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敬道:“很多人这么说。”他看着温秋岑的眼睛,忽然微笑了一下,“也有很多人,带着对他的感情看着我。我有感觉。”
温秋岑沉吟两秒:“这就是你怀疑的原因?”女人盯着他。她知道徐子敬能听出她话里的另一个问题。
徐子敬像是觉得好笑,他摇了摇头:“不。我一直希望能有确凿的证据。你做得很漂亮,至少我没有任何追查的理由。”男人慢慢道:“我不怀疑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和你不一样。”
温秋岑哼笑了一声:“因为你喜欢他。”
徐子敬耸了下肩膀。“对。”因为他爱叶昔,所以太了解他的性格。他知道那人不会因为极度的失望背弃他们曾选择的东西。他知道他。
事情都说开,两个人也不再带着面具虚与委蛇。徐子敬挺干脆:“没有证据我不会做任何事情,温副处长,不能保证零三可以退让到什么地步,但是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温秋岑面无表情。
徐子敬从她身边走开,女人在他离开这房间前开口:“他总说祖国在我心中,可是他呢,他在祖国心中么?”女人的声音有一瞬滑过隐忍的悲愤,然后归于冰冷:“你也忘记他了。”
徐子敬停顿一下脚步,他对温秋岑的指责不置可否。“他从来没后悔过,我们都一样。”
审讯室门被合拢的声音让温秋岑猛地颤抖了一下。一行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
信仰是个太宏大的命题,而大多数时候,他们承受的太多太多,感情是救命的稻草,也是穿肠的毒药。
她已和所爱的人一齐死去,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64醒来
宁刃已经等在办公室里。徐子敬此时没什么心思和这位老上级打哈哈;他冲女人点了下头。
宁刃也是表情严肃;她问道:“问完了?”
徐子敬道:“李睿的事情已经没有疑问了。温副处长那边;看她自己。”
宁刃“哼”了一声;不知是因为轻蔑还是无趣;但显然,着并不是什么传达愉悦的信号。徐子敬作出一脸的小心翼翼望着她。
宁刃道:“昨天晚上日蚀行动的全部报告移交;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徐子敬给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眨巴着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宁刃并没笑。
女人继续道,“温秋岑的事情你不需要再操心。”
徐子敬听着宁刃冷淡的口吻,不由得开始揣测对方的来意——他那日理万机时不时还得带队上前线的队长——这太明显了——不是为了来通知他“今后你不必在这里工作”的。男人为自己心中瞬间升腾起的警惕暗自叹了口气。但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宁刃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掩饰眼睛里谨慎的疑问。
宁刃有点惊讶;但并不愤怒。她看了这个老部下两眼;然后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样继续说道:“日蚀行动的目的你已经了解,情报部却还没拿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徐子敬眉梢一挑。情报部的算盘一向打得很好,一个行动既要肃清内部的鼹鼠,又要解决国外脱离掌控的双面间谍,还要拿到ssLc这个老对头的机密情报……给他们干活,还真得小心一不留神就被论斤称卖掉,徐子敬有些好笑地想。现在鼹鼠浮出水面,王祥已死,情报部想要什么再清楚不过。
而他只是在宁刃愈发尖锐的审视里耸了耸肩膀。
宁刃的声音冷下来:“徐子敬,你不应该这么做。你清楚。”
徐子敬笑起来。他知道宁刃现在一定正在暗自懊恼,——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此时已经不是上下级关系,女人无法直接命令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应该”来。战友一场,徐子敬知道宁刃这是在提醒他。和情报部对抗没有好处,这显而易见。
徐子敬站起身来,他的眼睛迎上宁刃的目光,语气平缓:“部里要芯片也得有个正常的程序。”他笑了一下:“宁队长,也许我该向直属上级提交?”
宁刃倒愣了一下。他看着徐子敬,表情像是因为无可奈何而终于放松下来,她问道:“情报部想要芯片,徐少校想要叶处长平安?”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徐子敬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您能不这么肉麻么?”
