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仍然沉默大大多于交流,偶尔交谈几句,也是夹呛带棍,有时甚至很激烈。弄得手下们胆战心惊,要是真斗起来,不知该帮谁。又觉得他们之间很怪异,一个讥诮嘲弄、一个冷硬强势,左看右看也不像有什么的模样,只有在周鸿照料谭清泉时,体贴和细心流露出一丝温情,但也很快被后者的不屑嗤笑打得烟消云散。
不过这种事,外人不好插嘴。大家只装作没心眼儿地嘻嘻哈哈。手下们轮班过来打扫房间、抹灰擦地,聚在一起聊聊天。谭清泉坐在一旁静静听,从不说话。尽管他一向淡然而冷漠,周鸿还是发现他其实很喜欢和兄弟们在一起,听他们信口开河,有时也会不自禁地笑起来。也许对谭清泉来说,是谁来无所谓,谈论什么也无所谓,他只是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就像一只寒冷孤独了许久的狼,害怕篝火的热度,却抗拒不了那种光明和温暖的诱惑。
吃完了饺子,几个小子出来告辞。下午一般周鸿陪谭清泉睡午觉,然后锻炼身体,手下们出去做事,晚上换另一拨人。
几个人到玄关穿鞋子,忽然听谭清泉说:〃曲爽。〃
所有人全愣了,包括周鸿。自从谭清泉在格斗场受伤回来,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乍然开口,都没反应过来。
〃曲爽。〃谭清泉又说一遍。大家这才听清楚,一个人推了身边小个子一把,低声说:〃傻了你?谭哥叫你呢。〃
曲爽〃啊〃地一声,慌忙上前几步,说:〃谭哥,有事么?〃
谭清泉笑了,不是往常那种勾起一边嘴角嘲弄的笑,而是真正的笑,那抹温暖一直浸染到眼底:〃曲爽,〃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曲爽站着发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谭清泉仍是微笑,说道:〃今天是2月16号,你过生日。〃
那个年轻人先是错愕,继而惊讶,继而狂喜,继而感动,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圈都湿了,嗫嚅着说出一句:〃我。。。。。。我自己都忘了。。。。。。没人记得。。。。。。〃上前几步向谭清泉鞠个躬,大声说:〃谢谢谭哥!〃
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去你ma的,你小子过生日怎么不早说?〃
〃请客请客!〃
〃先买礼物。〃
〃不请客没礼物,爱咋咋地!〃
〃走啊走啊,去吃大餐。〃
几个人推推搡搡,夺门而出。
周鸿坐到椅子上:〃难为你记姓这么好。〃
谭清泉敛了笑容,淡淡地说:〃当然得记着点,让他觉得我好,要杀我的时候就有可能心软,犹豫的一刹那足够我杀死他了。〃
周鸿耸耸肩:〃你对跟过你的人都这样?〃
〃是。〃谭清泉无所谓地笑,〃包括半夜送赵海的妈妈去医院急救,包括给张达瑞的弟弟还赌债,包括把柴元涛的妹妹从虐待狂的身体下救出来。。。。。。该做的时候得做,该死的时候才不会是我。〃
〃嗯,有过效果么?〃
谭清泉垂下眼睛,不说话,直到周鸿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想要继续其他的话题,才突然开口:〃我杀了曲爽的哥哥……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周鸿不在意地靠在椅背上:〃我以为,你会认为这是除暴安良、打击犯罪分子,尽井查的职责。〃
若在平时,谭清泉一定会露出那抹嘲弄的笑,然后反唇相讥。而此时,他却只是偏过头,看着窗外:〃他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到最后我只能打死他。〃谭清泉轻笑,〃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我只希望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周鸿没有接口,没有去问更详细的情形。他发现今天的谭清泉很奇怪,流露出一种从未表现过的淡淡的哀伤和脆弱,像一个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的蚌,终于微微分开一条细缝,隐约可以窥视里面的柔软。周鸿慢慢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他看到谭清泉一直看向窗外,便说:〃我扶你去窗台坐坐?〃
