,却是又低下头来,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钱无病沉思起来,“除非……除非……”
“除非他们想活捉钱宁!”雁九突然蹦出了一句。
“活捉钱宁!”钱无病点点头,那个江彬就说过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要是活人,酷刑之下,能够保守的秘密还真的不多,对方想要活抓钱宁,肯定也是想要知道钱宁心中的秘密,没准,钱宁这肩头的一箭,根本就不是对方失去了准头,而是对方有意所为。
“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得等钱宁醒之后,咱们才知道!”钱无病摇摇头:“这事情,我总觉得和四娘做的那事情,有些关联,如果,这就是张永的反击,这反击,也未免来的太慢了一些!”
“大人,要和西厂全面开战么?”雁九问道,在他的心里,南衙的锦衣卫千户被刺杀,这就是**裸的在打自己这些人的脸,这个时候,可坚决不能示弱。
“未必能和西厂牵扯得上关系!”钱无病缓缓的摇摇头:“上次四娘干掉的那些人,可是三千营的人料理的后事,西厂的人连头都没冒!”
慕天秋也摇摇头:“和西厂全面开战,我也不赞成,大人眼下掌控的就只有南衙,又不是彻底掌控了锦衣卫,就算大人在京外还有些力量,但是,在京外的力量在这种争斗中,可半点作用都没有!”
他摇摇头:“私下争斗,我们没有半点胜算,若是公开争斗,这厂卫之争,最后的结果,都是被陛下各大五十大板的结果,对我们没有任何的好处!”
屋子里沉默下来,雁家兄弟看着慕天秋,慕天秋看着钱无病,都等着钱无病拿出一个决断来。
突然之间,钱无病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这事情,我看是有人急了,钱宁一定是掌握着什么让对方如此着急甚至走出这样的昏着的臭棋来,大家都把眼光盯着张永身上,盯着西厂身上,这事情,没准还真的和西厂没有多大关系!”
他看了看自己的这几个心腹属下,笑着说道:“若是张永要下手报复,就算不对我动手,你们几个,随便哪一个都可能成为目标,可对方偏偏找上了钱宁,而且,他们还不打算要钱宁的性命,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大人,咱们总得做点什么吧!”雁七稳重,此刻见钱无病有了计较,忍不住也开口问道。
“不,我们什么都不做!”钱无病笑了起来,“刀子在没有砍下去的时候,可比砍了下去,要吓人的多!”
471。第471章 天大的冤枉
钱宁被袭击,事情可不是几个无名贼人被人杀死这么简单的事情,别说是眼下还有数个锦衣卫横死在城外,就是没死人,一个锦衣卫千户,当街被人刺杀,这无孔不入的西厂耳目,也断断不会将这样重大的事情疏忽过去。
所谓耳目,关注的无非都是些市井传闻,家常里短,锦衣卫也干这种差事。这种差事可不像有的人想的那么光鲜,这天底下哪里天天都有大事发生,这些耳目,关注的事情,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小事再汇总起来,一些明面上,或者局部看不到的情报,自然而然就出现了。这一点和当代的情报收集倒是没多大差别,很多人以为做间谍的,就得像詹姆斯邦德那样,一身的高科技,走到那里杀到哪里,醇酒美人,不亦乐乎,谁真正知道,真正的间谍,大多数都是在几个大屋子里,没日没夜从一些日常途径可以收集到的信息中,寻找,归纳,总结出他们需要的情报呢?
扯远了!不过,这样的大事,已经不用他们去汇总分析,就已经足够引起他们的重视了,更别说,事情发生之后,西厂立刻就派人去了事发地去查实,就如同半月前,他们去城外查实那些被慕四娘干掉的那些尸首一样。
张永有些阴沉着脸,坐在西厂的大堂里,听着手下番子的汇报,这事情,他用脚指头都想得到,钱无病那边,百分百以为是他的做的,但是,张公公可以对天发誓,这事情,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钱无病绝对不会相信!这一点,他很确定,上次去灭江彬口的人,的确是他派出去的人手,相信以锦衣卫的能力,查到那些人是出自三大营,就已经能够确定了是他的出手了。他不过是求稳妥一点,而且,真是要是锦衣卫的人,对江彬没什么举动,他也不会对江彬下手,对江彬,他还是有几分欣赏怜惜的,不是事情无法挽回,他不会走那最后一步。
当日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人知晓,知道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张永也无从判断,到底是因为锦衣卫要对江彬有所举动而自己的人不得不动手,还是因为锦衣卫的人做事情滴水不漏,他的人露了行迹,结果才会全军覆灭。
所以,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很安静,他给钱无病时间,让钱无病去查,他要向钱无病证明,他张永并不是他钱无病的敌人!
这一切事情发生的根源,当然就是他吩咐江彬办的差事了。在宫里几十年,这样的差事,他不是第一次接到,他绝不会傻乎乎的去问给他差事的人一个为什么,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少,才会越安全,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但是,现在,他真的去想问一问了。
“锦衣卫那边有什么举动?”张永问道,回报的几个番子下去了,此刻,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西厂的几个大档头——几个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大档头。
“很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好像没什么反应!”他身边的一个大档头嗤笑了一声:“锦衣卫,嘿嘿!”
言中的不屑之意,屋子里谁都听得出来。
张永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如果是咱们西厂的人,如果是你们中的一个,事情发生在你们头上,你们会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全城大索,将那些贼子挖出来……”那大档头说道这里,突然住了嘴,张永冷冷的看着他:“你都知道,难道锦衣卫会不知道,你真当锦衣卫里头,全部都是酒囊饭袋了!”
他看着自己的这些干儿子,脸上没什么表情:“锦衣卫开朝便在为朝廷效力,咱们西厂才威风几天,看来,你们都有些得意忘形了,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几个大档头垂下头,刚刚大言不惭的那个,更是额头都隐隐有冷汗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张永点点头:“将咱们的人撒出去,不管锦衣卫有什么动作,我都要知道,还有,这些天,你们都给我低调点,不要替人背了黑锅!”
几个大档头有些吃惊的看着张永,这话里信息量简直太大了,那额头冒汗的大档头,更是犹犹豫豫的问道:“干爹,这事情,锦衣卫那边,不会以为是咱们干的吧?”
“哼!”张永哼了一声:“谁知道他们怎么想呢,这事情,咱们可不给人背黑锅!”
“那要是咱们的人和锦衣卫的人,冲突起来,干爹,咱们该如何处置!”另外一个大档头问道。这个可是很有可能,西厂的人要盯着锦衣卫,难免没有被他们发现的时候,这一被发现,难免就有些冲突,这个时候,不问清楚处置的办法,不弄清张永的意思,一旦出了差错,那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叫你们低调点,你们听不明白杂家的意思么?”张永再次哼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消息随时传给我,这事情,眼下是第一紧要的!”
众档头唯唯诺诺,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