宁刃淡淡看他:“你知道你是在和一个国家暴力机关——同时也是你的工作单位提条件并且试图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一群蠢货么?”
“那里边不包括您。”徐子敬开了个玩笑,然后意识到宁刃很严肃。他向着女人摊开双手:“我也是没办法啊。”
男人终于领了老上级的情,他没有再说下去,语气很轻地吐出几个字:“我知道。”
宁刃沉默了两秒。她对自己的老部下道:“凡事都有代价,徐子敬。你给他的东西,大部分做这行的人给不了,也要不起。你自己考虑清楚。”轻描淡写。语重心长。
徐子敬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正在付出什么,并不轻易期望。男人用与方才同样的回答作为这场谈话的收尾。
“我知道,宁队。”他说。
“陈列室”的们是厚重的红木,难得地没有装那些情报部里常见的安保设备。徐子敬这回可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去,屋里没人。
男人扯开领口,在衣兜里胡乱地翻找,眉头微皱。右手这两天愈加不灵光,幸而他已经不在零三,否则只怕骗不过那群眼睛毒得什么似的家伙。翻出两根烟来,徐子敬打着火,靠着陈列着许多照片的桌子深深吸了一口。他看着微白的烟雾袅袅上升。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我回来啦。”男人突出一个烟圈,看上去轻松而愉快。他慢吞吞地说道:“这一回我以为我和他都会死在外头。”徐子敬破天荒地笑得有些羞赧。“如果我说,想到这个,想到我们俩一块儿死在外头没人记得,死在管他是冰天雪地还是热带雨林的随便什么地方,哪怕血流不到一块儿,我心里其实挺高兴的。是不是特别蠢?”
“温秋岑挺聪明。刚到这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怀疑过她。叶昔让她通过了那场为任务选拔人选的考核,可他并不信她。他知道温秋岑对你的心思。他该死的好像什么都知道,”徐子敬有些烦躁地晃了晃头,他忽然发现自己自言自语的声音有点大,自嘲地笑了笑,却还接着道:“他怀疑她,可他从没和我说起过。他知道温秋岑的执念是什么,至少他们在找出当年天狗的真相这一点上目标一致。他知道温秋岑在利用他。”
徐子敬哼笑了一声,道:“那女人为了你把整个行动处当枪使,她得付出代价。可是叶昔,我不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男人伸出手摸了摸那个挂在墙上的相框,玻璃带着凉意的触感顺着他的指头传过来。徐子敬看着他的兄长在玻璃隔板后面表情严肃,嘴角有一点难以发现的,近似微笑的弧度。
徐子敬把手里的烟摁灭,拍拍屁股走掉。
他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徐子敬坐在公共汽车上看着外头一闪而过的小吃店,无所事事地想。零三不需要一个战场抗命的家伙,而情报部本来也没有他的位置,日蚀行动在“书面文件”上已经标上了“完结”,他们在他交出芯片之前不会再找麻烦。
也许他该去看看叶昔。
叶昔的病房在医院的顶楼,原本走廊尽头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卫已经撤下去了,换上了两个便衣,很明显,腰上凸起的部分表明他们并不仅仅是看守。
徐子敬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向其中的一名特工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你好,我想去看望叶处长。”
对方扫视了一眼证件,挺客气地道:“对不起,我们需要向上级核实您的身份。”
徐子敬点了下头。他本来也没试图瞒着宁刃和情报部的那帮人。
在一个电话后门口的特工向徐子敬示意放行。
推开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门,离叶昔的病房还有一小截距离,徐子敬今天难得地翻出了一身作训迷彩,作战靴踏在地上几乎听不见声响。他听见谈话声隐隐约约地从病房里传来。访客并不只他一个。
男人在病房门的一侧停住了脚步静静站立。也许听墙根不是个礼貌的行为,但鉴于现在进去打扰也不怎么让人愉快,徐子敬选择听听刚醒来的叶处长在和人聊些什么。
“温副处长的事情解决了么。”
“嗯。她昨天递交了专业申请,我想部里会批准。”第二个声音道。徐子敬分辨出那是简越。而他在几秒钟之后意识到之前的声音来自于谁。男人的瞳孔微缩。
他听到叶昔的声音接着说道:“他呢。”
