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永信也试图漂白,但这就像封建王朝的腐败,顽强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想当年明太祖下令活剥贪官人皮,蒙在官椅上,下一任官员不过是前仆后继,名威的现状可想而知。
他伏在办公桌上,头下枕着文件夹,呼吸并不均匀,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眉头紧蹙。
一只手伸来轻轻抽走他头下的夹案。他下意识地迅速抓住那只手,不等那人反应将他按倒在桌子上。茶杯被推出去一尺多,杯盖儿在桌沿打了个转儿掉了下去,摔得“啪!一声脆响,四分五裂,满地狼藉。
”呃。。。。。。哥,你让我来拿夹案的。。。。。。”辜鸿鸣将被抓住的手抽回。“那个。。。。。。你不会睡着了吧?刚才爸来电话了,让我。。。。。。”
辜鸿泽放开他板起面孔,释放兄长的威严。“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
“那就回去干活!”他坐起来,喝了口凉透的浓咖啡,手肘支在桌面上食指敲打着桌子。“唐月轩叫来了吗”
一听到唐月轩的名字辜鸿鸣立即满血复活:“师姐已经上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辜鸿鸣听到敲门声兴高采烈去开门,仿佛因此受到了莫大鼓舞:“师姐~”
碰巧知道自己和唐月轩是出自同一所大学,同一个教授门下时,一直因身份饱受歧视的辜鸿鸣终于找到了公司里唯一一个对待他平等的女性——唐月轩(她是平等对待所有人?),托教授的帮助,唐月轩对他这个师弟一直颇为照顾。一直听导师说他曾有个叫唐月轩的女学生如何如何,今天在公司里有得师姐照顾,又看到师姐的本事,辜鸿鸣两只眼填满了璀璨的大小星星,看到唐月轩不胜其烦。
虽然有年龄代沟,但一向秉行“只要有爱,年龄绝对不是问题”的幼稚少年,把师姐的幸福是被谁夺走的事情抛到脑后,同时又义无反顾地反了他哥,站在与唐月轩的统一战线上,搞得她莫名其妙。
现在辜鸿鸣的眼睛可以自动屏蔽其他一切生物,包括他哥。
唐月轩无视幼齿男,尽完身为助理的责任后回去继续刚才的工作,她临走时回头看了辜鸿泽,抛下一句“注意休息。”匆匆原路返回。
这真像一场闹剧。当初辜鸿泽走的时候把唐萧托付给她照顾,她没怎么费心,现在唐萧走了,留下辜鸿泽让她照顾,就像没满月的小孩一样令人不省心,时不时要跑来一趟看看,还得哄好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遇到这两个人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还有辜鸿鸣这根尾巴。。。。。。
辜鸿泽揉揉眼,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个脸,必须得保持清醒了。这个状态下去会毁了自己。
透过镜子他看见自己眼皮底下的淡青色。他揉揉太阳穴,双手插入头发向后梳去。唐萧不在他经常失眠。
习惯是一种很难改的东西,习惯了在一个人怀里睡的时候,你已经离不开他了。
那所空无一人的房子,和空空的没有那个人的床,辜鸿泽的每一个毛孔都会叫嚣着空虚,连同空荡荡的心。他的眼神是那么空,可以映射进窗外整个天空却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去喝一杯?”工作之余辜永信和唐萧是朋友。这个年轻人虽然许多时候沉不下心来,但已具备许多同龄人没有的素质和经验,深得他赏识。假以时日培养,必定会成为超越他的人。他又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如果那小子暂时成不了气候,把名威交给唐萧一阵子,也许会是个好选择。
“行啊,走吧。”
已经是来年春天了。时间不知从何处溜走,唐萧记不起那一晚自己如何离开。人总是会自我保护,去遗忘不愿记起的东西,这时唐萧的心格外麻木冰冷,好像不曾有过温度。
他们沿着街道散步到SOUL的门口。酒保对两位熟客笑着打招呼,问他们是否需要按规矩上酒。
辜永信摆摆手,说要两杯“SOUL”。
酒保惊奇地看着他从不喝鸡尾酒的客人,唐萧笑着说:“Sometimes we need to change。”
酒保第一次发现这个年轻人盈满笑意眼睛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有时我觉得你比我幸运。”唐萧看着杯底的余酒,淡棕色的液体闪烁着,玻璃杯底反射出的光的碎片散落满台,他用杯子轻叩着吧台,厚实的玻璃底子与坚实的木头碰撞合奏,声音不轻不重,演着毫无意义的音乐。在有规律的击打中,辜永信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我好像被迫忘记了什么,和被我伤害的人度过的日子,被渐渐淡忘。我以为我失忆了,记不起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你想,死人可以悼念。而仍在世的人,却不得相见。”他松开手,酒杯落在吧台上,打着转儿滚到吧台的边缘,恰好稳住。
