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越冲他的访客笑笑:“挺怀念的?”
徐子敬耸了下肩膀。简越并不知道零三对他的“处理意见”,而徐少校也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开门见山:“简队长和我哥在一起工作过吧。”
简越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直白并且带有私人性质的对话,他怔了一下,道:“是。徐少校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徐子敬沉默了一下,简越应该是可以信赖的。他在零三这么些年,多少了解些上边人的脾性,他慢慢道:“温副处长当时和他关系怎样?”
简越看了他一眼,徐子敬表情严肃。他看上去不打算带着两句敷衍离开。中校犹豫了一下,道:“温秋岑是对子修有那方面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当时徐子修并没有回应,”他向徐子修道:“情报部和零三一样的规矩,你清楚。”
徐子敬点头。他想要的现下都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男人起身告辞。
徐子敬回到情报部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夕阳的光线让缺乏人气的楼道里多了两份暖意,拐角的器械室门开着,欢呼声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把徐子敬周个跟头。
男人探头进去,一伙人围得水泄不通,看不清个究竟。徐子敬闪身进屋。好奇是人之常情,情报部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器械室里都是些健身用的玩意,同o3室内体能训练馆还差得远,徐子敬没怎么来过。拳击台上俩人撕巴在一起,打得急眼,毫无章法。旁边儿人告诉他,这开始只是切磋,到后来都玩得兴起,便带了点擂台的性质。
徐子敬有些兴致缺缺。说实话在零三玩得多了,情报部的水平还真有点入不了徐少校的眼。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么。
台上的两个人终于分了胜负,底下人一阵哄闹,胜利者得意了一会,突然发现什么似地嚷嚷起来:“诶诶,小李,你不许走!好不容易见你来一趟,上来露两手儿?”底下的人又开始起哄。徐子敬本也要走,听到这名字又折回身去。——李睿?
他问旁边人:“他上台你们怎么这么激动啊?”
旁边法医处老邢扭回头来:“大家平时累死累活,就偶尔碰上了练得高兴的,才聚这么一会儿,都没什么正形儿,小徐你别见怪。”他顿了顿:“那小子,大伙都知道他厉害,可他从来也不露,特神秘。今天难得见他来一次,说什么也得看他露两手。”
徐子敬挑了下眉梢,李睿是跟着他过来的。他笑了一下,道:“你说你们这一伙特工,怎么搞得跟□拳的似的。”这边说着话,眼睛却慢慢地扫视着人群,他看到了李睿,站在人群外围的地方,似乎被突然的哄闹弄得有些窘迫。老邢也笑,没接他茬。
李睿到底上去了。仍然是有些腼腆的微笑,把左手慢慢背到身后去。徐子敬看得一愣。
老邢开始跟他解释:“他们行动处的人上台都只能用一手,没办法,那边都是练家子,公平起见嘛。”
果然不错。徐子敬看着李睿在两分钟里解决了对手,动作利落。
老邢嘀咕:“那小子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跟他那笑,一点不搭着。”
徐子敬笑笑:“还真是。”
李睿站在台上示意,好像在找着什么。老邢开口:“他在找下一个对手。赢了的人有挑选下一个挑战者的权利。”
徐子敬不出所料地笑了笑,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李睿的目光转过来,甚至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毛。
果然,前面的人在下一秒齐齐转头看过来,台上李睿笑得挺灿烂:“——徐哥,上来玩一把怎么样?”
