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轩道:“只是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他相信?”
“双管齐下。一方面让他明白,五德营距他近,叛贼距他远,得罪了我们没他的好果子吃,另一方面也让他知道我们的实力已让他吞不下去。”
薛庭轩笑了起来,“就是要对阿昌部下手?”
阿昌部是一个依附仆固部的小部族,离楚都城较近。虽是小部族,但实力与五德营大致相当,大约也有万余人,拥兵两千余。这一部倚仗仆固族势力,不时抢掠周围部族,现在依附楚都城的四部就曾遭到他们抢劫,对其甚是痛恨。五德营初来时因为根基未稳,曾向他们示好,但阿昌部酋长十分狂妄,不把五德营放在眼里。在薛庭轩计划中,阿昌部正是他的下一个打击目标。司徒郁点了点头道:“阿昌部酋长贪欲甚强,只消如此,就让他自食其果。”
听完了司徒郁的计划,薛庭轩的眼里更加明亮。司徒郁这个计划与他不谋而合,只是更加细致,丝丝入扣,当真一举两得,到时翦除了思然可汗的羽翼,思然可汗也无话可说。他的手掌一敲,道:“好!”
阿昌部的酋长名叫哈拉虎,是个身高体壮、力大无穷的勇士。他自夸是西原第一勇者,固然有不少人不同意,但阿昌部出去抢掠,别族勇士的确从无能正面与他相抗者。
“大王。”
过来的是他手下三百铁虎军首领亦都赤。亦都赤是哈拉虎的表弟,也是个又高又大的汉子,满脸都是胡子。此时亦都赤的一张胡子脸上尽是笑容,那三百铁虎军则押着数辆大车过来。哈拉虎迎上前去道:“亦都赤,今天弄到什么好货了?”
“是一伙中原商人。我见他们的车很是沉重,就知道东西不少,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之多,哈哈。”亦都赤从车上抓起一个包,拉开了道,“大王,你瞧,这是中原的缎子,真漂亮。”
中原丝绸在西原是极为贵重的东西,那些酋长无不以有一套缎袍为荣。听说在极西的大罗国,干脆把中原叫做“丝国”,就是因为这种奇妙而华美的丝绸让他们神魂颠倒。阿昌部只是个小部,难得抢得到中原商人,这次居然抢了这么许多,哈拉虎喜出望外,接过来道:“好,好,亦都赤,你真会办事。”
“还有呢。大王,你瞧瞧这个。”亦都赤说着,领着哈拉虎走到另一辆车前。这车上装的却是一个个大泥块,也不知是什么。哈拉虎正在纳闷,亦都赤伸手在一个泥块上扒了两下,泥土纷纷而下,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套五彩细瓷器。原来瓷器易碎,行商要走远道,就先把瓷器埋在软泥中,再种上豆子之类。等豆根将泥块重重绕缠,就算砸在地上都不会碎了。瓷器是中原出口异国的另一大宗物品,哈拉虎虽然不学无术,但泥块中露出的这些细瓷器灿然生光,比他现在用的那些漂亮许多。这一辆大车上足有十几个大泥块,定然有几百套瓷器了,这两辆车装得满满的,单是这两辆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而后面居然还有五六辆。他大喜过望,叫道:“这伙中原商人生意倒做得不小,哈喇了没有?”
“哈喇”在西原一带俗语中就是“杀”的意思。亦都赤道:“他们逃得倒快,一见我们过来就远远逃了。哈哈,但愿他们胆大包天,还想再做一趟翻本。”
这条路上有阿昌部这么个煞星,商人很少经过。虽然阿昌部也是游牧为生,在西原四处不定,可运气总没那么好,不一定能碰到这么大的客商,这一次也是听得过往牧人说起,有一批带了不少货物的商人居然从这里走过,他才让亦都赤带着铁虎军去抢劫。只是没想到居然抢了这么大一票生意,哈拉虎从泥块中扒出一个盘子,一双大手不住抚摸,更是喜不自禁,道:“还有什么?”