酒保收回紧盯着辈子的紧张目光,他可受不了这样的动作,无奈道:“Could you please。。。。。。”
“OK,OK,I got it。”唐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个动作逗笑了酒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How is the business?”他问。
“Just so so。”唐萧拿回杯子放在安全的位置。“I haven't try it before。”
“I believe you can handle it。”
“Thanks。Cheers!”他仰头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不为人知的情愫。
“你确定要这么做?”吴鸿飞看着自己的委托人,同样也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是的,我确定。”辜永信再次核对校验,确认没有错误。该叮嘱的事都已写下化作铅字将被放进保险箱里。他站起来拍拍吴鸿飞的肩:“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唐萧的背景资料我查过了,你真的愿意相信他吗?毕竟他曾经。。。。。。”
“我只要他可靠就足够了。”
吴鸿飞无言以对,这一点不可否认。
“正是因为他的身份,我才会这么做,他不会毁掉名威,那是他父亲毕生的追求。”
“你不欠他们家的!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可这个机会是他父亲的死换来的。”
“那你儿子怎么办?你难道要。。。。。。”
“我已经对他失望了。”
“他毕竟是你儿子!你得给他一个机会!你总不能一分钱都不。。。。。。”吴鸿飞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是想给他留条退路!”
“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他是我儿子,所以我才知道该怎么让他迷途知返,置死地而后生,我相信他能做到。”
“好吧——”吴鸿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你没看错人,权力,送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了。”
“我从没看错过人,你是这样,林书彦是这样,唐萧也是。你们都没让我失望过。”
“其实你可以。。。。。。”
“我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要把一切准备好。我也不想这样就离开。你以为我会甘心?名威没有完全回到华人的手中,我怎么会甘心。”他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所以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支持唐萧,让他拿回本属于他父亲的东西。”
“我会的。”
辜永信知道这三个字足以代表吴鸿飞最郑重的承诺了。他点了点头。回顾自己的人生,也许真的该结束了。苏,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等我。
三个月后——
“葬礼。。。。。。”
辜鸿泽“啪”地摔掉了电话,跌坐下来,深深陷进宽大的椅子里。他慢慢捂住自己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一切感官都失去了,只听得见心在跳动着,一下,一下。。。。。。
这不是真的。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他的眼睛很艰难地支撑着,酸涩堵在胸口,闷闷的疼。
父亲竟然、竟然。。。。。。这样死了?他早就出现器官衰竭了?他有心梗?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呢?
吴鸿飞的电话再一次打来,而他再一次选择了叛逆与任性。他拔掉电话线坐下来,仰头看着天花板,等待泪水回潮。
他们的父子相处模式很奇怪。辜永信给他的关爱一直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没有太多的亲情,也没有过丝毫减少爱,总是放任他自流。然而无论何时,身后总有双眼睛紧紧跟随着他。
他与父亲的决裂完全是任性妄为,之后父亲却没说多余的话。那个人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走向何方,都始终用深藏着父爱的目光默默注视。
父亲,您也是,不打一声招呼便走了吗?和唐萧一样,是不想让我伤心,还是想寻求生命的尽头?