徐子敬笑眯眯地说好。
上了台把右手背到身后,徐子敬道:“好歹我现在也在情报处,大家的规矩也要守。”
李睿点头:“开始吧。”
然后便是一个既凶且狠的迎面踏直跺过来。徐子敬闪身避开。如果说刚才还是中规中矩格斗教程,现在已是真刀真枪搏命一样的实战。李睿攻势凌厉,看得出来,的确是棵好苗子。可惜了。
年轻人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而那双透着某种狠绝的眼睛,却在脑海里与某个场景慢慢重合。徐子敬晃开第二轮攻击,没心情在耗下去,他一只手钓住李睿手臂向后猛拽。膝撞,背身,然后锁喉。
加了点写意的小擒拿,那记膝撞结结实实地顶在李睿小腹,足够他疼上一阵。手底下的人说不出话来,却还在挣动,力气挺大。
徐子敬手扣着年轻人的咽喉,然后凑过去。他特欠扁地说:“别动,你赢不了我。”
成功地看到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徐子敬对自己还算满意。
杀过人,见过血,身上总会或多或少地带着某种戾气,而说实话,这点上李睿还比不得他徐子敬。
他看见李睿眼睛里的不甘。
下一秒脸上已是如常的笑容,男人笑着松了手。
李睿笑得有些腼腆,有些羞惭:“徐哥好身手,我输了。”
徐子敬也笑。“你也不错。”他声音爽朗,拍了拍李睿的肩膀。
底下人重又大声地喝起彩来。徐子敬笑着摆手:“老胳膊老腿的不跟你们打啦,”他转回身去向李睿道:“下班留下。”
李睿一愣。徐子敬挺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我请你吃饭。”
男人说完也不管底下一群人不满意的嚷嚷,动作利索地跳下台走了。
楼下的家常菜馆,食客不少,虽然深秋了仍然开着冷气。情报部有不少是这里的常客。当然,热情的老板娘一直以为她经常加班到半夜的客人们来自国税局。
点了个火锅,热气氤氲。徐子敬朝有些拘谨的李睿笑笑:“坐。”
菜很快上来。李睿看起来有点惴惴。他道:“徐哥今天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
徐子敬道:“以前说过的,我可不想食言。这些天大家都挺辛苦,你假都没修完就被叫回来了,不请你吃顿好的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李睿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他看着徐子敬忙着往嘴里添菜,笑起来:“徐哥这是饿了么?”
徐子敬咽下一口羊肉,咧嘴笑了笑:“倒也不是。吃饭快,习惯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他看看李睿,“忘让上酒了,喝啤的和白的?”
李睿犹疑一下,似乎觉得推脱无用,便道:“啤的吧。”
招手让服务生上了四瓶啤酒,徐子敬拿牙齿当起子咬开瓶盖跟徐睿碰了一下,“辛苦了。”
李睿有点不习惯地拿起瓶子喝了一口,徐子敬笑着看他,然后找了个杯子推给他:“用这个吧。我这也是毛病,在部队对瓶吹习惯了。”
李睿把酒倒进杯里。“徐哥……你是特种兵吧?”
徐子敬眉梢一挑,笑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李睿端着杯子抿了口酒。他道:“今天下午一动手就觉出来了,您那哪是格斗啊,根本就是杀人么。”他耸耸肩:“情报部来过不少军方的人,叶处是什么出身大家也知道。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技术人员,想徐哥这样能出任务上一线的,还真是少见。”
徐子敬笑笑,“我只是借调而已,呆不了几天的。”
李睿“哦”了一声,转开目光。闲聊的气氛不错,除却试探有些蹩脚。徐子敬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他挺温和地冲李睿笑了一下。然后说李睿,你杀过人么?
62鼹鼠的告别
李睿愣住;沉默两秒;然后点点头。
徐子敬咽下一口啤酒;然后问他:“头一回;觉得恶心吗?”
李睿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紧紧抓着杯子,指节有些泛白。
徐子敬笑了笑;他道:“我也不瞒你;我手不干净,第一次就碰上不要命的主,结果近身格杀,刀子抹过去;血喷一脸。”他又问了一遍;看着李睿的眼睛:“恶心吗?”
李睿没有反应。男人便当他是默认了,接着往下说:“当时我也这么觉得,可后来也就不了。”徐子敬卖关子似地问:“知道为什么?”
李睿眼神询问。他似乎并不对诡异的话题走向感到无趣。
男人慢吞吞地道:“不光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念想。”
——你得有个念想,它要经得起推敲,让你明白你做这一切的理由,所以就不会难过。
李睿慢慢开口:“徐哥的话,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呢?”
