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用了“希望”。徐子敬同志太知道怎么去捕捉这群搞情报的遣词造句,而他也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脾气。他说我希望的时候,就是他私人的请求。昨天的事情,想必是叶昔的私人授意,连温秋岑都被瞒住了。行动处的处长显然有他自己的打算。而徐子敬莫名地有了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近似于小孩子们共享了一个秘密的幼稚的兴奋。
他已经大致看过了任务的外围资料,而就冲昨天叶昔甩开了整个行动处的人,他必定也会直接参与任务。叶昔应该清楚谁是最好的人选。
零三这么多年过来,危险什么的,早就失去了吸引力。可同这个人并肩的机会,却是难得。
天大地大,任务最大,零三天天嚷嚷着这么句话,可难免不会顺便存些私心。抛开个人感情不谈,叶昔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生死可托。
更何况,他喜欢他。
5我和你站在一起,一直。
那个过分灿烂的笑容并不惹人喜欢。叶昔转开了目光。
徐子敬看了看他:“我保证。”
男人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道:“明天上午有对你们的摸底。”
徐子敬“嗯”了一声。他忽然开口,却是毫不相关的话题:“前段时间孙魔头退休了。”
孙魔头是学院最出名的训练最狠的教官,他俩的师父。徐子敬脸上带着点感慨:“好像不久前还在他手底下死去活来,一转眼人就老啦。”
他拉开叙旧的架势,话还没说完,叶昔便已站起身来出门。徐子敬在他后面咧了咧嘴。他抬手看了眼表,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到谈话以他没来由的闲话家常结束,一共二十五分钟三十七秒。除去交代任务的那二分十二秒,还剩下二十三分钟十五秒。
已经足够长了,相较于这么些年,教人一瞬间就老了的岁月。该知足啦。
站起来伸个懒腰,徐子敬拿起叶昔搁在写字桌上的两张纸。那个人像是把他们忘记了一样,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留下给他。
一张关于最终人选考核标准的简要说明,和考核项目指标的说明。
徐子敬发现自己今天不顾形象地笑起来的次数多得有点危险。
情报部的晚上安静得很。徐子敬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听着狭小又空旷的屋子里自己喘息,居然有点不习惯。
书桌抽屉里面搁着厚厚一摞资料,大概是行动处给每个任务备选准备的。徐子敬拿出来翻了翻,………………全是俄文。“车臣”两个字儿直扎进眼睛里。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看着自己汗水滴在纸页上洇出一小片圆润的湿痕,眨了眨眼睛。
嘴里念叨着最后一个单词,徐子敬放下a4纸张。外面天光破晓。
溜达过去推了推房门,锁着。徐子敬森森地觉得情报部的同志打算把他活活饿死在这个只有木头桌椅的房间里然后彻底发动与零三的战争。
门响。救星进来了。
“吃饭。”
徐子敬站起身把桌子收拾出个空挡来,叶昔吧饭盒搁在上面。徐子敬端起粥来就灌了一口,模糊不清地道:“我以为来的是温副处长。”
叶昔淡淡看他一眼,忽然道:“温副处长也是这次的候选人之一,她来不合适。”
徐子敬一挑眉毛。他没想到叶昔会这么直接地给出答案。他刚刚很拙劣地刺探了行动处的处长。零三和情报部的人相处总是有这么点儿障碍,说话喜欢绕来绕去,提一个名字然后大家心照不宣。而叶昔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他甚至违规了。
徐子敬笑起来:“叶昔,谢了。”他也没必要说些别的。这个人信他,在零三和情报部的那么多龌龊之后,在他们私人之间不该有的尴尬之后,信任他。
想到这儿徐子敬又有点心疼。他知道叶昔的工作性质从来不允许过分的信任,而那个界限想必早让眼前这个人把自己彻底地封闭。他肯信他,不过是知他为人,也同样意味着,他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信赖,以至他不得不抛开他们并不适合一同工作的私人关系。
这人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
忘了是谁一脸轻蔑地说过,管他是零三还是情报部,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习惯了冷酷和死亡,于是再提不起温暖的力气。
徐子敬自认没有这样的矫情,他看着眼前正转身的这个人,觉得胸腔里有酸涩的情绪翻搅。而这因为那个人没有言明的信任而莫名地温暖。
上午八点。徐子敬在他的“禁闭室”里完成了自己的训练,然后找了条毛巾胡乱抹了抹身上汗水,套上他挺长时间没穿过的正装。
