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韦瑛房里有笔纸,而且不少,看到胡桂扬进来,韦瑛笑道:“这么晚了还要出门?从今天开始,给胡校尉当‘跟班’的人不只我一位了。”
“那两个异人校尉还在?”
韦瑛给出一个手势。
“八个?”胡桂扬吓了一跳,“我有这么重要吗?”
“我不知道,我也宁愿什么都不知道。”韦瑛面带微笑,他的确做到了一无所知。
“我不出门,借笔纸写封信。”
“随意。”
桌上的墨盒还是湿的,胡桂扬铺纸提笔,工工整整地写下“汪直”两个字,向韦瑛道:“能看到我写的是什么吗?”
韦瑛看了一眼,脸色一沉,“胡校尉要写信给厂公?”
“我糊涂了。”胡桂扬涂掉“汪直”两个,写下“厂公台鉴”四字。
韦瑛道:“你今天在西厂没见到厂公吗?非要现在写信。”
胡桂扬再次涂掉字迹,“也对,这叫‘提笔忘言’,本来一肚子话,真要写出来却又没剩几个字。算了,不写了,明天再说。韦百户好好休息,不打扰你了。”
韦瑛惊讶地看着胡桂扬离开,不明所以,也不追问,只是将刚才的事情写在一分新折子里,准备明天上交西厂。
夜色已深,花大娘子在二进院门口拦住胡桂扬,“宅子里的人又多了。”
“有什么东西不够用的?”
“东西够用,就是住进来的人一拨比一拨古怪,我有点理不清头绪。”
“你招来多少人?”
“算我十七个人。”
“这么多,我以为都给吓跑了。”
“后来的都是亲戚,赵家的男人不认亲,我们娘们儿自己相处,反正你给的工钱多,大家没什么可说的。”
工钱全由花大娘子决定,胡桂扬从不过问,笑道:“亲戚好,亲戚好说话,跟大家说声,明天结算工钱,给整月的钱,如果还有剩余,就多给一个月的工钱,都回家吧。”
花大娘子一愣,胡桂扬已经走了。
事态变化太快,胡桂扬不能让花大娘子等人留在宅中冒险。
回到卧房里,胡桂扬点燃油灯,坐在桌前盯着火苗发呆,看来宫里的药丸真起作用了,可他没有变成异人,也没有可见的其它变化。
花大娘子推门就进,直接坐在对面,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么快就算完工钱了?”胡桂扬笑着问道。
“大家来一趟不容易,虽然没做几天,但也是帮忙,你应该给三个月的工钱。”
“行。”
“既然是亲戚帮忙,不能说走就走,你得给个理由,别让外人以为我们是被撵走的。”
“理由……赵宅本来就是借用,马上就要交还,所以大家都得离开,这个理由可以吗?”
花大娘子想了想,“还行。你不能留住赵宅吗?”
胡桂扬摇摇头。
“我去找三十九,虽然我不知道他那晚找你干嘛,但是必然有事相求,这两天我看他又正常出行,必然是所求之事已成,理应给你回报。”
胡桂扬苦笑道:“即便如此,拿赵宅当回报也太重了些,何况他已将赵宅送给西厂,这里名义上归他所有,但是并不由他做主。”
花大娘子轻叹一声,“赵家的男儿怎么都不争气啊,白瞎义父的一番心血,连所宅子都保不住。”
“还是外人看得准些,早早就叫我们‘绝子校尉’。”
“呸,你们兄弟四十人,成家立业的十几位,生儿生女的都有,年纪最大的已经八九岁,不算子孙兴盛,但也不是‘绝子’,你伤心个什么?”
“我有这么多侄子、侄女?”胡桂扬很是意外。
“外甥和外甥女更多,你不关心而已。”
“义父对你并不公平,你干嘛还要保住赵宅呢?”
