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佐用力抓着自己因为慌张而颤抖的右手,屏住气息悄声从卧室门口走到沙发跟前蹲下。
为什么不和他同床共枕?是因为昨晚的偷窥被发现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失信在先,扔下丁方明先去睡觉,而丁方明因此生气了呢?
周佐烦恼地把头埋在双臂之中。他迫切想知道答案,但又不忍心把人叫醒问个清楚。许多答案待续的问题缠绕心头,使他无法冷静下来。
他自我安慰地想:起码,最起码丁方明没有离开,而是在他家留宿了,这证明他还有解释的机会。
可是这样的他又能解释什么呢?又想用“研究”之名把自己的“罪行”搪塞过去吗?
不。不论对方如何谴责他,他也要找一个机会和丁方明道歉。
终于,周佐一口气站了起来。他走向窗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沙发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丁方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周佐留在桌面上的字条:
如果你今晚方便,能再留一晚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丁方明看了看时间,估计周佐也快下课了,这才拿出手机发了封短信:今晚晚餐我会带过来,你记着吃药吃午饭。
手机屏幕显示发送成功之后,丁方明沉默了很久,才调出窗口,给另外一个人发了一封短信。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来洗脸刷牙,准备赶去Try帮厨。
何风今天难得没有生气,但看到丁方明的时候还是没有好脸色。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丁方明系上围裙之后问到。
“什么?”何风甩了甩手,提出一大袋蔬菜放在丁方明面前,“快干活,要开午市了。”
“那在干活之前,你能不能给我笑一个?”丁方明拉开袋口拿出一颗卷心菜,“自从我和周佐来往密切之后,你就没怎么和我说笑了?不是挖苦我,就是骂我,我感觉好受伤~”
何风支吾几下才骂道:“神经病!没事干嘛要给你笑?老子又不是来卖笑的。”
丁方明把洗好的卷心菜放在砧板上,手起刀落,一刀两断:“你很讨厌周佐?”
“说不上讨厌,只是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何风停下手思考片刻,又说:“我好像只有一次看到他是能笑出来的,就是他拿了酒来找你喝酒,你却不在的那晚。现在想想,那酒还真的挺赞的。”
丁方明一边把卷心菜切成细丝一边说:“别歪题,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接触?”
何风不悦地蹙起眉:“你不觉得这种突然跳出来说我认识你们,而且还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的人非常讨厌吗?而且你看他每次来看你和我的眼神,还有那姿态,拽的跟我们有多龌蹉,他又有多高尚似的,老子不爱跟这种装‘逼的人来往。当初你多管闲事想给我和他拉郎的时候,我恨不得敲死你。”
丁方明闻言笑了:“那个纯属我脑残,我再次道歉。那既然这样,你又喝别人的酒?”
“那是情非得已!我要不喝,那不就是暴殄天物吗?”何风得意地扬起下巴,“你别光说我,我倒觉得你俩能凑一对,那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丁方明拧着眉点点头:“我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放,又说:“你知道吗,最开始我的看法和你是一样的,一样觉得这个人是奇葩。不过区别在于,我没有你那种抵触情绪,而是感到非常好奇。”
“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对吧?”丁方明瞥他一眼,“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画风嘛!”
何风冷笑一声:“谁知道你哪根筋抽了?”
“我哪有抽筋?我简直是抽风了。”丁方明叹道,“当我发现自己不断想探究这个奇葩的生活和心理活动,不断想增加和他接触的机会时,我就知道自己要翻船了。其实包括之前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他,以及答应和他交往的理由,我到现在都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一种迷迷糊糊就着了道的感觉。”
何风沉默地打量了他很久才开口:“那你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失去他。”丁方明笑了笑,“周佐是个很有趣的人,那种有趣会给我无穷的新鲜感,让我想不断地去认识他,了解他。”
何风听了连忙抱着手臂打了个冷颤:“救命,求你别说了。”
丁方明笑着把切成丝的卷心菜放进菜篓:“那你给我笑一个?”