会议室里另外两位都已经到了。进门的时候温秋岑微笑着向徐子敬点头示意。另外一个也礼貌地点了下头。两个人都是标准的职业装。徐子敬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旁边的两个人。温秋岑依然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样子,而另一位带着副金丝边眼镜,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文质彬彬。
有的时候看人只看眼神就够了。温秋岑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无害,而戴眼镜的人所有的神色都被透明的玻璃片掩盖。徐子敬只觉得自己的打量被不动声色地反射回来。这两个人显然都是情报部的。
他暗暗思忖,这两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主儿,而出于不知什么原因,叶昔哪个也不信。
那个人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门被推开,皮鞋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旁边两个人站起来。“叶处。”
徐子敬扭转了身子,看着叶昔走进来。男人还是他昨天见到的那副样子,熨帖的黑色西装,精致笔挺的风格,脸上神色淡淡,而眼睛里深黑色让人分不出情绪。
很久以前他还不是这样高深莫测的样子。只不过是孤冷,喜欢把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让他明知道他性格冷淡,却总是没完没了地跟在身边儿折腾,想看他笑。
叶昔还是叶昔,只是日子过得太久,他们身上添了太多东西。徐子敬想,他总也在这种地方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浸淫得久了,人也就慢慢地学着了怎么隐藏情绪怎么不动声色,他甚至有了张几乎温良平淡的面具,好像已经把那锋利的孤冷磨成了再不惊动心意的冷漠。
可是他徐子敬偏偏就知道,这个什么事儿都不乐意往外说的家伙从来就没变过。他的锋利被包裹在不动声色的温热的血肉里头,冷冷地骄傲地把自己划得鲜血淋漓。
正走着神,叶昔开口:“三位不妨互相介绍一下。”
徐子敬回过神来,刚刚的心念电转,他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任何一样的表情,温秋岑正微笑地看着他,而简越的目光朝这边闪了一下,又转开。徐子敬不动声色。
徐子敬站起身来像两个人示意:“徐子敬。”报了个名字,然后坐下。情报部的两个人也是一样。戴眼镜的男人叫简越。
他们的工作性质并不允许他们再多说些除了姓名以外的什么。除了之前了解到温秋岑是行动处副处长以外,徐子敬对自己目前的“竞争对手”毫无所知。
叶昔又道:“三位都是秘密任务的候选人,相信对于任务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一个星期里由情报部进行考察,在诸位中确定最后的人选,也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三个人都点了点头。出绝密任务并不是什么需要去争的荣誉,他们不过都是服从上面指挥的人,一旦接受就得义无反顾尽心竭力。而这一个星期不过是个甄选的过程。
叶昔随后简单说了下这几日的考察项目,然后叫徐子敬大出意料地看向那个叫简越的男人,神色间竟是有询问的意思。对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我明天过来。”
那个叫简越的男人起身走了。
徐子敬看了眼叶昔,眼睛里是隐藏得很好的探究。
温秋岑和叶昔打了招呼,也很快离开。徐子敬笑吟吟地看着朝门边走过去的男人,道:“温副处长不参与日常工作了,你自己别太累。”温秋岑成为了任务候选人,不可能再组织考评和其他事项,大约这行动处的事情与这次秘密行动,都是叶昔一力承担。
他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越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嗯,有的时候就应该脸皮厚一点。
叶昔扭回身来看他一眼:“徐少校,注意影响。”
他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单位,且有着几乎一样高得吓人的密级,纵使是合作,界限也常常划得清晰。
徐子敬笑笑,推开椅子跟在叶昔后面。他又道:“刚才那位何方神圣啊?”相比温秋岑之前起码还有些接触,他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徐子敬猜叶昔并不是这任务唯一有决定权的人。而他需要知道那个简越是哪一边。
