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因为救自己而负伤。眼看着陈夜越来越苍白的脸,他开始恐慌,伸手轻轻拍拍陈夜的脸颊,语气难掩焦急却又异常轻柔。
“陈夜,你振作一点,不要睡,周医生已经在总部了,很快你就没事了,你不要睡,好不好?”
陈夜努力睁了睁眼,虽然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却依然可以看见楚焰希那张为自己过度惊慌的脸。有多久没让自己受这样的伤了,又有多久没有见到别人为自己这么担心的样子了?是呢,很久了呢,久到他都已经不记得了。
其实,他有计算好的,那一枪并没有打在筋骨上,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多重的伤,只是在救楚焰希时,与人打斗用力过大,才加重了伤势,造成血流不止,人也跟着渐渐不清醒。在昏迷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勉强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楚焰希的肩,低低地安慰了一句“我没事”,确定楚焰希平安到达总部内,才允许自己彻底晕过去。
眼前,一片漆黑,黑得看不见光明,看不见未来,却仿佛还能听见那个焦虑地声音一直唤着自己的名字,“陈夜,陈夜……”
一声又一声。
是叫的“陈夜”吗?他是“陈夜”吗?是吗?
楚佑难安地在总部正门口来回走动,时不时定下脚步朝大门口方向张望。虽然听严中转达了陈夜的电话说小希平安无事,但作为一个父亲,没有亲眼所见,他是怎么也放心不下
。十五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因为某些原因,造成妻儿被绑,妻子被人沾污至死,儿子也很长时间精神受到影响,那时候他向自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儿子,再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可如今,小希再次遇到这样的危除,他却连亲自己解救都不能,只能干等、干着急。
也许,他正如岳父岳母所说的,是个完全不称职的丈夫与父亲。虽然小希什么也没有再提起,但他知道,十五年前的事,仍埋在所有人的心底,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怕,他怕儿子因今晚的事再次受到刺激。送完宾客赶回总部,他觉得自己用完了所有的耐心,那个敢动他儿子的人,就要做好惹怒他的下场准备。
“帮主,西郊那边来电话,说逃跑的那个逮到了,现在正往总部送,今晚要…”严中切断通话,赶紧将得到的消息向楚佑通报,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哼,今天小希生日居然遇到这种事,想必受了不小的刺激,我不想在小希生日这天收拾他,等到了明天再把人给我带来,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儿子二十岁的生日宴会,原本是件极喜庆的事,却没想到因自己一时疏忽,出了这样的乱子,他怎么能不愤怒,他知道,这种时候,重要的不是谁的罪责,而是要首先安抚好孩子的情绪。
“是,帮主还是先进去歇会儿吧,少主已经脱险了,陈夜会把少主平安送回来的。”
“是呀,这次真的多亏了陈夜这孩子了,听说还因为救小希受伤了。”这个不可多得的忠义的孩子,楚佑在心底总算是彻底相信了,对于之前还对他有所怀疑,现在都觉得有愧。
“阿中,陈夜这孩子,你觉得呢?”
