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萩却眉眼一跳,她病时多爱读书,倒是多少明白虞子婴所说的话,想她小时是被父亲生生抱至八岁,之后便是哥哥背着长至如今,她外出行动时甚少自主行走,听虞子婴言,她病于体内,则表明并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所以她是可以随意下地行走的,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萩知,多谢尊客点明。”冷萩看兄长那溺爱至深的眼神,无奈一叹,代他朝虞子婴谢了一礼。
虞子婴缄默,却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穆英兄妹身上,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提,至于听与不听全在他们自身。
“巴娜,你亦留下,那队人马则交由你处置。”
巴娜拄着木杖上前,一脸紧张道:“可,可是您这是要去哪里?”
虞子婴敛眸:“我先去渔人军团那处查探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线索。”
“您一个人啊?……那人去不去呢?”
巴娜问的“那人”自然是指惰。
虞子婴那一双黑白分明,如黑漆点睛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巴娜,直看得她全身都僵硬冒汗时,她才冷冷道:“他如何,与我何干?”
说完,便板着一张脸,身似袅鹞翻身轻盈地离了村。
召出小黑,虞子婴继续拷问了娌奴一些具体消息,直到将她的利用价值掏空挖尽后,便将人直接扔给了巴娜暂时看管着,她独自带着小黑一道上路。
因无舟无船无木,沼泽湖几里路途一片接一片牵连成一片浅海,着实令人不易过,虽小黑擅水且能载人,但亦有浅滩难以淤行,必须得绕路方能过,所以行一段,便得行陆路绕一段路。
渡过一片湖后,瞧着天气渐晚,虞子婴因不识路途,也不想冒夜于黑漆漆的蛮林间行走,于是她寻了一处稍微干净平坦之地,拾了一些木枝,架起了一堆柴火点燃后,感觉腹中无饥,便靠着小黑那冰冷滑腻的庞大身躯阖目而休眠。
幽幽夜色内,少了风声拂动,今夜的天空无月无星,一片黯淡,万籁寂静时,一道幽灵般轻渺的身影无声踏云而来,映入火光下之人面容与五官此刻极为冷漠,但有一层淡淡的光耀从中流溢而出。
小黑警觉性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在注视到那一双冷然无情的瞳仁时,迅速乖巧地又埋下脑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来人先在火中抛了一物,那物一落入火中,便飘起一阵异香扑鼻的烟雾,那烟雾弥漫扩散,嗅吸入虞子婴鼻中后,本来便睡着的她,顷刻间便睡得更深了。
☆、第一百一十章
来者风光月霁,白衣君侯,举止间荦荦莹然,无一不透着清雅,无一不透着精致,其容清绝透色,其姿慵懒贵胄般雍容,但他此时却……做着宵小之事。
待到诡怪异香随着火势化雾浅声弥漫,缕缕靡绯之烟缭绕如薄纱,熠熠火光之黄白,他启步走至虞子婴身边,无声无息,如魅影幻觉,撒下一片拉长的黑色阴影。
睡梦之中的虞子婴似有警觉,全身紧绷一瞬,她削薄的唇角紧抿,眼皮下的珠子滚动急促,却奈何睁不开那沉重似铅的眼皮。
来者姿雅趣兴致般冷伫于她身前,看着她警惕、挣扎、急促,却转醒不得,焦虑痛苦,心生快意之余,更有一种报复性地恶劣冷眼旁观。
他似觉隔得远了,瞧不甚仔细,便微微倾身朝前,温凉的雄性的气息顷刻包围她周身,冰绸黑丝滑落于肩下,顺势一缕蹭于虞子婴的鼻尖,虽一触即离,但她却猝然一震,眉尖耸动几下,覆长纤毛一扇一扇地。
来者负手而立,眸光浅若忽暗孔明灯,黑垠夜空一点明星,看着虞子婴从一开始的警觉蹙眉到逐渐气息趋于平和,神色坦然。
来者面色微凝,优美柔和的嘴畔勾起一抹雪花般清凉的笑容,看她仅凭一缕气味,便判断出什么,而恢复了平静睡态,一时心底杂味难辨,似恼似慰似欢。
他幽然叹息一声,于寂静夜色之中平添几分古怪阴凉之意,他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扬臂一转,便顺势代替了她靠依于蛇躯,而虞子婴则贴熨在此人温凉结实的胸膛。
