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还在这里,他一定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江宁陪着他。
手伸手床边,握住那个人的肩膀。
“江宁”,声音嘶哑的不能辨识。
但那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抬起头看着他。
微弱的灯光下,那双眼眸漆黑的明亮着,但那不是江宁,江宁呢?他去哪里了?
冯宇握住他的手,“醒了?”
“江宁呢?”丛奕问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能让冯宇听清楚。
冯宇的手收紧,把丛奕冰凉的手掌阖在掌心,“他在重症加护病房,还没过危险期。”
眼光疯狂灼热的落在冯宇脸上,“他没死,是不是?”指甲深陷在冯宇手背的皮肤里,留下一片淤青。
冯宇没有回答他。
你说他还在病房,你说他没死。
丛奕凄烈绝望的目光逡巡着冯宇的面庞,求求你,告诉我,他没有死,求求你。
反手握住丛奕的手,“医生发了两次病危通知,他现在,还有生命迹象,还有心跳,还有呼吸。”
那就是他还活着,是吗?
泪水倾落,他还活着,已经,足够。
第 160 章
(一六零)
ICU的窗户看不到江宁的病床,丛奕还是一直站在窗口,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冯宇和林安东陪在他身边,他手机的快捷键只有两个人,他们俩。
他没存过江宁的号码,因为怕自已记住,但却从来没能忘得了。
林安东叹口气,知道劝也没用,丛奕身上的衣服早被鲜血浸透,脸上手上的血渍他昏迷的时候,冯宇帮他擦拭干净了,但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丛奕在颤抖,虽然医院走廊并不冷,冯宇解开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手揽住他肩头,“你这样能支撑多久?想看到他醒过来,你就做能活得下去的样子。”
紧握窗棂的手松开,冯宇揽着他坐下,林安东跟冯宇交换一个眼色,他刚要开口,ICU的门被推开。
医生脚步匆匆,脚步没停已经听到他在问:“马江宁家属呢?”
丛奕踉跄的奔过去,医生看他一眼,拿起一本册子,“患者重度昏迷,你可以代表他签属手术文件?”
“要签,什么?”丛奕嘶哑的问道。
“患者体内弹片扩散,没办法摘取干净,左侧肱骨粉碎性骨折,创口面积过大,基于现在的情况,下一次手术存在较大风险,希望你能了解。”
医生的话只是一阵嗡嗡声,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最后,丛奕问,“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
这句话说完,喉间哽咽。
是的,他跟江宁隔着恋恋红尘,奄奄一息,
泪滴在医生手背上,医生叹口气,“患者没有意识,晕迷可能是一周,也可能是几个月,几年,但他现在外伤很严重,不排除截肢可能,所以,这个手术方案,要你们自已决定是否实施。”
截肢。
丛奕的眼光如一片死灰,他直勾勾的看着医生,“截肢,他就能活下去吗?”
医生没有回答。
丛奕一直看着医生,眼光灼烈而绝望,“他可以没有那条手臂,但他不能死。”
手术文件摊开在他面前,签下去,江宁如果能醒来,他要怎么面对自已的残缺破碎?
手是抖的,笔尖划成一团墨色,写不成字。
回过头,眼眸落在医生身上,哀凉,痛楚,眼底的热量像将尽的焰火,凄楚的凝视。
医生扶稳文件夹,“我保证,会尽力。”
眼眸合上时,泪水潸潸而下。
丛奕一直守在ICU门外,凌晨三点,房门打开,医生护士飞快的推着病床向手术室跑去,丛奕踉跄的跟在旁边,病床上的人,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呼吸器遮住半个面庞,江宁的嘴微张,眼眸却死死的阖着,床单上氤开一片刺眼的腥红。
如果,一切还来得及。
第 161 章
(一六二)
掀开被子的动作,是他此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手是颤抖的,但丛奕的动作没有停。
厚重的纱布,固定支架,江宁一侧身体几乎被封闭住,露出在封闭外的手,完全是紫灰色,冰冷僵硬的蜷曲着。
但它还在。
血液像是瞬间从高度紧张的大脑中轰的扩散开,但这次,丛奕紧紧握着床栏,没有被瞬间失衡的冲击瘫倒。
身体上也缠着同样厚密的纱布,有弹片爆裂刺入胸膛。
两颗子弹,第一颗从左胸肋骨侧擦过,第二颗从肱骨内侧击穿动脉静脉,肱骨粉碎性骨折……
医生护士的脚步没有停,一直到ICU病房外,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不再允许家属进入。
依然隔着那面玻璃,那么高大的身材在病床上也只是脆弱的起伏,ICU的灯光明亮,但是,那么远,再也不能看清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容。