“你就不能认真干活吗?”何风甩给他一只一次性口罩,“说话别把唾沫星子洒菜上了!”
丁方明又问:“既然你一肚子的怨气都吐出来了,那为什么还不高兴?”
何风低着头,抿着唇挣扎了很久,才说:“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仅仅是你突然来我店里工作,反正我就是觉得有很多地方很奇怪。”
“是吗?”丁方明笑着把口罩戴上,边洗手边问:“你还记得黄进星吗?”
何风动作一僵:“你说的是……那个黄进星吗?”
丁方明点点头。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何风脸色突变,“都过去好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丁方明重新执刀,“这个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你提起他的原因是?”
丁方明停了手:“因为我昨晚梦到他了,然后我发现,我和周佐以前似乎见过面,但是我又记不起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何风蹙眉看着丁方明,但对方似乎没有继续往下讲的意思。他不屑地“切~”了一声,正要转身,却听丁方明低声说了一句:
“等到事情有了结果,我会和你解释的。”
忙碌的周末时间过得飞快,丁方明事先和何风请了假,所以时间一到,他就提着热腾腾的晚饭交班走人。
周佐开门看到提着两个饭盒的丁方明时,内心竟然涌出一阵莫名的雀跃。
“饿了吧?”丁方明熟练地换上居家鞋,“今天店里人很多,一时走不开。”
“还好,一直在准备教学资料,所以也不觉得饿。”周佐把人让进门后,尾随他至沙发坐下来。等丁方明把饭盒盖子一掀,扑鼻的香气立刻让他食指大动。
丁方明递给他一双筷子:“来,快趁热吃。”
周佐捧着自己的饭盒,随口问道:“为什么你最近都在Try打工?”
“不是打工,”丁方明摇摇头说,“我入股了,出钱出力,一起做好Try。”
“今晚不是周五吗?为什么你会有时间留下来?那你夜总会的工作呢?还有披萨店的工作呢?上次我叫了披萨,发现送餐的也不是你。”
“秘蜜不用每周都去,披萨店的工作已经辞掉了。”丁方明快速咽下一口饭菜,又说:“何风见我有健康证,做的菜也勉强能吃,就劝我和他一起做午市。”
周佐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饭,又问:“那你秘蜜的工作呢?怎么打算?”
“暂时不知,不过我也年老色衰了嘛,应该也不会长做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店长请辞吧!”丁方明说着便兀自笑了笑。
“那家宜呢?”周佐咬着筷子问,“她今天不是会回家吗?”
“她恨不得我不在家!”丁方明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不过她自动申请办理了全宿,说要在学校全力复习冲刺,发誓拼了命也要考上你们学校的法律系。”
“我能问问,为什么她非要考法律系不可吗?当然,这是隐私,你可以不回答的。”周佐停了筷,转脸看着身旁的丁方明。
丁方明摇摇头,开口答道:“大概是因为我爸?”
周佐听到这个答案立刻心头一跳,他曾猜测丁方明可能在家庭情况上有些难言之隐,没想到这个预感竟然成真了。他连忙低头继续吃饭,不想深究。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我一直都不想提起他。”
“那就别提,吃饭吧。”周佐催促道。往日一贯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他,今日为了迫切与丁方明交流,竟然忘记了这层障碍。
“周佐,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有我的家人,我们的一切。”丁方明认真地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对你隐瞒的事。不过,还是先吃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26】
丁方明洗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周佐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对方一看他出来,就连忙把电脑放在一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这么心急?”丁方明笑了笑,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从哪里说起好呢?”
周佐正襟危坐:“不如我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丁方明见他拘谨起来,连忙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放松放松。”
“我已经很放松了。”周佐挪挪屁股端正坐好,却没有挡开他随意搭在肩上的手,“换作以前,我断然不会越界谈论别人的私事,现在我变得很三八了。”
“三八!”丁方明大笑起来,“你果然很有趣!”
