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漫无边际的草场,还有焉支山下流淌的大河,离开这里等于自杀,他的子民将被其他各部兼并、奴役,面对汉军骑兵的死命追击,绝望的浑邪王放弃抵抗自缚出降。
俯瞰居延海,可以看到碧绿的草原上星罗棋布点缀着千百个大小不一的湖泊,期间河水潺潺流淌形成一个丛林茂密的沼泽生态区,远处原属于匈奴右贤王帐下草场的牧区被征辟为汉军临时营地。
八千黑甲精骑作为先锋抵达居延海侧畔,还未来得及退却的匈奴残部被堵了个正着,其中包括仓促北逃的右贤王部分王帐骑兵。
“右贤王吓破了胆,向右贤王庭逃窜去了。”陈何黝黑的面庞泛着喜色,帐内的都尉们畅怀大笑,大破右贤王所部可是了不得的功绩,只算杀敌一万二千。俘虏三万六千就足以封官授爵,多少破落军功爵光耀门楣。想想就让他们心情舒畅,多日来的疲惫和伤病也算值得了。
都尉们喜气洋洋吹起自己的光辉战绩。周左车跳出来连泼冷水:“别高兴的太早,按原计划应快速清剿右贤王残部,彻底根除匈奴单于庭对匈奴右地,以及西域的影响力,须记得车骑将军曾言道,打蛇不死,贻害无穷。”
“应该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灌强小声补充着,被周左车瞪了一眼半晌不敢说话。
众都尉面面相觑。就连一向喜欢挑战权威的陈何也没了声音,到不是周左车官威深重令人不敢直视,而是他一贯摆出很冷静的样子而深受车骑将军曹时的器重,此次先锋军就以他做主。
“右贤王残部不足为虑,王帐骑兵却是桩棘手的事情,须得想个妥帖的方略弹压住才是。”
“何必费尽周折弹压,心怀不轨便坑杀之了事。”
“坑杀之?”
灌强摇了摇头,对陈何的提议不以为然:“车骑将军向来厌恶坑杀之事,此等暴虐行径让人联想起前秦白起。西楚项籍,倘若逼反那些降服的匈奴人牵累西征大业,你我可吃罪不起。”
夏侯颇匆匆从帐外走来,身后押着十多个披头散发的匈奴小王。
休屠王与浑邪王走在队伍前。二人衣衫狼藉佝偻的身子如同老豺匍匐在雄狮面前,已不复威震一方霸主的气势。
“车骑将军有令,押送此二人前往右贤王庭招降右贤王残党。将军让我询问周都尉,何时可出兵北上。”
众将凛然领喏。
战事进展之速出乎意料。金城之战大败后四散于草原上的右贤王各部遭遇汉军骑兵无不是望风而降,少数负隅顽抗者意志不坚。挡不住汉军铁骑的一轮突袭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汉军骑兵几番鏖战不仅没有折损兵力,反而越战越勇精神抖擞的狂飙猛进,不过十日间转战千里之外的右贤王庭,猝不及防的右贤王部被包了个饺子,唯有右贤王本人带着百十名亲卫铁骑死里逃生,往匈奴单于庭龙城而去。
“恭喜车骑将军旗开得胜大破右贤王。”
“中大夫此来可是有皇命在身?”
庄助胡须微微一翘,笑颜转眼变成苦脸:“那匈奴贼酋气焰汹汹,朔方至上谷一线危在旦夕,公孙敖率部节节抵抗依然不见好转,陛下特命问我计于车骑将军。”
“卫将军可曾回师驰援?”
“不知。”
曹时若有所思道:“我料定卫将军不日将驰援而至,落子之处遍在此地。”
“咦,这不是左贤王庭吗?”
沙盘上一面狼旗竖立着,正是左贤王在漠南的王庭之所在。
“匈奴大军云集于汉家边境之地,战报上反复提及匈奴骑兵三十万,其所依托运输粮秣的游牧民应当倍于此数,至于牛羊更是千百万头,如此大规模动员实属草原上罕见之景象,即便是我汉军出动三十万兵卒也要前后统筹,调动数个月之久,更何况少有动用如此大军的匈奴人,手忙脚乱是必然之事,有乱象就有机会,左贤王庭就是最大的机会。”
卫青被他一手教导出来,兵法战略从不出他所料,此番大战胜负难料,唯有一军突袭左贤王庭可解被围之忧。
“中大夫可回禀陛下,就说臣料定卫将军已在漠南突袭左贤王庭,务必请边境大军做好追击准备,一旦匈奴大军徐徐退出定要死死咬住不让其轻松回转漠南,拖延越久则战果越大,臣将择机突袭匈奴单于庭,来个左右夹击把匈奴人聚歼于漠南草原之上!”