“好叫大王得知,这几辆车还只是些小东西,这辆车上更是了不得。”
亦都赤带着他走到另一辆东西少一点的车上。这车子却只载了两口大箱,箱锁却已被砸开了。亦都赤打开箱子,一开箱便觉宝气冲天,里面居然尽是些珠宝。西原当然也有珠宝出产,像玉石更是出在西原一处山中,但西原匠人的手艺却远不及中原匠人。这些珠宝无一不是上品,做工精湛,哈拉虎心花都要开了,伸手要去抓,又怕自己一双沾过了泥巴的手弄脏珠宝,不住口叫道:“快放好快放好。今天杀羊杀牛,好好庆祝,铁虎军每人都有一条牛腿。”
虽然哈拉虎甚是小气,但这一笔意外之财实在太大了,连他都似转了性。铁虎军自是人人都加了伙食,连他自用的马奶酒这回都毫不小气,拿了许多出来犒赏部众。这一天对阿昌部来说,当真是个节日。
阿昌部僻处西原,族人少学无文,歌舞也多半粗俗。这一日篝火熊熊,族中大小尽围着火堆不住欢歌舞蹈。他们的歌曲虽然粗俗,在放声唱起时却也声震霄汉,到了半夜仍然未止。哈拉虎坐在正中的椅上,看着族人围着火堆舞蹈,心中说不出的得意。
在那辆丝绸车上,居然还有一整套做好了的衣袍。他身材虽然高大,但这衣袍竟然甚是合身。虽然思然可汗比自己势力大多了,但服饰用品只怕也未有如此之精。他还记得曾去拜见思然可汗,当时见思然可汗身上那件绸袍子十分眼热,现在自己身上也有一件,而且是全新的,面前的酒杯盘子也焕然一新,与以前那些做工粗糙的牛角杯、木盘陶盆不可同日而语,至于这些珠宝饰品,更是连思然可汗都未必能有。他越想越高兴,一手抓着一只烤羊腿不住地啃,却还小心不让油脂滴到身上。
正吃得开心,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虽然歌声响彻云霄,但这声音里竟然还夹杂惨叫。哈拉虎呆了呆,看了看正在边上啃着牛肉的亦都赤道:“亦都赤,出什么事了?”亦都赤把一块牛肉咽了下去,道:“想必是……”
他话未说完,有个铁虎军已急匆匆冲上前来,叫道:“大王,大王,有人杀来了!”
有人杀来!哈拉虎也顾不得油脂会沾在身上了,把羊腿一扔,跳起来道:“上马!”
阿昌部的抢掠和游牧并重,十天半月就会出去厮杀一番,就算遭人突袭也不是第一次,他是看得多了。可是那铁虎军却似乎大为惊恐,仍在叫着:“大王,那是那个楚……都……”
这两个字音对西原人来说,要发得清楚并不容易。哈拉虎一时间尚未听清,亦都赤却叫道:“是五德营?”
“五德营”这三个字音要好发得多了。那铁虎军定了定神,道:“是啊。”他话音刚落,却听得轰然一声响,这回的惨叫声人人都听得清。这回那些正围着火堆跳舞的人们也全慌了手脚,立时四散。阿昌部是马上部落,武器马匹都在身边,很快就能组织起攻势。可是这一回却有点不一样,那种响声来得极快,方才还有里许以外,现在居然已到了近前。远远的,只听有人高声喝道:“哈拉虎,还不出来投降!”说的却是西原通行的土语。哈拉虎呆了呆,向边上的亦都赤道:“那些商人是从五德营来的?”
五德营势力不比阿昌部弱,而且新近把中原讨伐军都打败了,声势极盛。不过五德营从来不做行商,哈拉虎根本没想到为什么会惹翻了五德营。
就算五德营也不怕你!他翻身上马,边上的侍从已拿来了他惯用的铁刺棒,他将铁刺棒一举,厉声叫道:“阿昌的好汉,跟我去杀!”
哈拉虎的勇力在西原亦是有名。那三百铁虎军是他两千余部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更是个个都不同寻常。他刚喊出,身边已聚集了百余名勇士,跟着他便向前杀去。
敌人是从东南边杀来的。此时东南边已是烈火熊熊,阿昌部的不少穹庐都被点着。阿昌部的战士极是悍勇,看到这等情形,更是愤怒,杀心也更盛。可是又冲出没多久,哈拉虎只觉眼前突然一亮,耳畔只听得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部众的惨叫。
是中原火器!
哈拉虎的心都已抽了起来。中原火器,对西原人来说实是种不可思议的武器。不过他勇悍无比,就算火器也不放在眼里。他一举铁刺棒,喝道:“杀啊!”