窗台很矮,很宽大,完全实木的台子,就像一张单人床一样,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还有个抱枕。
谭清泉靠着窗玻璃。昨天晚上刚下过雪,天地浑白一片。树上挂满落雪,倒像是三月的梨花提前开放。园区里到处都是彩灯,透过大玻璃,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别墅里挂的大红灯笼。
又要过年了。
好几个小孩子,被羽绒服裹得个个像球宝宝,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不时从衣兜里拿出红色的爆竹点着,扔到地上噼啪地响。
谭清泉一只手握拳,立起来在窗玻璃上按一下,再伸出食指,在上面点了五下,然后对着玻璃呵气。雾气瞬间将玻璃变得朦胧,中间却显现出一个小小的脚丫。
〃你也会这个?〃周鸿伸出手来如法炮制,但谭清泉伸出的是左手,他伸出的是右手,两个小脚丫一左一右,恰好是一对。周鸿呵气,那对小脚丫呈现出来,剔透而可爱。
周鸿的微笑竟带着一丝温馨:〃我小时候总和弟弟这么玩,那时我们坐在公共汽车上,窗玻璃都被霜花铺满了。。。。。。〃他猛然警觉自己说得太多,下意识看向谭清泉。1 9
谭清泉却像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而没有在意,他的目光悠远,直望向湛蓝而清爽的天空。
〃周鸿。〃他轻轻地说,〃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
挣扎
冬天的空气爽透清冽,深深吸一口,像是直要凉到心里去,让人菁神为之一振。谭清泉随手招了台出租车,去刘思的拉面馆。
仍然是小小的门脸,却不见旁边饭店那些热热闹闹的窗花和彩色喷图,门上连副对联都没有。但就算隔着马路,也能清楚地看见,刘思坐在落地大窗户旁边,正摆弄什么东西。
谭清泉松口气,放下心,慢慢踱到门前。
推开门时,刘思抬起头,四目相对。
女孩子微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谭清泉走到她身边:〃我还欠你两碗面的钱。〃
女孩子低下头,一点一点整理手里的毛线,不说话。
谭清泉轻咳一声,四下看了看:〃今天没营业吗?〃
〃我爸爸出去有事。〃
〃哦。〃
两个人一阵沉默。
再次先说话的仍是刘思:〃谭哥。〃她说,〃我和爸爸要离开这里了。〃
谭清泉的心〃咚〃地一跳,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冷了下来,轻轻问一声:〃是。。。。。。因为我么?〃
刘思抬头,诧异而温和地笑:〃怎么会。〃她说,〃怎么会呢?上个月我姑姑在美guo签了个很大的合约,赚了很多钱。她要把我和爸爸都接到美guo去,请最好的医生给我治腿。签证都办好了,很顺利,我们要在她那里过年。〃
〃你姑姑的生意不是不太大么?〃
〃是啊。〃刘思微笑,〃谁知道呢,据说是一个很有名的公司突然看上了他们,觉得他们质量好,签了很多订单。第一笔交易已经成了,姑姑高兴得不得了,只要和这个大公司继续合作下去,会越来越好的。她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个骨科医生,很权威,说我这种情况很容易治疗,不过拖太久就不好说了。〃
〃哦。〃谭清泉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后笑着看向刘思:〃这回好,你也是要拿绿卡的人了,到美guo去开个拉面馆,赚点美元花花。〃
刘思抿嘴笑:〃人家老外才不喜欢吃拉面,听说他们都是什么通心粉。〃
〃什么通心粉,就是中空的面条,不如拉面实惠。〃
刘思〃噗嗤〃一声:〃谭哥,你可真逗。〃
谭清泉敛住笑容,慢慢蹲下来,看着刘思:〃那天,对不起。。。。。。〃
刘思打断他的话:〃谭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谭清泉叹口气,他按住刘思放在膝上的手,将额头抵住她的掌心。刘思看着眼前的男子,忍不住抚摸他头顶黑而柔亮的发,〃谭哥〃,刘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谭清泉说,却没有抬头。
你透过我,在看着谁呢?