曹时目光灼灼,眼眸中隐隐露出峥嵘之色。
相比之河西之战的乘胜追击,漠南之战打的却异常艰难,孤悬于黄河北岸的朔方郡曾几度易手,多亏灌夫勇猛过人数度调兵遣将驰援朔方,以二千之众连破右谷蠡王三阵,打的那三万匈奴军闻风丧胆,一时间竟让灌夫在敕勒川上横行无阻。
军臣单于也曾派出增援协助右谷蠡王扭转战局,可随着汉地内郡的增援不断涌入边境,军臣单于本部的压力也在逐日增加。雁门、代郡、渔阳、上谷一线反复交手的拉锯战打的是越发痛苦,往日里纵横汉地的轻骑入寇逐渐不灵光。每每临阵总是遇到北军的战车兵为前驱,大盾弓弩手组成的乌龟壳横在面前是水泼不进。不仅占不到一丝便宜还颇有折损。
绕行突袭也不好发动,汉军左右两翼的披甲骑兵虽不精于骑射,可他们立在原地弯弓抛射却不比匈奴人差,一旦近距离接战必然手持铁制弯刀短矛,对付还处于青铜时代后期,铁器技术完全不过关的匈奴骑兵简直不要太容易,虽然匈奴骑兵依然悍不畏死,但血肉之躯怎能抵挡刀枪之利,几场战役浴血厮杀竟不得战果反而元气大伤。几个大部落损兵折将士气大损,军心动摇已渐渐无心恋战。
得利蜂拥而来,无利挥之而去,这是草原游牧民天性使然,更何况如今不仅无利可图还要搭上家底血本,也无外乎君臣单于弹压部众越发的艰难,每日调兵遣将受到的掣肘越来越多。
特别是右贤王惨败而逃,右贤王庭被汉将曹时所占的消息不胫而走,匈奴大军上下人心浮动。每天夜晚都会出现偷偷离去的部族,并在近日有扩大的趋势。
这一日,军臣单于正在苦恼于前线战事,心中游移不定是否该尽快撤退。昨日召集左贤王议事到半夜,赵涉几次劝谏他回军撤退为妙,可他仍然拿不定主意。右贤王把三分之一的领土草场以及人口牛羊拱手让与汉人,此乃冒顿单于以来前所未有之惨败。这对单于庭一系的匈奴王族将是巨大的打击,对军臣单于的声望也是巨大的打击。
早两个月退军还可以保全颜面。时至今日右贤王在金城输的惨不忍睹,处置右贤王的刑罚到在其次,安抚浮动的人心,扭转不利的战局才是最重要的,当匈奴大单于也镇不住匈奴各部的小王时,他这个匈奴大单于也就当到头了,在他身边的每一个挛鞮氏王族都可以取而代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他的儿子于单将会被第二个杀死,这是不可接受的。
“大单于!不好了,大单于!汉将卫青斩首与十日前突袭左贤王庭,俘虏左贤王阏氏、太子,屠戮丞相、都尉及亲眷一千二百余口,余者被戮不计其数,左贤王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首级堆做京观呐!”
军臣单于脑袋嗡嗡直响,只觉得两眼发黑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是夜,大单于发病的消息如长了翅膀飞速传遍大营,正为大单于病重感到忧心的匈奴贵族王公既惊讶又愤怒,忙中出错竟使出昏招四处缉拿散步消息的人,匈奴军中大乱,关于大战于病死谣言四起,迫使左贤王派出王帐骑兵四处弹压却收效甚微。
尔后月余之间,卫青率军横扫漠南草原截断驻守在汉地边境匈奴大军的粮草通道,如铁犁扫荡的后果严重,匈奴各部忧心自家部众安全,动荡的士气越发涣散,军臣单于连续多日不见踪影进一步催生出大单于已死的谣言。
糟糕的消息接连传来,甚有传言匈奴王庭被汉军突袭横扫,在匈奴单于身患重病无法稳住军心的前提下,惊慌失措的匈奴王族贵人们忙中出错做出致命的错误决定,匈奴大军连夜撤退。
左谷蠡王伊稚斜强烈反对却无济于事,左贤王所部在卫青扫荡草原的袭击中受损惨重,便是病势初见好转的军臣单于也表示军心魂散不宜再战,当晚就在王帐里策划撤退,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无缘得见漠南汉地的花花世界。