那个人的语气淡淡,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气,而徐子敬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否也像声音一样没有波澜。他知道叶昔向简越询问的人是谁,但并不为此感到难过。——无懈可击的,往往都是假象。
简越沉默了一下,他并没有回答叶昔的问题,只是道:“是他负责的对李睿和温秋岑的甄别。”
又是两秒钟的停顿,徐子敬不知道是出于情绪还是身体的原因,叶昔开口的时候声音很低:“部里不应该把这个工作交给徐子敬。”
简越道:“眼下的情况,宁刃都已经对他让步,你觉得部里拦得住他?”简越像是觉得好笑,“他是个零三,他手里头还握着你们想要的芯片,提出来的唯一条件却是保你周全。”
叶昔没有说话。
徐子敬站在外边儿听着,不由得嗤笑,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做的事儿,看样在还真不是一般的蠢。
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不再是零三的人,战场抗命的帽子都已经扣下来,他唯一为叶昔做的只剩下这个,不管他是否需要。该他承担的责任,终归要迎头扛上去。
然后徐子敬听见叶昔的声音,那人语句之间泄露了一些气喘,听起来根本没有他试图表现出来的那样恢复良好。——他知道自己那一枪有多准。“他都知道了。”
又是肯定语气,而徐子敬听出那里面的一点点疑问。——知道什么?
简越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是个零三。”他道:“你为徐子修的死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就算徐子敬知道,又有些什么改变么?!”
徐子敬愣住。
叶昔的声音有些断续:“感情这东西……太脆。”他有些嘲讽地道:“你道我不信他?我不信的是我自己。”
而简越没有再说话。
徐子敬在门边静静地站着,他试图让自己去思考,然而大脑却一片空白。
也许他应该现在转身,回零三或者情报部或者该死的什么犄角旮旯里去把自己的脑子醒醒清楚,然后找出叶昔说那些话的原因。但脚底下就好像生了根一样固定不动,男人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捏紧自己的手指。
他听见门响。
简越从病房里出来,他看到徐子敬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起来:“少校。”
徐子敬不确定自己是否礼貌地回应了对方的招呼。
简越的声音似乎来自于另一个空间:“他现在睡着,也许你想一会儿进去。”
徐子敬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另一个人。他说,“谢谢。”
65请原谅吧
徐子敬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叶昔这么些年来,一直在为徐子修的死而折磨着自己。
——这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像个白痴。
那个人说到“感情”时候的语气让他胸腔里疏忽地疼痛,想起很久前在俄罗斯冰天雪地里的一场酒醉;以及叶昔茫然中扣在他手腕上的手。徐子敬记得那个时候叶昔说;“别走。”
他终于笑起来,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自嘲和更多的,不可思议的欣喜。——他跟他说别走。多久以前的那些蛛丝马迹;眼下全都串联在一起;摆在眼前证据确凿得让他不得不信。他曾以为叶昔爱着的人是自己的兄长;而实际上那个人从始至终不过是因为该死的负罪感折磨着自己。
所有电光火石间闪过的刹那;逐渐连成一帧一帧图画;在脑海里飞速地播放起来。那些深得他看不明白的眼神,那些让他觉得温柔却又不敢相信的情绪,那些在酒醉以后终于不受控制的只言片语的吐露,都不是幻觉。
果真是自作自受,他们两个都是。
徐子敬自然知道在“天狗”中发生了什么,想到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终于消褪。天狗行动只是单纯的外潜任务,但显然作为目的地的ssLc秘密基地有足够的分量让行动处的处长亲自上阵。但任务并不顺利。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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