他仰身靠在蛇身,一臂将虞子婴脑袋按于他怀,臂间是她的暖香如玉,感受到怀中填满的饱满,感受到她的温度与那浅淡如薄荷毓流清新气息,他斜覆下眼睫。
看她一入怀中,便自然而然地开始调整睡姿,脸上嫩肉蹭其胸膛,压得鼻翼嗡动,双唇无意识蠕动撅起,以更舒服的姿态睡沉。
看自己被她反当抱枕手脚并用缠着,来者幽深而阴郁的眼眸变幻莫测,许久,他忍住想捏扯她那一团压扁的白皙嫩肉时,将其重重地揽,倏地阖目入眠。
——
翌日,微微细碎光线射入昏暗雾沉的黑土枯林内,虞子婴眼皮子激烈地颤,蓦地大力一下从睡梦中醒来。
她蹙眉左右一观,眸色阴沉郁雨,却不见任何异样,然,她总感觉前一刻她身边好像有人存在。
她站了起来,地面没有任何人留下的脚印痕迹,只是空气之中犹留一缕奇异的香味,她顺着香气信步走到一堆灰烬前,确认了那若淡似无的香气便是从中散发而得,心中古怪疑惑。
捡起一根木枝在灰中掏了掏,里面什么都没有。
“莫非是错觉?”虞子婴心道,可转眼一想又不对,她从不曾哪一夜能够睡得这么熟沉。
“小黑,昨夜可有什么异况出现?”虞子婴看向小黑。
此时小黑动了动盘成一团的蟒躯,圆扁脑袋伏低伸至虞子婴面前,纯良地睁大一双漆黑如夜的蛇瞳。
“嘶嘶~”
虞子婴疑起走前几步,突地不经意看到臂弯袖间遗落一物,她止步,低垂下视线,两指捻起一物,于阳光下若隐若现,却是一根黑亮的发丝,她当即表情一愣。
她默默压下微眯的睫毛,眉宇间似透澈,似了悟,似新雪落檐皑皑一片,她攥紧拳头,黑极无光的双眸一瞬不眨。
——他既来了,却始终不愿意见她一面。
想着他先前所说的博弈,虞子婴又狠拧了一下眉头。
惰此人,真是令她近不得,离不得,亲不了,又远不了!
烦!
——
虞子婴重新带上小黑一道赶路,这一路上她尽量能不歇便不停下来,即使休息也绝不入睡,只闭目养神,果然至此,无机可趁,那暗处“宵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赶路两日,她便听到哗~哗~的海浪声,那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令她提前知晓,她已经来到了渔人军团的荒岛对岸。
隔着一片瓦蓝深海,远处一座浅白岛屿巍然簇丽,那便是渔人军团的所在驻地。
虞子婴临于一座海岸峭壁高处,隔海临望,隐约能见岛屿上有峭塔数座,卫军与渔人鲛将来回巡视,前东有渔人军团的哨兵重重防守,而西南北方向则是陡崖峭壁,那露出水面的白石山壁呈直线形,滑溜难以攀登不说,左右无任何遮挡物,目标也太大了。
所以说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岛屿,可能性很低……思至此,虞子婴站在高处久久未动,海崖边上,海风阵阵拂面,她任那凉沁之意灌注她五官,冰冷身躯,心中沉思对策。
“花满,你说,这次我们能够成功说服渔人军团的首领出兵吗?”一道清亮温和的男声至崖底忧衷响起。
有人?虞子婴侧退一步,视线朝下望去。
却是两男从旁边沿着海边岩石闲走相谈,由于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两人低头交谈,难观其脸。
“族长,这渔人军团行事作风甚恶,他们不肯同盟,便是合作,亦怕是难矣。”穿着灰衣,戴着毡帽的中年男子与之对话。
“我也知此事甚难,可若舍了我苍族,求其庇护,便是沦成为匪为盗,这叫……叫我如何对得起祖辈鬼神,无奈,我……只得想有此法。”长得高佻细瘦的男子不住摇头叹息。
这两人说的非中原话,而是一种夹带川腔越语的语言,所幸,虞子婴听得懂大部分。
“以百金,百奴,百担食,千牛养易之,已是我族倾尽所有,愿这渔人军团首领是怜悯其一二才好啊。”那灰衣中年男子亦是长长叹息一声。
两人这算是哀愁相对,久久无言。
“到实在无法再说吧,南叔,船只已妥善否?”温和男声道。
“然。”那名叫南叔的已恢复了精神,立即道。
“吁,多耽搁一刻亦是祸,那就出发吧。”
“然。”
等脚步声远处,听完他们对话的虞子婴此刻眸中光盛如珠如华,遣离小黑处于暗处后,她便尾随他们一路,来到海岸边,只见海上并排停着三艘渔船,见他们船只已准备启航,她趁人不注意,从背面一跃而上。
她没有选择与苍族族长他们一艘渔船,而是择最尾一艘人数最少,防备最松懈的。她上了船后,发现一船皆是粗鲁男子,而这一船载的大多不是人,而是牛羊等牲口。
