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绕过去,就见了李玦。
最后当面见他,还是吵架那个晚上。之后看过《烈日》剧集,也特地关注过他出席的节目。他比他想象中还要沉着,面对主持人的提问,应答自如。显然贺明教了他很多,他也在用心学。离开他以后,他的心态好像变化挺大,他总觉得,他卸下了一层刺,看待事物逐渐多了些理智。就像在之前,他很难想象李玦会愿意在综艺节目里和主持人促膝长谈——他对逢迎带着很深的成见,甚至是蔑视。
现在,李玦还穿着戏服,头顶华冠,两鬓微白,妆容的关系,脸貌显得病态,唇色偏白。只不过他一弯眼,虚弱之感便被笑容掩盖了。他亲手接过礼物,嘴里说着什么,大概是感谢。助理来接,他只给她挪了两件看起来轻巧的,自己抱着大件,看起来有些吃力,还是冲助理直摇头。
粉丝没一会就走了,助理又要从他怀里接东西,却见他退了两步,边摇头边转身往室内走,背影潇洒利落。
刚跨上一条台阶,里面出来个人,和他迎面对上了。正是饰演皇后的乐薇,同样一身戏装。两人都止了步子,乐薇眉目弯弯,冲他说了些什么,便伸手来接他怀里一大堆东西,出乎意料的,他没避开。
目送他们消失在门内,纪云清很久没有动。
只凭这样一幕,并不能说明什么。
唐西的话更是信一半都嫌多。
摸出打火机和烟盒,摇下车窗,吸完一支烟,又冷静了些。是真是假,又干他什么事?李玦没承认喜欢过他,两人也不再是那种关系。
既然想清楚了,该面对的就该面对,就这么掉头回去,反而矫情。
他下了车,先过去和祁耀尘打了招呼,恰好顾伦和饰演女主角的演员也在——用的是新人,他叫不出名字,顺便和旁边的人打过招呼,再刻意问李玦的去处,才转向了化妆间。叩过门,得到应允,才拧了门把进去。贺明、助理和乐薇都在,李玦正对着镜子取头上的冠,回头见他,脸色有刹那的凝固,再露出个不深不浅的笑来。
乐薇似乎花了点时间认人,等贺明叫了他,她才带笑跟了句“纪总”。
纪云清朝她回了个笑,直接走到李玦面前,递过礼物盒。后者短暂一愣,挑眉一笑,接了东西,道:“让纪总破费不说,还白白跑一趟。”
乐薇大概不知道他们俩之前的事,问了个让贺明和助理都面色一僵的问题。
“你还认识纪总?”
好在两个当事人神色自若。李玦还看了纪云清一眼,道:“纪总认识的人多了去,就不能加我一个啊?”
话题就这么笑着掩过去。
东西带到,纪云清不想多留,开口道别,李玦却好像过意不去了,留他一起吃饭。纪云清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大概李玦也和他想法相差不大,过于避讳反而矫情,也惹人多想。
他便点头。
这下却从对方眼里捕捉到几丝意外。
以为是留下和剧组一起吃,没想到对方却单独说了地点,加了个贺明,就三个人。虽然没有大红大紫,但也不同以前,李玦换过便装,带了帽子和墨镜才上车。他和贺明坐一辆,纪云清在后面开自己的。
吃中餐,但挑的是一家高档餐厅。李玦做东的架势端得足,带着他们进门,和服务员交谈,再进包厢,拿了菜单,又送到纪云清面前让他点。期间纪云清只是安静地跟着,于过去相比,好像倒置了。
纪云清也不客气,划完几个菜,后知后觉地回望价格,又忽然想起现在的李玦不同了。片酬、广告费和通告费,都足够他放心点这家店里菜。其实和他在一起时候,他已经入了圈,经济能力也早就大有改善,只是他从没将他当做一个独立的男人来看待,将他的经济能力也忽略了。
虽然一心为这个人好,但潜意识里,还是把他看低了一等。
上菜的时间,主要还是贺明在和他说话,本来他来的作用大概就在这,缓和气氛。
“祁导这人特别有意思,随时随地能扯出个笑话来。”
纪云清笑道:“冷笑话比较多吧。”
贺明道:“好像还真是。”说着也笑,“他和顾神一黑一白,一冷一热,倒是给剧组制衡了。”
纪云清道:“这个剧组倒是比《烈日》的好。”
贺明点头:“顾伦对李玦挺照顾的。”
两人也是讲相声,演给李玦看罢了。李玦不会奉承人,甚至主动示好都不懂,顾伦就算看好他,也不至于有闲心主动与他交好。为什么关照,贺明再清楚不过。有了祁、顾两块大山,李玦在剧组自然没有吃眼色的机会。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菜陆续上来,忽然一通电话过来,纪云清脸色骤变,话虽然简短,但关键字已经暴露了大体内容。等挂断电话,他说要走,另外两人也不意外。
看他一张脸沉得吓人,肯定事态严重,不可能不过问,贺明以关怀的语气问起情况,纪云清正拉开椅子走出两步,闻言脚步一顿,说爷爷摔了一跤。
纪老爷子年近九十,摔一跤,想想也知道不是件小事。
纪云清脚步都有些飘了,走到包厢门口,忽然被李玦叫住。回头一看,对方从桌上拿了手机,起身跟过来,道:“你这情绪别开车,我送你。”
心里急,纪云清也没多想,点头就带头下楼。直到让李玦坐上驾驶座,两人都系好安全带,才想起关键的。
“你不是说只在部队开过,手生了?”