叶昔步幅不变,没有答话。徐子敬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才他也是这反应。简越。他已经知道了名字,足够了。
走到徐子敬同志的禁闭室门口,叶昔掏出钥匙来开门,忽然开口:“动作不要太大。”语气冷冷,但意思已经足以让徐子敬同志惊讶。他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在提醒他。
徐子敬眯起眼睛。门推开,叶昔抽走钥匙扭身要走,男人在后面叫了他一声:“叶昔,”他笑起来,真正的,明亮得让人不敢看进眼睛里去的笑,“我和你站在一块的。”
一直。
无论那些立场利益勾心斗角,我和你选择的始终是同样的信仰。
无论那么多生生死死明枪暗箭,我始终敬你爱你,和你站在一起。
叶昔微微扭过身子,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脸上似乎依旧是没有表情的平静。而离得太远,少校没办法看到,那个人眼睛里坚实的冰层有一瞬间龟裂的缝隙。
站在他的立场上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狂妄。
狂妄得教人讨厌。狂妄得,教人不得不动容。
6自作多情
徐子敬同志再一次可怜兮兮地被锁进了那个十平米的小屋里。情报部外勤人员的规矩,秘密任务之前必然在部里封闭,个人通讯联络全部停止,期间接受审查、做任务准备,甚至连与任务无关的内部人员接触都要回避。
房间里连表也没有,不知道钟点。从唯一的一小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太阳渐渐沉下山去。天色渐渐变为黄昏后的那种冷色调的铁灰。大概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徐子敬在心里默默盘算。情报部的后勤人员应该已经下班了。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在心里无聊地数着数。脚步声从门外踏过去。
徐子敬知道这回一来就是全封闭一直到任务执行完毕。然而情报部的水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浑。他知道自己不是勾心斗角的那块料,也不太清楚“上面”到底让他一个零三的普通军官掺和进行动处牵头的任务里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是他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他必须在走到悬崖边儿上之前,弄清楚哪些是敌人,哪些是盟友,哪些可以利用,哪些可以信任。
为了能活着回去。
也为了,某个人。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稀落,天色已经全黑。徐子敬开了屋里的灯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他盯着自己不断变大变小又变大的影子,眼神儿放空。
数到一万来下。徐子敬蹦起身来,手臂上肌肉酸胀,汗水从后脖子流下去,痒痒。他又瞄了一眼外面,夜色寥落。远处的霓虹模模糊糊地闪现,已经过了午夜。时间差不多了。他得打个电话。
少校同志自己笑了笑,从兜里划拉出一个硬币。
半分钟以后,徐子敬站在灯光昏暗的楼道里,把门锁回复到原来的状态。………………他一向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可这次,例外。
楼道转弯处监控摄像头开着,上下楼就会直接暴露在监控底下。徐子敬小心地贴着墙壁隐藏在监控头的死角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过去。
走廊尽头有个挺空荡的房间,看样子是放杂物用的。办公桌上扔着部固话,已经落满了灰尘。男人迅速地开门,进屋,落锁,十秒钟内一气呵成。
屋里没有监控,灰尘挺大,进门的时候磕到门框,掉落下来的土星子呛得徐子敬直想打喷嚏。他上身就穿着二股梁的迷彩背心,在这屋子里没一会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男人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的一堆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铺在电话的拨号键盘上,然后又隔着张脏兮兮的a4纸拿起听筒。他慢慢地按下一串数字。
“喂,宁队。”
“徐子敬。”
男人看着站在楼道那一边的叶昔,沉默了一下,然后一笑:“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啊?”看到他从上了锁的屋子里溜达出来,叶昔看上去并不惊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