徐子敬不看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是么。”
沉默将近五分钟,李睿抬起头来重又开口:“徐哥不是有事要问么?”
徐子敬说哦,其实是私事。
——“你母亲怎么样,手术做了么?”
徐子敬收起了刚才那副漫不经心闲聊的架势,他只是笑笑。“那天看你在医院,就问了一下温副处长,”男人看上去很真诚:“有什么难处就说,现在叶昔虽然不在,行动处总还是能帮一把的。”
果然是死穴。
李睿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暗沉,但他随即一笑,道:“谢谢徐哥关心,我自己能扛过去。”
徐子敬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挑了下眉梢,没说什么。这年轻人太好胜,过强的自尊心让他将帮助看作施舍。
酒足饭饱,困劲弥漫上来,徐子敬眯起眼睛。
视线里李睿的脸有些模糊,他听着年轻人开口:“徐哥,你和叶处真是同学?”
徐子敬笑笑,“嗯。”他道:“那句话倒不是任务的掩护。”
李睿也笑,说怪不得。
徐子敬挑眉:“——怎么了?”
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和徐哥处下来,觉得您和叶处有时候气场特别像。”
徐子敬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他和叶昔,像?
男人饶有兴味:“那你跟我说说你们叶处吧。”
李睿道:“叶处啊……我来这儿三年,可一直觉得,我看不懂他。”年轻人停了两秒,又道:“叶处对底下人很好,可总让人觉得,和谁都不交心,说实话,情报部还真没谁看得透他。”
“——有时候觉得叶处简直像机器人一样……”
徐子敬笑起来:“这个职业,感情少一点有好处。”
李睿却忽然正色道:“也许有人是天生的感情淡薄吧,可这职业要的不是机器人啊,叶处他只是把自己控制得太好了。”
徐子敬倒为李睿的解释有几分惊讶。
对,他是把自己控制得太好了,以至于徐子敬都不知道叶昔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面对他。叶昔是个明智的人,他知道什么事国之利器的大忌,于是不允许自己越雷池一步。
“他是对的。”徐子敬慢慢道。“做这行,总有一天会碰到逼着你在理智和感情里头二选一的时候。”
感情用得越深,断的时候越痛。真到了必须放弃的时候,你就明白,习惯一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睿盯着他:“那徐哥你呢?”
徐子敬眉梢一扬:“——我?我不放弃。”
李睿语气有点生硬:“不放弃什么,感情还是信仰?”
徐子就回视他:“两者。”
李睿忽然笑起来带了不易察觉的凄然:“那不可能。”
徐子敬耸耸肩膀,他神色平淡地看着李睿,道:“你不过是不敢。”
一切不过是场赌具,这次行动,这个战场,又或者他们所经历的那些,都是赌局,有时分出了输赢胜负,有时没有。性命,爱情,或者信仰,都是砝码。看你敢不敢押上去。
我敢。
徐子敬兀自笑了笑,他发现今天晚上似乎有点跑题。费了这些心思和唇舌,现在反而是他豁然开朗。
手指慢慢曲起,摸到掌心厚厚的茧子。
——你那是拿枪的手,和我说说拿枪做什么?
——保家卫国。
——具体点儿!
——上战场!
零三的头子说,“——你们就是利刃上最好的那块钢!”
重又张开手指,徐子敬看见几乎磨平的纹路和那些细碎但已无法消除的伤痕。
多少年丛林沙漠,泥淖雪原,一步一步走过来,多少血里火里,生死之间来来回回,经年累月,——
磨砺至此。
还有什么不敢。
他知道他要什么,有生之年,——
亦不会早松开。
李睿没有说话。眼前这人,和他们那处处精明谨慎永远冷静的处长的确相似,眼睛里头全是冷酷,而胸膛里面,却是热的。
时针指向夜里两点。徐子敬把香烟掐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有人推门而入,宁刃。徐子敬仰在转椅上扭了个方向,大大咧咧地看着顶头上司:“宁队这么晚还在部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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