“患者失血过多,左侧肺叶和肝脏的弹片已经取出,胸内膜出血……”
丛奕一直听着,他明白,一切的一切,到最后,只是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站在窗外,陪着他的只剩下冯宇,这样的刑事案件,林安东跟警察一起去了他家的案发现场。
冯宇叹口气,“现在在医院,有医生在,也只能等待了。”
林安东再回来的时候,给丛奕带了套干净衣服,不知道还要多少天马江宁才能脱离危险,总不能老是一身血衣。
林安东在医院旁边的小宾馆开了个房间,虽然他也知道丛奕不可能离开,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他和冯宇两个人商量好换班的次序,保证总有一个人陪在旁边,两天下来,丛奕已经憔悴的脱相,脸颊刀削一样凹陷下去,脸上只剩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这两天,丛奕很安静,安静的一片死寂,他话说的很少。
每次拿给他的食物,他一口口,吃的很慢很慢,但尽全力咽下去。
“你睡会,要是有什么事,我叫醒你。”
丛奕点下头,冯宇拉他枕在自己腿上,把大衣盖在他身上,丛奕低声说了声:“谢谢。”
冯宇苦笑一下,“上次我说大恩不言谢,你不是跟我说那哪行,老天爷这是多怕我欠你人情,这么快就给我报恩的机会。”
他的话音落时,丛奕已经昏睡着了,冯宇叹口气,拔开他零乱的发丝,“傻子,比我当初还傻,我当初照顾我那口子都没费过这么大劲。”
第三天的时候,江宁的两个姐姐从老家赶来,可以瞒着然然,但不能瞒着戚姐,戚姐给她们打了电话。
旧年相识,经历这么长久的岁月再见,她们老了,他也早不是当年的男孩。
江宁二姐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就回去了,这种时候然然不能没人照看,他大姐一直默默看着病房里的江宁,过了很久,她深深叹口气,缓缓一字字说道,“丛奕,你和江宁的事,我妈还在的时候,其实,就看出来了。”
丛奕没有回答,她神色凄凉,“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想尽办法把你们俩拆开,我们家就江宁这一个男孩,我爸去世的早,就指着他把老马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丛奕,眼泪从眼眶簌簌滚落,她的声音哽咽,“我就江宁这一个弟弟,这些年,他心里苦,我知道。”
终于泣不成声,“要是江宁能逃过一劫,你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第 162 章
(一六三)
第六天深夜,江宁的体征终于平稳,脱离生命危险。
一百四十多个小时,八千多分钟,一分钟一分钟的煎熬,每一分钟,都把心焚烧成灰。
第八天,他被从ICU推出来,经历生死轮回,再相见时,恍如隔世。
依然陷在昏迷中没有醒过来,曾经是那么坚毅鲜活的生命,只剩下惨白憔悴。
握在掌心的手,不再有力温暖,仅靠葡萄糖营养液维持的身体枯竭的更厉害,腕骨嶙峋,眼睛深陷成两团乌黑的阴影,手背上是一片注射留下的淤血紫青。
握着江宁的手,指尖颤抖的压抑着内心痴狂的想把他再次紧紧搂在怀中的渴望,江宁已经支离破碎的经不起哪怕最轻的一个拥抱。
气管插管撤下去了,他的嘴唇干裂出一道道血口,身体上的外伤伤口、手术刀口逐渐愈合,曾经坚实的胸膛遍布狰狞的血痂。
请了特别护士,但很多事实丛奕依然自己做,给江宁擦拭的时候,他俯下身,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握住冰凉的手。
安安静静,这个世界他能听到的,只有那颗心的跳动声。
阖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江宁,我在这里。
等着你。
二十年的岁月,我们同来,也会同去。
阳光从窗口倾泻下来,光线里有浮尘飘动,微开的窗口吹进早春修剪草坪的淡淡青草气息。
抬起头,目光凝视着江宁,手指轻轻抚摸他消瘦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脸颊,他的每一线条,都是镌刻在心底的痕迹,任时光磨砺,始终清晰。
逆光中依稀的剪影,青春飞扬,回眸微笑的少年,那时,他们相遇。
寂静雨夜的巷口,梧桐叶落满地,紧紧相拥,那时,他们分离。
他们曾经一起走了很远,又缺失了在彼此人生中,漫长的一段记忆。
是命运,更是他们自己,最后在风雨飘摇中,远去。
如果有天,你陌生了,我重新来,认识你,爱上你。
你和我,都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第一次是人生可以选择和无法选择的际遇。
第二次,是我愿意……
…………END…………
(正文完结,不死心的等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