李玦发动引擎,车缓缓开了出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开得很稳,这段路车辆多,却不见他有半点生涩的样子。
“以前就有经验,最近又学着开了几次。”
“没驾照。”
“时间不够,但不是挺稳么?比你顶着这张脸开要安全多了。”
话题这么一扯开,纪云清倒逐渐冷静下来了。刚刚是纪樊给他打的电话,说得简略,估计他也急,最后交代已经订好机票,让他赶去机场,通话就结束。现在又给他母亲打去电话,做了这么多年外科医生,张秋寒的心理素质比他父亲纪凯还好得多,这么一问,心里踏实了一半,保姆没留神,老人是坐在椅子上够东西摔的,关键是年纪大了,立马动弹不得,就送了医院。伤到骨头,但内脏器官都正常,没有生命危险。
但也不是小事,还是得去看看。
之前的惊吓太过激烈,对比之下,情况好得多,纪云清神色渐渐缓和。干坐了几分钟,再用手机看了看时间,将近九点。
“怎么样?”李玦忽然道。
短暂的愣神后,纪云清道:“没有生命危险。”
李玦一笑:“那就好,估计一会还得累的,你先睡一觉?”
纪云清却笑了:“车靠边停,我来开。”
李玦道:“还是不放心我?”
纪云清道:“被抓到是拘留的事,又是一则新闻了。”
说服力太强,李玦稍作权衡,便靠路边停了车。两人下车交换座位,再由纪云清开出去,出了市区都没再搭什么话,纪云清也才意识到,其实换驾驶人那时候,李玦就可以走了。
往右边扫一眼,刚刚叫他睡觉,现在却是他合上了眼睛。估计刚睡着不久,也是现在,他才听见他的轻鼾。
拍了一天戏,早就累了。
心里又有东西在咕噜噜冒着泡,把那阵不该有的情绪压抑下去,他伸手关掉音乐,再把注意放回路面上。
19
快到机场时候李玦就醒了。两人都没说什么话,一路静悄悄的,纪雯的玩具小猪还放在李玦面前,只是没人再将它捏得啾啾响。纪云清把车开入停车场,告诉李玦司机很快就到,会把他送回去。
“那……回见。”
李玦做了新发型,但头发还是不长,造型师把他最原始的形象保持得很好。身材好像比之前还好了些,看来没少在健身房下功夫。
纪云清不敢多看,回了个笑,关上车门。
只有大伯纪杉、纪樊和纪云清连夜赶过去,纪榕在值班,本来也要走,得知情况并不是那么严重,纪樊就让她留下了。三人下了飞机,到医院时,老人已经睡下。商量一通,第一天晚上纪樊留下,纪杉年纪大了,纪凯夫妇也忙了一晚上,都需要休息。纪樊又是什么事都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纪云清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回去休息。不料人还没出病房,老人说起梦话来,一口一声“云清”。最后只好兄弟俩都留下。
纪云清有些尴尬,纪樊却看得开。
没让特护插手,纪云清亲自给老人擦身子,期间老人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抓着他的手不放,嗫嚅着说“爷爷不行了”,纪云清便弯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还盼着给您过百岁生日呢。”老人咧起嘴笑,笑着笑着又睡了过去。
老人已经瘦得像只猴子,三年前就没法自行走动了。
在纪云清的记忆里,童年时代,爷爷身子硬朗,在商场上更是一匹黑马,企业在他手下发展迅猛。人员管理上,如今的纪樊都是以他为楷模,就算是如今提起纪老爷子,业内人士还是不得不竖拇指。
擦完身,纪云清却没动,眼睛有些酸痛,老人睡得沉,却还死死抓着他的手。