跟在楚佑身边这么多年,对于楚佑的心思,严中多半还是可以猜到个几分,能问出这话,自然是对陈夜相信不已了,自己又何尝不欣赏那个年轻人呢,在这个黑吃黑的地方讨生活,谁对谁又还有多少忠义,“是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够睿智也够胆识,将来要是能为少主所用,必能助少主成大事。”
“嗯,不愧跟了我这么多年,哈哈,阿中,真是越来越懂我心思了。”身边这个老伙计,从自己当上炎帮帮主后不久就一直跟在身边,十几年了,一直忠心耿耿,楚佑不由得心生感慨,时间如水流。
“是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严中话音刚落,大门内的第四道警报门就已经打开,随之射入两道刺眼的车灯,严中反射性用手挡了挡强光,马上想到应该是少主安全到总部了,刚想提醒楚佑,却在放下手时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早已快一步朝车子奔去。
车一停稳,前座的司机赶忙下车,打开陈夜所在一边的车门,吃力的将已经昏过去的人扶下来,楚焰希也自行打开车门,快速越过车头绕到陈夜身边,凌乱的脚步泄露了主人的无限慌乱。
借着宅院设的外灯,楚佑看着安然无恙的楚焰希,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着了地,“小希。”
“爸。”
“没事吧,小希。”看着楚焰希扶着陈夜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楚佑担忧地摸了摸孩子,生怕孩子身上伤了一丝一毫。
“有没有伤着哪里?”语气里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担心,然而却在楚焰希抬起头,看到他浮肿的脸颊以及扶着陈夜的双手手腕上的伤时,楚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爸,我没事,爸,快请周医生过来,陈夜腿受了严重的枪伤,流了好多血,人都昏过去了。”楚焰希来不及注意到父亲为自己过度忧虑的神色,现在的他,一想到陈夜那昏迷苍白的脸,完全没有了任何与父亲平安相见的喜悦,只剩为陈夜无限担忧与恐惧。
严中从楚焰希手上接过陈夜的另一只手臂,和司机合力扶着陈夜,“少主没事就好,周医生已经在总部医疗室准备着了,帮主,救人要紧,我先将陈夜送过去。”
楚佑敛了敛心神说道:“快去。”
楚焰希立马跟在严中身后,进了总部。
第九章
一到医疗室,周业迅速将人合力扶上室内手术床上,检查起陈夜的伤势,估计是枪的危力很小,那么近距离的直接射击,子弹都没有穿透大腿,仍然留在大腿里。白炽的灯光,雪白的床单,冰冷的医疗器械,把原本已经虚弱的陈夜,脸色映得更加苍白。
楚焰希走上前用自己受伤的双手紧紧握住陈夜已经冰凉的手,话语中仿佛带点恳求看着周业。
“周医生,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治好陈夜的腿”。
——不能让他残废,绝对不能。
周业看着情绪混乱的楚焰希,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也浮肿得厉害,心中也很是不忍,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一直都是活泼可爱的样子,何时这么狼狈过。
“少主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不要担心,你自己也受了伤”
伸手轻轻转了一下楚焰希的脸,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不是特别严重,转过身对一个女助手说:“小思,快去拿药箱给少主敷药。”说完自己就开始准备麻醉剂,为陈夜取出留在腿里的子弹。
“我想留在这里。”楚焰希实在担心陈夜的伤势,万一腿真的…他不敢去想,陈夜还那么年轻,以后要是带着一条伤残的腿,这辈子真的就算完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小希,先去上药吧,有周医生在,陈夜一定会没事的,听话。小思,把药箱给我吧,我替小希上药。”,陈夜能安全把儿子救回来却自己负伤,他真的很感激,儿子是他这后半辈子最重要的人,救小希就是为他留住了后半生唯一的希望,眼见着小希为陈夜这样担忧,想必小希为陈夜的为人所动容吧,虽然陈夜平常话不多,对人也不热拢,但他看得出来,小希对这个年纪相仿的人很是愿意亲近。
或许,小希的童年真的太孤单了吧,因为自己身份的关系,从小就必须接受过度的保护,就连同学之间也很疏远,从小父母也不在身边,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而回到总部,也都是比他年长很多的人,一直没有一个能跟他交心的同龄人。每每思及,楚佑就越来越质疑自己,强迫小希做他不愿意的事情,让他接下炎帮是不是真的错了。又或者,是不是该为小希也培养一些可用之人?