花大娘子不屑地打量胡桂扬几眼,“义父算不上公平,但他是个好人,也是个豪杰,不该死后如此凄凉。义父不信鬼神,咱们也都不信,外人都说义父要遭报应,我非要证明给他们看,‘报应’不在鬼神手中,只看活人怎么做。”
胡桂扬一直敬佩花大娘子,听到这番话还是大为震惊,呆了半晌才道:“义父真应该将你培养成校尉。”
“嘿,我是女子,义父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没办法让我当校尉。算了,少说没用的废话,你又遇到什么麻烦,说出来让我听听。”
“是那种‘通天本事’也没法解决的麻烦。”
“我又没说替你解决,只是听听而已,万一你死了,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别像去年那样,自家兄弟死得莫名其妙,人家问我,我只能说好久没来往。”
胡桂扬生出一股英雄相见惺惺相惜的感觉,“怪不得小时候你会揍我,原来咱们是同一类人,就跟同行是冤家的道理差不多。”
“再不说实话,我现在一样能揍你。义父、义母不在,长姐如母,你有看法吗?”
胡桂扬摇道,“其实麻烦还是去年种下的。”
胡桂扬尽量简洁,将妖狐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种种疑惑都说一遍。
花大娘子偶尔嗯一声,听完之后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经历这些事情之后你还能不信鬼神,你比我强,比大家都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三十九从郧阳回来之后,在家里供奉神像,神秘兮兮的,连他娘子都不让看。”
“不能怪他。”
“当然,要怪就怪你,你没将他带好。”
“好吧,怪我。”胡桂扬唯有苦笑。
花大娘子琢磨一会,“你的麻烦太多,谁也解决不了,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我明天就给大家发工钱。”
“如果以后我能攒出一所大宅子,再请大家吧。”
花大娘子嗯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胡桂扬有这个本事,“我解决不了大麻烦,但是让我做点什么吧,算是帮忙,拿钱的时候心里好受一点。”
“公主那边如果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当然,我盯着呢,公主和李嬷嬷都在宫里,一直没出来。”
“嗯……”胡桂扬想了一会,“有个叫沈乾元的人,住在南城的一家镖局里,人称镖王,但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藏起来,如果能找到他,我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谷中仙,能解决我眼下的麻烦。”
花大娘子记不住太多人名,“我帮你找到镖王就行呗?”
“对,担是别跟他撞上,他真会杀人掩藏行迹。”
花大娘子愣了一下,“你还真把我当亲姐姐对待了,让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好吧,我给你找找,找到就是找到,找不到你别埋怨我,自己再想想其它办法。”
“当然,报应在活人手里。”胡桂扬握紧拳头,笑道:“我还活着,活着就有办法。”
………………………………
第三百一十七章 劫持
沈乾元果然消失,镖局的人倒是有问必答,但是对“镖王”去向一无所知。
胡桂扬带着韦瑛和八名异人护卫浩浩荡荡地来了又走,什么线索也没找到,韦瑛在路上劝道:“像胡校尉这么查案可不行。”
“我哪里出错了?”胡桂扬惊讶地问。
“这些天里,我只见胡校尉四处询问,从来没见过你用刑,顶多威胁几句。”韦瑛笑着摇摇头,“这哪行啊?若是没有大刑侍候,天下的案子一百桩里未必能查清一起。所有人面官官府差人时都会撒谎,无一例外。”
“韦百户经常用刑?”
“呵呵,用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没有用刑的资格,必须将犯人送交西厂,由掌刑、贴刑二官动用刑具,到那时候我问什么他们都招,再不敢说‘不知道’三字。”
义父赵瑛就是锦衣卫百户,胡桂扬当然明白用刑的门道,可还是笑着问道:“受刑的人就不撒谎吗?”
“也撒谎,受不得疼痛的时候胡乱招认,但是没关系,除了口供,还有物证呢,承认杀人的,得找出尸体,承认盗窃的,得拿出财物,知晓同犯下落的,最后得找到人。”
“真是一无所知呢?”