不一会,纪樊过来从他手里拿走了毛巾,再端起水盆进了洗手间。等他再出来,纪云清已经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朝他笑了笑,道:“越老越像小孩。”
纪樊难得开起玩笑:“你就有小孩缘,家里一老一小最黏你。”
纪云清笑意淡了些。
纪樊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拖了椅子到他身边坐下,在他肩上轻轻一捏,道:“我说过,如果你不想要,雯雯也是你的孩子。”
纪云清眉心微蹙,欲言又止。
纪樊道:“你出柜以后他就更难过,老念叨你今后无依无靠。他只是觉得我和榕榕命更好?”
纪云清好笑:“我哪里命不好了。”
老爷子接受他的性向,已经难得,只是越老越钻牛角尖,把子嗣问题看得很重,就觉得纪云清可怜。
纪樊笑起来,“我也觉得,你命不能更好了。”
纪云清道:“你是想说有个这么好的哥?”
纪樊笑道:“这是你说的。”
兄弟俩很久没这么聊过天,心里是难得的放松。前不久因为李玦闹出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从小如此,矛盾不是没有,却还真没有撕破脸过。
因为身边有熟睡的病人,两人没说太久。安静下来后纪樊让他休息,被他拒绝了。两人就这么坐着看书看报杀时间,周霖来过一次电话,其实情况他从纪榕那里搞清楚了,但和纪云清又有单独的交情,关怀问候没有少。
纪樊在第三天就先回去,纪云清和纪杉继续留下。纪云清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医院,有他陪着,老爷子情绪要高得多。当然,大多时候纪云清的任务都是安抚——这次这么一摔,老爷子好像一下子悲观了,其实纪云清估计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只是没开口和儿女说。
“你爸是我宠出来的,没斗志,不知道争。”老人握着他的手叹气,“你比他懂事。”
纪云清笑了笑。
老爷子又道:“你爸性子太温和,少了些戾气。以前我就怕你也随了他,想亲自抚养,结果还不如你父母,差点毁了你。”
纪云清道:“您这说的什么话?”
老爷子道:“也好在你大伯和小樊没让我失望,以后我没了,你们也这样和和睦睦就再好不过。我几个老朋友,人还没咽气,家里已经斗得天翻地覆。”
纪云清笑道:“都是您教得好。”
“嘴倒是甜。”老爷子笑起来,沉默半晌,又摇了摇头,“你小姑那颗心,捂不热。”
纪云清不言。
老爷子合上眼,半晌没再开口。纪云清见状,伸手给他拉好被子,却又听他淡淡开口:“我当时也是一根筋,把对你小姑的气转嫁到榕榕身上。她才那么小,懂什么?就该听你奶奶的,把她接到身边。”
纪云清道:“榕榕很懂事。”
老爷子一笑:“丫头片子也要嫁人了。”
纪云清也笑。
笑容却没在老人脸上持续多久,笑纹渐渐散开,目光又锁到纪云清身上。
“就是不放心你。”
纪云清垂眸,盯着洁白的被面。
“玩性也该过去了。”
老人手指很糙,一下一下磨着他手肘上的伤疤,略痒。纪云清不敢动,等了好一会,却只听到一阵叹息,老人合了眼,是真要休息了。
来探病的人不少,被纪云清他们委婉推去大半,让老爷子清净一些。崔然却是拦不了的,拎了一大堆保健品来,用他那中西混合不伦不类的腔调和老爷子扯皮,把老爷子逗得眉开眼笑。马屁拍到位了,老爷子居然大手一挥给纪云清放了假,恰好纪杉也在,纪云清便不推脱,闷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