丁方明摸了摸鼻子,沉默片刻才开口:“怎么说呢……其实我是个杀‘人犯。”
尽管丁方明的语气非常轻松,但周佐还是觉得似有大石压身般难以呼吸。
“别说了,明明是我想讲故事。”周佐蹙起眉,慌乱之中握住了丁方明搭在肩上的手。
相反,丁方明笑容可掬地说:“爱我你怕了吗?”
周佐不断往另一边挪去,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许强颜欢笑。”
丁方明一手把人搂回来,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会吗?那我不笑了,你就当听我诉诉苦吧?”
“我的父母都是很喜欢操控别人的类型,我极度厌恶这种命运被别人操纵的感觉,所以我使劲浑身解数和我妈抬杠,用最直接的方法抗议她过分地干扰我的人生。即使这样,她和我爸依然坚持对我指手画脚,直到他们真正对我失望,把目标转移到我妹妹身上。”
“你也知道我当年非主流过吧?不念书,光打架,通报批评那是家常便饭……但最后还是能顺利毕业,皆因为我妈是北市一的校董。我对于即使自己做了这么多无脑的事情,却仍然无法改变自己□□控的事实感到非常无助,却又无可奈何。然后有一天,我的狐朋狗友突然跟我说,有人私底下在北市一向学生贩卖K粉。虽然当时逃课打架都少不了我,但我绝不碰毒。而且那时我自认为北市一是我的地盘,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我的地盘上胡来。”
“傻‘逼的反叛少年是不会主动和警‘察合作的,所以在查清楚是谁在干违‘法的事之后,我就带了一帮兄弟去堵人。”丁方明顿了顿,又说:“以暴制暴的方法很可笑吧?但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出尽风头,让外面的人都知道,北市一究竟谁说了算。”
“我们把人揍进了医院的事情轰动了全校,校长勒令所有参与群殴的学生停课接受警‘察的调查。因为这是我们北市一的“家事”,所以一开始我们就统一了口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贩‘毒的事情捅出去,要留着我们自己解决。其实现在想想,这种想法真是幼稚至极。”丁方明叹了口气说,“不过幸好有怕事的人把贩毒的事情捅了出去,于是警‘方也立即介入了调查,最后虽然没能将那些毒‘贩斩草除根,但起码那些人不敢再把魔爪堂而皇之地伸进校园里去了。”
“虽然这件事让我被学校严重警告并勒令停课一个月,但当时的我认为自己相当了不起。我认为自己是北市一的英雄,虽败犹荣。”丁方明说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久才颤抖着呼出,“偏偏事情真不如我想的那般单纯。”
“你懂的,当时优越感爆棚的我更加不知道‘怕’字怎写。我妈嫌我给她丢进了脸,所以我被停课的一个月里还特地请人监视我,不许我踏出大门一步。出尽风头的我根本不把她摆在眼里,总想找机会溜出去,可惜还没等我从家里逃出去,就听闻她车祸去世的噩耗。”丁方明红着眼低了头,“我曾无数次想逃开她的掌控,但断然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周佐沉着脸,用力攥紧他的手,低声说:“快别说了,你去洗澡吧。”
丁方明摇摇头,继续说道:“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答案也出乎我的意料,当时介入调查的警‘察最后告诉我爸,这是一次复仇。警‘察调出了我们小区的监控视频,发现有人在车上做了手脚,犯人很快就被抓捕归案,审讯之下才发现,他是那个贩‘毒集团的走狗,是来给我些颜色看看,让我以后别多管闲事,没想到最后会搞出人命。”
丁方明揉了揉眼,又说:“其实一时之间我也很难接受这种结局,直到现在还会想,如果当时不那么冲动的话,我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丁方明说完之后竟陷入了沉默。周佐内心忐忑,忍不住偷偷看他,在两人视线碰到的瞬间,又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