他的眼前闪过无数个镜头。无论成败,父亲总是用那份不多不少的爱保护他,锻炼他,让他自己去摸爬滚打。
您是希望我继续走我想走的路吗,父亲?
您一直都知道我不会走错。
对不起,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恍若如梦
唐萧放下手中信纸,唇边自嘲的笑化作一缕清风般的叹息,迅速消失在空气中。手,在轻轻颤抖着,他还是不愿相信。
怎么会。。。。。。就这样结束了吗?
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得意之时给予人致命痛击,然而绝望的尽头又有新开始在等待着。
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什么口味。那部老的不能再老的电影不轻不重地说着这句经典台词,偶尔想起还是会有一番感慨。
纸张的触感给人以真实感,就像那时拿着母亲亲笔的遗嘱,明明知道这不是梦,却要一遍遍读过加以确认:
“唐萧: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平凡的人。那种熟悉感很像我年轻时认识的某个我一直仰望着的人。请原谅,我调查了你的身份,只是想确认这份熟悉,让我稍微心安。
唐启凡是我曾经很崇拜的人。是的,你父亲很了不起,但一直默默无名,也许是为人低调吧。然而你截然不同,应该说是在熟悉自己的人面前截然不同,个性张扬而不失稳重,这是你最大的优点。可惜我教不了你更多了,其余的你需要自己去慢慢摸索。
你父母很优秀,只是天妒英才,都早早逝去,失去亲人的这种痛苦的滋味,我也明白,难以言喻。我必须得感谢你的父母,因为他们,我才能坐上今天的这个位置。
看过你的工作简历,我才知道,你是在走你父亲走过的路。这是你的选择,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一切应该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你父亲在开始他的梦想之路时,你还没有出生。我一直觉得他很幸运,后来还遇到你母亲那样美丽的名门闺秀。你父亲从名威的分部开始做起。他性格好,人际关系不错,很得上司赏识,一路走来可谓扶云直上。可惜名威分部完全不入本部的眼,一度被忽视。由于名威易主,利益关系也脱离了,任其自生自灭。
你出生后不久,他就做到了分布的总裁,那是名威依旧很弱,今天的分部是你父亲一手扶植起来的。你母亲也全力协助他的事业。
但分部终究是分部,总部没对它抱有多大信心,每月的业绩也从不被关注。那时我还年轻,不明白,分部发来的业绩表总会如是拷贝下来搬上每个月的月末业绩分析报告会议。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帮了你父亲。
你七岁那年唐启凡进入了董事会,他用优秀的成绩、简历和手中的股份力排众议终于在董事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身为执行董事的伊莱亚看出了他的潜力无限,想和他联手一起将当时的董事长推下去,但伊莱亚野心很大,你父亲就成为了其他董事所看好的下任人选,于是就有了那年秋天的一场车祸。
我很抱歉,但事实的确是这样。那之后明正又屡受打击,你母亲不得不卖掉一部分名威的股份挽救明正,但保留了部分。当时我正好意外地得到了一大笔遗产,就收购了,你母亲出的价格很低,为了不让这些股份落到美国人手中。她向董事会举荐了我。我那时是一名主管,之后的运气一直很好,才有了今天。
非常感谢你的母亲,并再次为你的父亲感到抱歉。
我那个儿子会做些什么,便由他去吧。你很想你父亲,我希望你能接受我手中现有的股份,你可以用它们全力以赴达到你父亲当初的目标,完成他的梦想。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不仅为了他们,也为了你自己。
我的大儿子将会来美国。他还不成熟,拜托你照顾他,他虽曾经误入歧途,但我尊重他的意愿。至于肯不肯努力,就是他的问题了。请给他机会吧。出于一个父亲的私心,我还有第二份未公布的遗嘱,现在我把它的宣布权交给你,你应该知道内容是什么。
这是作为父亲也是作为朋友的请求。
我走后一定要照顾好名威,我为它付出了半辈子的心血,我希望它在你手中发扬光大。
请别辜负我,也请祝福我。现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