卫青并未让坐镇长安的天子刘彻感到失望,早已知悉匈奴人不战自退的策略,卫青所部提前埋伏在匈奴高原的大漠之间打了场漂亮的奇袭战,历经劳师远征损兵折将又无功而返的折磨,退到草原大漠以为可以安枕无忧,完全没料到兵微将寡的卫青所部敢于冒死突袭。
如神兵天降的汉军马踏连营气势如虹的杀来,直把匈奴人杀的肝胆皆碎亡命奔逃,若非卫青兵少将寡无力威胁王帐精锐保护下的匈奴几大王族首领,战果恐怕就不会止于重挫匈奴士气这一步了。
此战结束已是八月过半,匈奴人以为汉人的反击终于告一段落。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入秋时,蛰伏在鲜卑山东麓的鲜卑王徹荦归召集离散部众。汇合同族乌桓、扶余各部,连同肃慎、沃沮蛮部的勇士越过鲜卑山向匈奴单于庭腹地龙城发动进攻。迫使意图南归匈奴左地腹重整旧部的左贤王停下脚步,不得不把手中的重兵布防在东线弓卢水一带御敌。
在冬季来临之前短暂的两个月时间,匈奴与鲜卑联军双方在弓卢水两岸连战数场互有胜负,得到同族大量勇士、良驹的支持鲜卑人爆发出东胡部族的彪悍战斗力,即便武器装备远逊于匈奴王庭精锐依然不落下风,反而仗着有肃慎、沃沮等茹毛饮血蛮族支持下屡屡在河岸沼泽区设伏灭杀匈奴骑兵,让骄傲的匈奴王族十分难堪。
元光二年春,金城塞,车骑将军临时别府内张灯结彩。
今天是君侯嫡女满月庆生的日子。阳信长公主刘婠刚出了月子就收到未央宫送来的赏赐,天子刘彻对嫡亲长姊所生的女儿非常重视,不但亲自赐名曹姮,并且赐予国帑内藏“建元”年号的金币二万枚(1000市斤黄金),价值相同的“建元”银币三十万枚,绫罗绸缎二十车,珍珠玛瑙宝石犀角等赏赐无数,贵重的宫廷玉器也有十件之多。
赏赐规模几乎可媲美公主诞生规格,但朝廷内却无人对此发表异议。皇帝急于弥补与车骑将军的关系,破例赏赐也可以理解,再者天子表示早年曾与平阳侯约定子女婚约,如今平阳侯得嫡女曹姮。婚约也就顺理成章,天子赏赐子女未来的儿媳,外臣也不好干涉。
府中上下喜气洋洋。唯有阳信长公主愁眉不展,哄着幼女去睡午觉便把曹时拉回屋里。
“妾以为姮儿年纪还小。婚姻之事放一放过几年也不迟。”
“天子诏命,我如何敢辞。”
“但是……”
曹时见夫人欲言又止。笑道:“婠儿吾妻,你我结发多年,你的想法我怎不知?所虑者不过是‘金屋藏娇’吧?”
刘婠攥着丝帕愁眉深锁,她是高宗孝景帝嫡长女,生于深宫长于大内,金枝玉叶的娇娇贵女,成长在大汉第一家庭里对政治的理解可谓深刻无比,他了解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弟弟,或者说她是刘家女,嫁为曹家妇,比任何人了解刘家皇帝的脾性。
皇家无亲,天子讲的是利益而不是亲情,昔日馆陶长公主贵为太宗文皇帝长女,在长安城内威风八面横行无阻,不但助力刘彻登上天子位,还把其女陈阿娇嫁给天子当上皇后,这一家人可以说要风的要雨得雨,可那有能怎样。
天子稳固权位,第一时间对陈家下手,一时间昔日大汉“第二家庭”之称的堂邑侯府家破人亡,陈阿娇也从椒房殿赶了出去,送到长安城南的长门宫幽闭起来,每日只能以诗赋哀歌来纾解心中的哀怨。
“君子曾亲眼目睹陈家的衰败,当知晓深宫之中明枪暗箭实恐难防,妾作为一个母亲,不能坐视自己的女儿送到那深宫大内受人欺凌,更不敢想异日有奸贼构陷害了姮儿的性命,咱们曹家已是富贵至极,何苦去蹚椒房殿的浑水。”
说到这儿,刘婠忍不住垂泪,宫闱之险恶尤甚于外朝政斗,可以一朝得宠也可以一朝被废,荣宠衰败只在天子一念之间,若要依托外朝娘家的支援才能确保一时安宁反而更加糟糕,任何天子都不能容忍天子家事被外臣干扰,哪怕是岳父国丈亲情深厚也不行。
“更何况为夫为天子所忌,不得不外放州郡镇守边疆,姮儿远居深宫之中无人照拂,所以害怕有朝一日中人奸计落得凄惨下场,可是如此作想?”
刘婠呆呆的看着丈夫拭去眼角的泪痕,只听他说道:“你所虑者很有道理但还不够深刻,想想看为夫这些年为朝廷立功甚多,