“可是爸…”救命恩人正昏迷不醒躺在医疗室里,他怎么能这时走开。
“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只会防碍周医生,你要相信周医生。走吧,先去上药。”楚佑也不再多说,拉着楚焰希退出医疗室。
走出总部,一打开大宅的大门,就瞧见早已等着的张管家,便吩咐说:“老张,去准备一间客房吧,以后就让陈夜留在大宅养伤,有什么需要的,你们要多注意着。”
“是,老爷。少爷不要紧吧。”楚焰希裤子上沾着许多从陈夜腿上流出来的血渍,有些已经干涸,脸上的五指印红肿得把左半边脸都整个涨出来一倍,以为楚焰希受了伤,把张管家吓得不轻。
“张管家,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楚焰希想对管家笑一笑,奈何,脸太疼。之前因为一直担心陈夜,情绪一直崩着,现在轻松下来,才发觉自己脸肿得连轻轻拉到嘴角也很痛。
“可是脸肿成这样,我帮少爷上点药吧。”哪怕楚焰希只受了这一点伤,张管家到底还是很心疼。楚焰希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虽然母亲早逝,可是,父亲疼他,外公外婆宠他,连大宅的佣人也是真心关心他。他想,母亲天上有知,看到他过得这么好,也会很高兴吧。
“没关系,张管家去忙吧,爸爸会帮我的。”
“是。”恭恭敬敬地去收拾客房。
待张管家离开,严中也过到大宅,走到楚佑身边耳语了几句,说完又退出几步远,可楚佑的神色却沉了几分,看到一边的楚焰希又马上隐了下去,“先带去总部地牢,今晚大家都辛苦了,让兄弟们先回去休息,有些账迟早是要算的,去安排好,你也去休息吧。”
“是的。”
除了张妈和张管家两口子,其他佣人都不会留舍大宅,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父子俩在一楼客厅面对面站着,久久没有动作。
楚佑见儿子凌乱不堪的衣服,心痛地抚了抚楚焰希的头发,轻声说:“先上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呆会儿爸爸上去给你上药。”
“爸,陈夜他,会没事吧,他的腿,不会…”说不出口,残废两个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捏着楚焰希的心脏,让他不敢大力呼吸,深怕一个不小心,连心底那点希望都会被打碎。
楚佑叹了叹气,还是让孩子受到刺激了呀,十五年了啊,他的孩子,这些年终究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忘,所以才会因为陈夜的受伤整个人精神完全慌乱了,他知道孩子是怕啊,怕再度失去身边亲近的人,怕等他再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就会像当年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此情此景,楚佑只能尽力安慰,“当然会没事,周医生的医术你还不信吗,好了,去泡个澡,放松一下,去吧。”
听到楚佑的一再保证,似乎是一颗定心丸,楚焰希总算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转身回到二楼卧室。身后的楚佑一直注视着楚焰希离去的方向,目光里,既是对绑架人的怒火,又是对儿子的愧疚与忧心。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楚焰希紧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轻抚着自己酷似母亲的脸庞,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无能,明明自己是那么想要保护好别人,为什么总是还要让别人来保护自己,十五年前保护不了妈妈,十五年后又害陈夜因自己受重伤,明明事情可以被处理好的,为什么总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为什么时候会这样,他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是他不够努力吗,还是他不够坚强,不够心狠?
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为父亲分忧解劳吗,他开始极度质疑起这样的自己。抓起台面上的剃须刀狠狠地朝镜面丢去,发出一阵“咚…”的声音,可力量太小,镜子丝毫无损,他依然可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么软弱,那么不堪一击。
“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楚焰希的卧室门外接着传来楚佑的声音,“小希,洗好了吗?爸爸来给你上药。”
稍缓了一缓,门里没有动静,有点担心,“小希?爸爸进去了啊。”
听到父亲开门的声音,楚焰希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捧起水槽里的冷水,朝脸上就是一洒,再用毛巾轻轻擦干,镜里子又恢复起往日的温和,打开浴室的门,见楚佑把药箱放在柜面上,父亲的背影,在他的心里一直是高大伟岸的,可什么时候,都有些老了呢?
“爸。”
楚佑打开药箱,把药膏、消毒水、纱布一一拿出来,见儿子穿着睡衣盯着自己的背影发呆,那种眼神即使拼命掩饰过,也依然脆弱,就像十五年前,站在他妈妈坟前的眼神一样,空洞无力。可当年还会因害怕而恸哭流涕的孩子,此时只是沉默不语地站着,楚佑看得心口直发酸,他宁愿小希就像当年一样发泄一下,也好过这样平静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十五年前的事,就像是深深的烙印,永远刻在他们心里,挥之不去,他怪自己大意,怪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救回妻子,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孩子,可,不管他的悔恨有多深,过往,早已回不去了,是啊,回不去了啊,自己对不起的,又何止妻儿呢?
“小希,快坐下,爸爸替你上药。”
“爸,让小思来帮我就可以了,您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