火器发射,当中必然要有间断。如果被一击挫了锐气,这样这些中原人就能连续发射,怎么都斗不过他们了。可若是劈头迎上,来个以硬碰硬的话,哈拉虎不相信世上有谁还能斗得过他。在他带动下,那些铁虎军亦直冲上前,外围原本已被火器吓破了胆的部众见大王亲身冲上前来,亦是信心大增,跟随而上。
果然,这一波攻势抢在了敌人火器的间隙。在周遭一片晦暗中,哈拉虎只见战马环列,不知有多少人正列阵过来。他大吼一声,挥起铁刺棒便直冲过去。他这铁刺棒重达七十多斤,一棒下去,石头都要粉碎,迎着他的有个士兵,用的却是中原人习用的长枪,但在他铁刺棒迎头痛击下,长枪“啪”一声从中折为两段,铁刺棒仍然落下,正砸在那人头上,将那人砸得脑浆崩裂,连哈拉虎身上的缎袍都沾上了血迹。
这一下先声夺人,便是敌人都气为之夺。哈拉虎更是气贯云霄,手起棒落,接连三四个迎上来的敌人被他打落马下。他的铁刺棒又重又大,一棒下去,挥舞时速度又快,敌人连闪都闪不掉,唯有阻挡。而阻挡的结果,就是枪杆断折,人被打死。打到第四个上,哈拉虎的力量使发了,这一棒下去,那敌人的坐马也哀嘶一声,铁棒连马脊都打断了。
来吧,我一人就把你们全都打死!哈拉虎的眼睛都已红了,拍马又待向前,斜刺里却有个人冲了过来。
这人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大刀。虽然这把刀亦极是阔大沉重,但哈拉虎丝毫不惧,故伎重施,铁刺棒又是一棒打下。“砰”一声,火星四射,两匹坐骑却同时嘶鸣一声,哈拉虎只觉一条手臂被震得发麻,那人的刀杆却没有断。
这人用的是铁杆刀!
哈拉虎大吃一惊,还不等回过神来,边上亦都赤已叫道:“铁刃陈忠!”
刀杆用铁铸,那这把大刀的重量已不比哈拉虎这杆怪物一样的铁刺棒轻了。西原虽然多有勇力之士,但用这等铁杆大刀的,唯有一个人。
楚都城的老将,铁刃陈忠。
哈拉虎今年四十岁。陈忠比他大了快有二十岁,须发都已有些白了。然而在火光中,陈忠提刀立马,巍然直如天神。哈拉虎心头不由一颤,对眼前这个老者有了一丝莫名的惧意。
陈忠的勇力,在西原几成传说。当初五德营初来,想解决他们的人大有人在。当时定义可汗召见他们,本来是想把他们全部变成奴隶。在谈判不顺之时,陈忠举刀,在阿史那部诸多勇士跟前挥刀劈开了定义可汗帐前石鼓,一举震慑了这些桀骜不驯的勇士。那石鼓足有半人高,用一整块坚石凿成,陈忠一刀竟然将它齐齐劈开,这等勇力纵然是定义可汗帐下猛士如云,也无一人能及。不过哈拉虎听说了这事后甚不服气,觉得砍开石鼓不算什么,他的铁刺棒要打碎寻常石头不在话下,用的如果是大刀的话,多半也能劈开。现在终于碰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勇武之士,力量上他虽然不见得逊色,可是心底仍然升起惧意。
不仅仅是勇力,更让他畏惧的是陈忠那种当者辟易、一往无前的气概。虽然这人已经老了,可是在他身上,仿佛有天火正在燃烧,不可向迩,恐怕靠近了都会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陈忠接了哈拉虎的铁刺棒,也觉手臂发麻。但他仍然若无其事,牵着马,听得对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高声喝道:“正是陈忠。有胆的勇士,上来一战。”
他说的是中原话,哈拉虎听不懂,不过也知道那是陈忠在挑战。他咬了咬牙,叫道:“西原第一勇士,阿昌大王,哈拉虎!”
哈拉虎的话陈忠一般听不懂,但最后的报名却也懂了。他冷笑了一下,握紧了刀,向哈拉虎指了指。
哈拉虎是西原有名的勇士,号称无人能够击败。当然,这种击败指的是单挑,现在阿昌部在五德营的突袭下已是一败涂地。不过如果不能将哈拉虎斩于马下,这些把性命当儿戏的西原勇者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反扑,五德营的损失也不会小。解决阿昌部的决定是薛庭轩秘密提出来的,阿昌部依附思然可汗,解决了他就是和思然可汗正面为敌。不过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子侄自有他的道理,其间细微他虽然不懂,但他一定要让这个计划成功实现。
火光中,他的须髯飘洒,此时战场上有了难得的静谧,双方也暂时停止了厮杀。五德营固然对陈忠有绝对的信心,阿昌部对他们这个贪财又小气的大王也信心满满。尽管现在谁先冲锋,谁就能占点便宜,但谁都没有动。
勇者的对决,永远都值得尊敬。
哈拉虎嘶吼一声,双腿一夹坐骑,马立时向陈忠冲去。阿昌部遭到五德营偷袭,败北是免不了的,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想到五德营居然在思然可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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