“放走呗,给他按上一项小罪,他还会感恩戴德哩。”
胡桂扬大笑,“又是口供又是物证,我嫌麻烦。”
“嗯,也对,胡校尉查案另有手段,随便问问总能找到线索,在下十分佩服。”
胡桂扬再次大笑,说来说去,韦瑛是在嘲讽他,同时也在表达不满。
赵宅里没有变化,已经两天了,没有任何异人找胡桂扬服食金丹,江东侠与梅氏夫妇各自练功,从不出门。
袁茂与樊大坚正在前院等候,没有胡桂扬陪同,他们也不肯去后院。
“嘿,你这是越来越威风了。”樊大坚没认出护卫全是异人。
“我陪厂公聊天,他一高兴,派这么多人给我充门面。”胡桂扬随口胡诌,八名异人冷冷地站在他身后,没有半点“充门面”的意思,更像是押送犯人。
樊大坚瞧出不对劲儿,嘿嘿地笑。
“走,喝酒去。”胡桂扬道。
“喝什么酒,你仔细瞧瞧,前院没人做饭啦。”樊大坚指指厨房。
花大娘子已经遣散仆人,胡桂扬将这件事给忘了,挠挠头,“蒋二皮、郑三浑哥俩儿呢?”
樊大坚左右瞧瞧,“没见着,按常理,他们跑得应该比别人更快一些。”
胡桂扬转向韦瑛,笑道:“没办法,只能去外面买些吃的。”
韦瑛点头,“没问题,我派人去买。你们也别去后院了,就在前院大家一块尽兴吧。”
守门的番子手还有四五人,都被派出去采买食物,袁茂拖住韦瑛在一边闲聊,樊大坚低声道:“那个人已经离开清河进京了。”
“肯定是进京?”
“那群混蛋是这么说的,他们兴高采烈地等着进宫呢。”
“进宫?他们设伏杀死三名异人和一名太监,还想着进宫?”
“呵呵,这就叫人心不足。”樊大坚咳了两声,看一眼韦瑛和那八名护卫,用更小的声音道:“那人承诺要将宫里太监清除一遍,到时候宫里人手不足,自然就要多招人。”
“怎么清除?杀死,还是驱逐?”
“我不知道,他们光想着日后的荣华富贵,将那人当成下凡的神仙,以为他念句咒语就能实现愿望。”
胡桂扬正要再问,那边的韦瑛大声道:“你俩嘀咕什么呢?又要偷偷摸摸地招惹麻烦?”
酒菜很快买回来,好几家店铺的伙计鱼贯而入,进来就道喜,还以为这家要办大事。
番子手带领不知情的伙计去往后面送餐,同样是放在门口,伙计们纳闷却不敢问,出宅之后略一打听,无不大惊失色。
胡桂扬等人就在门房里吃喝,八名护卫另处一间房中,不与他们同席。
酒菜丰盛,吃得热闹,胡桂扬问:“这顿饭算在西厂账上?”
“嗯,西厂出钱。”韦瑛今天比较大方。
胡桂扬立刻灌下一杯酒,又问道:“厂公说是要赏我五千两银子……”
“昨晚已经送到胡宅,但是你现在不能开封、不能动用,必须先立功再受赏。”
“没问题。”胡桂扬转向袁茂与樊大坚,笑道:“用谷中仙换五千两银子,你们说值不值?”
袁茂露出惊讶之色,没有吱声,樊大坚摇头,“胡桂扬,你要少了,谷中仙的赏额怎么也得一万两吧。”
“怪不得厂公同意得那么干脆……唉,吃亏了。你俩也帮我找人,事成之后,功劳算我的,赏银全归你们,就当是一万两的五成。”
“好啊!”樊大坚只在意银子,“他只要躲在寺庙宫观里,我就能把他揪出来,期限多久?”
“慢慢找,什么时候都行。”胡桂扬没提正月之限,如今只剩下七八天而已。
喝到黄昏时分,袁茂、樊大坚告辞,胡桂扬与韦瑛继续对饮,菜肴已凉,只有酒可以反复加热。
韦瑛脸红红的,舌头也有些大,“都说胡校尉胆子大,敢惹麻烦,我算是见识了。还好我早有准备,没被你连累进去。哈哈。跟我说句实话,你真能抓住谷中仙?”
“你先给我一句实话,抓住谷中仙有用吗?”
韦瑛想了一会,笑道:“对西厂有用,对你……怕是用处不大。”
“这回的麻烦真是不小。”
“那是因为你得罪的人太有来头。”
“你指哪一位?”
“当然是那一位,你以为他忙着造药,就把你给忘了?”
“李孜省?他还真是记仇。”
“呵呵,等你的地位高到一定地步,就不得不记仇,因为尊卑摆在那呢,别的事情可能不计较,可是绝不能允许你扰乱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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