刘思没问出口,谭清泉也不出声,等了很久抬起头来:〃问吧。〃
刘思一笑:〃算了吧,等以后再说,你可得记着,欠我两碗面的钱,还欠我一个问题。〃
谭清泉笑,这时就算这个女孩子说他欠她全世界,他也不会反驳的。他站起身:〃哪天走?我送你。〃
刘思撇嘴:〃才不用,飞机上又不能带那么多东西,到了那边什么都有,现买呗。〃
〃那么,再见。〃
〃再见。。。。。。〃
谭清泉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刘思坐在落地大玻璃前,看着那个俊挺的男人,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走到对面,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掌心仍然残留着他额角的温度,刘思攥住拳头,轻轻呼出口气。
周鸿正在花房里给花浇水,君子兰、仙客来都开花了;金桔黄灿灿的,满枝头挂着;红彤彤的是小石榴,咧着嘴笑。他看见谭清泉走进来,淡淡问一句:〃外面冷么?〃
谭清泉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做的?〃
周鸿放下手里长剪子,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擦手:〃你说刘思?〃
〃她姑姑的生意,还有那个毛遂自荐的骨科医生。〃
〃你不是向我借20万么?我觉得这么给她是最好的方式,不会引起怀疑,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心里负担。〃
谭清泉不出声,他不得不承认周鸿说得很对,没有再比这个更好的方法。
周鸿走到他面前:〃我那个朋友恰巧想要一批货而已,她姑姑东西质量很好,只不过厂子规模小了点。〃
〃谢谢你。〃谭清泉说得真心诚意。
周鸿轻笑:〃我救你三回,怎么没听你说过一个‘谢'字?〃
谭清泉看他一眼,下意识勾起嘴角,想要讥讽一番,忽然想起刘思,又忍住了。
周鸿上前摸摸他的头发:〃你对别人总是比对自己好。〃
〃你没听说过‘大恩不言谢'?〃
〃是不言谢,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谭清泉终于还是嘲弄地笑起来:〃用不用我一天念三遍啊周哥,或者给你立个长生牌位烧烧香?〃
〃嗯,等我死了以后可以,至少不能轻易忘了我。〃
〃我以为你死了也得拉着我不放手。〃
〃你已经自恋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我自恋,是周哥你对我的态度让我不得不怀疑。〃
〃对。〃周鸿看着他,〃我就是不放过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谭清泉嗤之以鼻,转身就走。
周鸿摘下一个大石榴,说:〃谭清泉。〃
谭清泉站住,没有回头。
周鸿扒开硬硬的外壳,露出晶莹如宝石般的子粒:〃我爱你。〃他说得很随意,仿佛是在说〃石榴是红色的。〃
好半晌,谭清泉发出一个简单的鼻音:〃嗯。〃走出花房。
周鸿拈起一颗饱满通红的石榴子,放进嘴里,感觉到新鲜的汁夜瞬间布满唇齿之间。
嗯,还是有点酸。
道上的规矩,年底什么都得放一放,打打杀杀抢地盘争生意,都不能做。免得血光冲了福气,十分忌讳。初一、初五、初八、初十都要放鞭,图的就是个热闹喜庆。
兴顺堂算是收敛了,但雷诺也没松口气。对方一连串的挑衅和打击,完全让雷诺没有招架的余地。手下全是一群废物,没有一个能担当重任;周鸿的人又不听他的使唤,反而当众出言不逊、明讥暗讽,差点让他下不来台;带着兄弟们去兴顺堂找场子,却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铩羽而归;和D市的赌马生意,因为当时的失约,被人认为没有诚意,全部取消。各产业的生意一落千丈,日本山口组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告知延缓色情产业合作计划。这是继四年前毒品生意全部摧毁之后,龙华帮又一次陷入低谷。那些利益攸关的叔辈们纷纷中断舒适惬意的生活,赶了回来。帮内会议召开一次又一次,无非是指责雷诺用人不当、任姓使气、毫无魄力。就连一向支持他的董大伟,也一反常态,和那些老家伙们一唱一和,责备雷诺不该为了个谭清泉,和周鸿一拍两散,弄到现在一塌糊涂。
雷诺自幼颐指气使,哪受过这份窝囊气,忍不住分辨了几句。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那些人不是摇头叹息就是愤恨不已,反正个个当他雷诺是草包笨蛋,他们当初考虑不周瞎了眼,才会让他当龙头,雷诺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最后终于不欢而散。
雷诺满腔愤懑无处发泄,一连喝了几天的闷酒。刚开始身边还有阿文陪着,过了一段时间居然连阿文都不知哪去了,派人出去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气得雷诺把酒杯〃咣当〃摔在地上:〃去你ma的jian货!等我抓住你的,非让狗jian了你不可!〃
晚上仍是喝得有点多了,雷诺在保镖的搀扶下回到家里,胡乱扒下衣服就进浴室洗澡。热气一蒸腾更是憋闷得难受,对着马桶狂吐,这才觉得清醒些,洗漱一番围上浴巾。
刚一出浴室就发觉卧室里有异常,一阵冷风透过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令雷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他连忙缩回浴室里,低声喝问:〃谁?!〃
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雷诺,你不是要我么?〃
雷诺一怔,随即心脏砰砰地剧烈跳起来,他一把推开浴室的门,看着坐在窗台上的男人,目瞪口呆。
谭清泉靠在窗边,脸上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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