她很轻易便击昏一人,窃其衣物,从暗舱处整理出来便焕然一新,成为一名苍族的驭夫形象。
驭夫,是指专门照顾饲养牛羊之人。
她戴着一顶不合适脑袋大小的毡帽,矮矮遮下,几乎掩了半张脸,身上则披着一件厚实的羊皮羔大袄,粗皮圆筒长裤,这一身虽土里土气,却十分厚实严密,原来虞子婴那一瘦弱的身子经这一套衣服的堆积,从背影上看起来倒是肥壮了几分,再加上她在鞋底内增添了垫物,身量一拉长,与同一名身形憨厚少年一般。
由于荒岛离对岸不远,船至岛上仅用不足半个时辰,想是苍族早派人跟渔人军团交洽过此事,所以一路没遇拦截,三艘渔船很顺利地就进入了对方的码头。
刚停靠上,众上登上甲板时,便听到一阵塔塔塔塔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眨眼间,便来了一支身穿动物皮甲,手握尖刺枪的雄壮士兵。
一名侧面无发,头顶梳下一条长辫,半边眉毛,半边纹蛟,通体黝黑,凶神恶煞之人长枪一杵地,高声喝道。
“船上何人?”
从第一船上,走出一名青年男子,他模样算不得长得多好,却眉清目秀,斯文温和:“苍氏族长,尤立。”
那人又问:“侍从几何?”带了多少随从?
“一百十二。”
“可有长器?”有没有带上兵器?
青年男子摇头:“无。”
既带着诚意来到别人的地盘上,自然是不敢携带任何兵器,以防产生误会。
“可,上岸。”那看起来一脸匪相的半边无眉壮汉,用力一招手,便带着一批人马回去复回。
而在一顿审问后,等苍氏族长尤立领着他的族人们下船登岸后,便是一番排查,一一地搜身,摸底。
当一名笑得吊儿郎当的士兵一脸痞相朝着虞子婴伸手准备搜身时,不经意抬眼,便触及到一双幽黑至极,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眸,他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不知为何一点一点变白,直到血色全无时,突地浑身一震,像被人揪捏住心脏般,慌乱退后一步。
“喂,布,你怎么了?”他身边一士兵被他撞得一踉跄,这一转头便一脸不耐地吼道。
那名叫布的士兵被他吼得一愣一愣地,眼神恍惚,却是半晌回不出一句话。
那名士兵看布没有回应,反而一脸呆傻样,感觉有些不对劲:“嗳?你傻了?”
“不,不是,刚才……我……”
“好,检查完毕,全体通行!”
前面突地吼来一声打断了布的喃喃自语,前面的人隔得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这时属于苍族的队伍开始按照顺序缓缓前行。
就在虞子婴目不斜视地经过那名叫布的士兵身边时,他感到一股寒意拂过,脑中不由得浮现那才那一双黑瞳,浑身一僵,只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阴鸷的蛇类盯住,也像被人无形之中缠住了脖子,全身冰冷,喉咙发哑,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甚至都不敢大声地跟人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搜过那人的身,他不知道为何心底有一把声音在提醒他,闭嘴,否则他会死的,绝对会死的。
于是,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第一百十一章
虞子婴稍将一身黑得冒泡的冷冽煞气回收回敛内,便低眉垂眼,静静地跟随着队伍而行。
若非刚才那人一脸古怪笑意似要摸至她胸前,她亦不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事,但既然做,便要做绝了,不留半分余地令他反应,她要令他惧极,怕极,惧极,便敢念也不敢言了。
当然,这种雷霆般的威摄亦只是一时可奏效,但无妨,待她走远了,就算他反应过来,拿此事与别人说道,也不见得谁都能拿它当个正事儿,更何况他只是一名小兵,所谓人轻言微,只怕有些话传不出他周围便会被消蔑了。
一行一百多人,是以队伍排成两列而行,而像她的这种驭夫的卑微身份,自是排在队伍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